因为阿峥察觉到了这林子里有什么东西,而秦舒笑似乎也察觉到了。
他们对视一眼之后,默默做了一个共同的决定。
秦舒笑用中指往某棵树下一比,立时又从他的指尖射出一道血光,先不论他的姿势如何地销魂,这招的确很管用,因为血光所到之处,竟显出一大团黑雾来。
那黑雾带着死人的腥气和尸齐,竟有两人多高,渐渐散去之后,竟从里面走出一个骑着战马的披甲戴盔威风凛凛的男子。
但最为可怖的是,那名男子的脖子上没有头。
那切口平齐顺滑,仿佛他的头是被什么锋利无比的东西给一次性切去似的,连血迹都已经干得透透的了。
不过说他没有头似乎也不太准确,因为他的右手握着一把黑柄唐刀,左手提着的就是他的头,而且那只头还睁着一双眼睛,冷冷地瞪着阿峥和秦舒笑。
秦舒笑道:“这里居然有一只飞头将?”
那男子手里提着的头居然开口说了话,道:“你倒是有点见识。”
阿峥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好奇地问道:“什么是飞头将?”
秦舒笑道:“齐灵山的望幽道人曾著妖典曰:古之战将若死于妖山魔窟,易引群妖聚之,摘头而入,身成妖壳,头为妖灵,则成飞头将。”
“阿峥。”他顿了顿,看向那飞头将,嘱咐身边的人道,“小心点,这是大妖。”
第18章 招灵
原来这地方还真是个古战场,想必这个飞头将便是古时战死在这里的一位军人。只是不知道他成妖之后,还保留了多少作为人的意识。
飞头将把自己的那颗头高高提起,厉声呵斥道:“我生前保家卫国,死后也守卫此山,来者若是无事,就速速退去,否则性命不保!”
他的话越到后面越是凌厉如刀,不留一点余地,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大开杀戒。
阿峥却上前道:“无事自然退去,可我来这儿若是要事呢?”
飞头将提着的头忽然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叹息,像是惊讶,又像是顿悟。
“你身上带着的玉佩可是清涵道人的白玉夔龙佩?”
清涵果然来过这地方,也认识这里的大妖怪们。
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是再可怕的妖怪也能让他攀上交情。
那么只要接着查下去,兴许就可以知道清涵到这座山到底干了什么,得罪了何方神圣,也就能知道他到底为何而死了。
阿峥心中一喜,面上却是波澜不兴,他随即将玉佩摘下,然后举起让对方看个明白。他的头颅高高扬起,带着点潇洒,带着点肆意,仿佛是对那无头之人针锋相对似的。
“你既然认识这白玉夔龙佩,自然也该认识清涵了。”
“你长得与他很像。”飞头将的话语立刻柔缓了几分,“这玉佩是他给你的?”
阿峥脸不红气不喘地胡说八道:“自然是他给我的,我还不想收呢,他硬是要塞给我,说这个可以除去我身上的妖气,下山更方便些。”
飞头将立刻问道:“那他自己为何不来,却要你过来?”
阿峥想继续胡扯,但却发现自己胡扯不下去了。
每次一想到清涵的死,他就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直到现在他还是这么觉得。
但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也该说出清涵的死讯了。
可是秦舒笑却忽然上前一步道:“他忙于炼丹,便托付我们前来。你若不信,大可问问清涵生平的习惯,我们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他似乎希望把清涵的死一直隐瞒下去。
阿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潜意识里认为清涵没有死,但是现在并非问这个问题的良机。
飞头将问了几个问题之后,终于还是相信了他们。
这过程说起来简单,但也并不容易,因为阿峥也不清楚自己的答案是否能让这个守山的妖怪满意。
但无论如何,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还是让他们有些出乎意料。
看起来清涵是去了天都山之后又来到了这座五陵山办些事情,不过他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他没料到飞头将接下来便道:
“既然是清涵的朋友,那就跟来吧,神女大人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神女?
这座妖山里面怎么会有什么神女?要有也是妖女。
飞头将这么说之后,就让他的战马在地上猛力一踏,这一踏威力之大简直是震天动地,连山都有些摇晃。阿峥马上又看到地上裂出一道大口子,而口子里面居然还有完整的阶梯,仿佛是通往某座宫殿似的。
这座山的山体里面居然藏着密道?
