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涵可以肯定有什么人教过他一些东西,但是却没有教全。
可惜他每次旁敲侧击地问他以前的事,阿峥都轻轻带过了。
等他和阴漓的关系好到一定地步了,要他割舍一点点血肉,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对方不同意的话,那就轮到他另外再想些办法的时候了。而在那种时候,他是不介意使用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的。
但这个想法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连他的宝贝蛇妖也没有告诉。
不是他没有机会说,只是他暂时还不想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宁愿让蛇妖觉得他是个冷血残忍的混蛋,心生畏惧敬服之意,也不愿意看到对方顶着一脸无奈的表情对他说“其实我知道你就是心软了”。
那简直比让他吞下十多把小刀还难受。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见蛇妖一面的,不仅仅是为了交流近况,更是为了让他能够卸下面具,重新做回真正的自己。
终于在那么一天,他引着阿峥去替他采药。
阿峥不喜欢离开沁水湖太远,所以他最多去隔壁的山头呆个两三天,但那就已经足够了。
蛇妖终于找到了机会来与他谈话,而他也终于有机会了解关于法宝研究大计的最新进展。
不过他并不喜欢蛇妖带来的消息,因为基本上他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事实上他担心用了太多妖法之后,云泽会有所察觉。
他察觉了又怎样,他敢出来质问我吗?
清涵在面上微笑,双眸明亮得宛如一池秋水,映亮了半边的天,却映不亮他自己的心。
可就在他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察觉到了屋子外面有闪过一丝微弱的妖气,那妖气还伴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在脑中下了一个结论:丹房之外有人在使用他的白玉夔龙佩。
这是个能让他心脏慢停一拍的可怕结论。
阿峥已经离开了,就算他回来了也不可能偷拿清涵的白玉夔龙佩,他根本不屑于这么做。能够找到这里来的只有两个家伙——云泽或者他的仇家。
云泽若是来了那倒是还好。
可清涵觉得来的有可能是他的那个神秘仇家。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清涵先是对着蛇妖说了一句话,一句看上去很平常,很简单的话。
“其实你本不必来此,我不会有大碍的。”
而在蛇妖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了。
清涵的这句话并不是一句普通的问候,而是他们之间设定的暗语。一旦清涵说了出来,那蛇妖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装作若无其事,然后尽快离开,在附近伺机而动。
这通常发生在当他们面临大敌,而且凭他们两人之力也无法抗敌的时候。
蛇妖为了复活他已经耗损了许多修为,此刻就算留下来也是个不中用的货。
所以清涵认为在这种时候蛇妖就应该优先选择逃命,逃得越快越好,他若是留下来死命护主,那也不过是给清涵陪葬而已。等躲藏起来之后,蛇妖就该等到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再出来。
事情解决得差不多的意思是:清涵大概被解决得差不多了。
而如果那个时候他的尸体还在的话,固魂术就还起着作用,蛇妖就还有可能复活他。
但是既然要离开,就应该不动声色地离开,至少不能露出什么破绽。
所以清涵接下来地绘声绘色描述了自己是如何“残杀”九尾狐的,只希望那位门外窥听的仁兄能够相信这个说法。然后他又稍微透露了一点阿峥的消息,企盼那位仁兄能够把兴趣集中到这只大妖身上。
蛇妖知道事情不对劲,但还是若无其事地与他对话了半天,最后关切地看了他一眼,才施展法术离开。
清涵眼见着他离开,既是心底一沉,又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能离开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哪怕他死在了这儿,也还是有复活的机会的。
门外的家伙终于走了进来,而清涵的心底几乎要翻起惊涛骇浪起来。
门外的家伙是阿峥?
偷拿了他的玉佩的家伙是他?
一直站在门外,把所有的事情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家伙,竟然是他?