他刚刚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秦舒笑却一点也不惊讶,仿佛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司空见惯了一样,而见到他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模样,阿峥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只是学着他的模样一脸庄严肃穆地跟着飞头将走了下去,仿佛是去祭奠先人似的。
可阿峥没想到的是,等他真的穿过数层阶梯,走过数座桥后,到达正殿之后,才发现等待他的的确是一位神女,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天界神女。
刚刚他们经过的地方还是一片死寂黑暗,可遇到了她,这黑白混沌的世界就仿佛在一瞬间多姿多彩起来。
既然是神女,自然不能是凡色。
但见她黛眉凝翠,粉面含春,唇如敛朱,眸似点漆。
那云鬓高高堆起,恍如一座乌黑的小山。满头珠翠当真是玉莹莹、亮灼灼,如小山上的艳桃媚李。而那簪钗叠起,步摇轻晃,则有珠玉金石碰撞的清脆之声,偶尔掠过一丝幽艳的光。她身披锦绣,彩带飞扬,脚踩云鞋,腰配象牙玉雕板,带青玉寿桃佩,金丝香囊,走起路来便是环佩轻鸣,遍体幽香。
可是这般华贵无匹,艳丽堂皇,却是藏在深山古殿之中,无人欣赏。
既然无人欣赏,那她打扮得这么好看又能给谁看?
不会是专程给清涵看的吧?
话说清涵之前来这儿找这神女是做什么?
神女峨眉淡扫,略看了飞头将一眼,他便消失在了一团黑雾当中。
待他消失之后,神女便细细打量起阿峥和秦舒笑起来,那审视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两个远来之客,倒像是在看两个待宰的猪羊。
这样的眼神自然是让人不安的。
但是更让人不安的还在后头。
但是神女一开口就道:“清涵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如同碎玉落珠一般好听,但是这问起来的内容却是直指人心。
阿峥双眸睁大道:“你怎么知道?”
神女莹然一笑,宛若千树樱花轻绽,美不胜收。
“他若不死,你们是不会来这儿的。”
秦舒笑这便上前一步,道:“敢问神女是否已洞悉一切?”
“我只是奉命在此山看守招灵台,而清涵道人一年前来此便是为了在招灵台上招灵。”
说到这里,那大气凛凛的天界神女忽然从头上拔下一颗簪子无聊地挖了挖耳朵。
挖完以后她又把簪子重新插到了头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是那副端庄大气的模样。
阿峥静静地看着她,默默地把想问的话给吞了下去。
能在妖山里住着的神女果然不会是什么正常的神女。
秦舒笑对着他解释道:“招灵台乃作法召唤世间一切灵体之所,无论是鬼灵、妖灵抑或是仙灵,只要能够拥有足够强大的法力启动在招灵台上启动招灵阵,都可以招来。”
神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坐在了自己的莲花宝台上,眉目沉静道:“清涵道人已准备了足够的祭品,也拥有足够强大的法力,但天时未到,我便让他一年后再来。”
秦舒笑道:“但是神女应当已经算出清涵已死?也算出我们会来?”
神女点了点头,阿峥便迫不及待道:“既然你已经算出清涵已死,那应该也算出他是被谁所杀吧?”
神女却直勾勾地看向阿峥,道:“我是算出他被谁所杀,但那是天命所归,你又何必强行出头?你为何不好好地呆在自己的山上,非要下山来管一些不该你管的事?”
她的话听起来全是真心实意地相劝,但阿峥却从里面听到了一些要命的话。
阿峥冷笑道:“天命所归?你说他的死是命中注定?”
他的眼里掠过一丝幽蓝的星芒,而秦舒笑知道那是他有杀意的表现。
神女仿佛还嫌阿峥心里的火不够大似的,又道:“我倒是希望他还活着,那样我就能亲自收拾他了。”
秦舒笑疑惑道:“收拾他?”
神女苦笑道:“我曾救了一只幼年蛊雕,悉心培育照料,带到此山陪我,只愿让它长伴我左右。岂料那清涵道人来了之后,只三言两语,便将它哄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清涵一走,它也跟着下山去寻他了。可见这小混蛋真是养不熟。”
阿峥沉默半晌,只能硬生生地憋出一句:“清涵好像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一开始他还觉得清涵的这一点天赋实在很不错,可是时日久了,他就发现这天赋也实在有些让人无奈。九尾狐云泽如此,蛊雕也是如此,皆是下山去寻了清涵。
不过问题是,为何它们都没有找到清涵呢?
它们不但没有找到清涵,而且连一点消息都没有,简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神女只道:“你们是他好友,自然无法体会我的感受。”
此刻的她看上去愁眉不展,就像是一个被孩子抛弃的母亲一样。
秦舒笑却道:“我可以理解,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种的大白菜被猪给拱了一样。”
神女却皱眉道:“不,比这更糟,应该像是自己养的猪被别人的猪给拱了一样。”
阿峥见他们你来我往,只得上前打断道:“既然你已料到我们会来,何必诸多隐瞒呢?”
神女道:“我并非想隐瞒你,只是你为何不自己去问清涵呢?”
阿峥瞪眼道:“你是说?”
他只希望是自己猜对了。
神女挑眉道:“招灵台就在此处,清涵早前已经祭过,却未曾使用,你们代他而来,正是天时,何不用它召出清涵之灵?”
虽然神女说过这招灵并非万无一失,还是会有失败的可能,但是阿峥还是激动地微微颤抖起来。而在他颤抖的时候,秦舒笑则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阿峥朝着他笑了笑,竟然觉得他那张脸孔顺眼了不少,不过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翻来覆去地在滚动。
他就要见到清涵了!他就要问他话了!他就要知道自己下山以来一直求而不得的答案了!
不过可笑的是,清涵之前是想用这阵法招出别的灵,可是现在却是他自己的灵被被人招出。
而世间的阴差阳错有时就是这么讽刺和无常,能让人生出无限感慨来。
法阵启动之后,阿峥站在阵眼催动身上的全部妖力,可却迟迟不见招灵台上出现清涵的身影,真可谓是焦灼无比。
下一瞬,他忽然觉得场中灵力有激荡不稳之乱势,竟如山河崩裂,海波拍岸。
秦舒笑暗叫不好,但却已来不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阿峥消失在了招灵台上。
他立刻看向神女,厉声责问道:“你没说过招灵失败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到底去了哪里?”
神女却道:“平心静气,切莫心燥。这招灵台表面上是招灵,但其真正功效远不止于此,否则我也无需守在此地。你如此博闻广记,是不会不清楚的吧?他不过是被送到了一个地方,马上就会平安归来。”
而在那个地方,他会知道一切他想知道的东西,包括清涵的死因,就算有他不想知道的东西,他也会知道的。
秦舒笑眯起双眼道:“神女大人,那到底是哪里?”
神女却看向秦舒笑,不急不缓道:“我倒更想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并非这个时间的人吧?”
秦舒笑沉默了片刻后,道:“你果然看出来了。”
“我算得出阴漓的来历,但却算不出你的来历,可见你身份特殊,非此世之人。”神女叹了一声,仿佛是在叹这世间一切冤孽。
“那么,你是来自未来?”
秦舒笑却摇了摇头,目光坚毅道:“不,我来自三百年前。”
第19章 清涵
当阿峥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碧水苍山,葱茏玉树,粉桃艳李,这个地方他实在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这儿是微露山,他朝夕相对的微露山,也是他自出生之后一直呆着的微露山。
可是法阵启动失败之后,他怎么会被送到微露山呢?难道说招灵台还附加着地点传送这一功能?
心头的疑云还未完全散去,他腰间的白玉夔龙佩便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这块触感温润物相清透的玉佩,在刹那间变成了一个令人难以忽视的光团。
阿峥并没有去想为何白玉夔龙佩会在此时忽然发光,因为想不通的事情他一向都不会去多想。但他至少能想通一件事情,现在或许是运用此佩的最佳时机。
在五陵山歇息的那一个晚上,秦舒笑曾经替他看过白玉夔龙佩,而且还发现了一种更合适的使用它的方法。实际上他的原话是:这可不单单是除去妖气的法宝,它落在你手里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若是能正确使用白玉夔龙佩,可用它屏蔽身上的全部气息,就好像把一个生灵从这世上生生抹去,而谁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阿峥笑了笑,然后把自身妖力注入玉佩中。
那玉佩发出的光逐渐从柔柔的白色变成了妖异的青色。
而与此同时,他的心跳、呼吸、脚步声等所有气息都被一一掩盖,像是有一层温暖的膜把他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这里像是微露山,但是他也不能确定这里就是他的微露山。
因为他刚才在这里瞥见了一只头上长角的马状妖兽,他很确定在他清山之后这种妖兽就再也没有在微露山显出踪迹过了。
但是这里却很像是他的微露山,像到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皆与他记忆中的微露山并无分别。
唯一的分别不在山水地势之上,而在清涵的丹房。
他记得丹房门口摆着的菊花盆栽早就被他在那一晚给踹翻了,花瓣洒得七零八落,没过多久就枯萎得不成样子了,可如今它们却安安稳稳地站在那儿,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更为诡异的是,丹房外界竟然有一层结界,而阿峥本能地感应到这层结界是他在那一晚给布下的。而在感应到结界的瞬间,他的心跳几乎停跳了一拍,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响,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在了瞬间。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就像是倒回到了清涵遇害前的那个日子。而这里的布置就和那一天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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