但是清涵立刻意识到这想法显然错误得离谱。
阿峥不应该这么早回来,也更不可能去偷拿他的玉佩。
难道是云泽的仇人刻意变作阿峥的面目,想要欺他骗他?但是对方眼底滔天恨意和燃烧着的怒火又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是估计错了。
清涵却没有机会再多想了,因为就在他出手偷袭对方试探虚实的瞬间,阿峥幻化成了兽形,然后不等清涵反应,便一把扑倒了他,一口咬住了他的喉咙。
这的确是阿峥,真真正正的阿峥。
即使清涵怎么也无法理解他怎会偷取自己的玉佩,也只能承认他是阿峥。
在剧痛将他吞噬在黑暗之中前,他忽然想到了纪栖真多年之前说的那番话。
清涵最终的结局说得上是血腥无比,他会被一只妖兽扑倒,而且喉咙会被撕扯得鲜血淋漓,身体抽搐不已,直到最后再也不能动了。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在脑海纷纷涌现,点点滴滴皆越显清晰,与现在他眼前的景象混合到了一起,显得如同诅咒一般扼住了他的呼吸。窒息般的绝望牢牢地攥住了他的身体,引着他的手脚不听话地颤抖和抽搐起来。
在黑暗侵袭到他眼前之时,他除了觉得解脱之外,更多的是想骂娘,骂天,骂这世道。
难得一次想发回善心真正做回好人,结果就他妈的被杀了,这算什么狗屁世道……
第41章 回忆(七)
当清涵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身边躺着一条巨蟒。
巨蟒的腰身粗如水桶,青金色的鳞片耀如珠石,闪着幽幽的光。头上一双黄澄澄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清涵,还时不时地吐出红红的信子,撩在清涵的脸上。
常人若是一醒来便看到这个,不吓个半死也得愣上一会儿方能恢复过来。
清涵也有可能会吓得半死,如果他没有认出这是他的小蛇妖的话。在他的记忆里,蛇妖似乎还是三百年前那副模样,可是三百年后的蛇妖,已初具龙象了。
蛇妖没等他说话,便微微扭动头部,向着自己的主人解释道:“阴漓杀了你之后便消隐无踪了,我这才有机会潜入山中,把你的魂魄从残破的尸身里抢出来移到你现在的这具身体里。”
“所以我还是死了一回。”
清涵听着这话,先是摸了摸蛇妖的头,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都说好心有好报,怎么到我这边就如此倒霉了呢?你说是不是过去杀妖太多的业报都报到我身上了?”
但是蛇妖却道:“你能多次死而复生,难道不已是比那些死在你手下的妖怪幸运百倍了吗?”
清涵觉得这话也有理,便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又拍了拍蛇妖的头,但他只觉得那鳞片上的冰冷似乎快从指尖传到躯干之上了。短短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像是在摸一条蛇,倒是在像是摸一块冰,不过就连冰都未必有这么冷。
“你为何还不化成人形呢?”
蛇妖却缩了缩三角形的脑袋,仿佛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似的。
“我两次为你移魂,已是耗损太多修为了,只怕短期之内是无法再为你效力了。”
清涵的心微微一颤,像是被什么人轻轻刺了一针似的。
“莫非你想告诉我你已化不成人形了?”
蛇妖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维持人形也需要消耗些法力,我此刻不大方便这么做。”
清涵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没有人比他更能明白了。
“我明白,你已为我做了太多。”
他甚至觉得对方做得已经远远超过一般妖兽为自己的主人所能做的了。如果不是蛇妖的话,凌廷昭早已死在三百年前,如今只怕连尸骨都化成飞灰了,哪里又有能如今的他呢。其实他当年死了之后,血契也自然是无效了,蛇妖完全可逍遥自由,将他这无良主人抛在脑后。
蛇妖沉默了半天,像是讶异于清涵的坦率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低头低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这可真不像是你能说出的话。”
清涵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之下,仿佛连心里藏着的那些阴霾也被一扫而尽了。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是看过我如何算计那些妖怪的,难道你就一点也不会担心?”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也会有一天被我利用至死?
后面的话他用不着说下去,对方自然是能够明白的。他若是连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明白,那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当真是浪费光阴了。
“做你朋友的妖怪往往是活不长的。”
蛇妖的回答也很简单,但是越是简单的字句,就越是含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可我并非你的朋友,我是你的妖兽。”
这话实在是说得妙极,连清涵都几乎忍不住要为他鼓掌了。
不过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好好打量一下自己的这具身体。在镜中看来,这脸还是原来的那张脸,但是手脚用起来的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了,可要说是哪里不一样,他又有些说不出来。
蛇妖看着他左扭右扭地摆动身体,忽然这么问道:“你不问问这具身体是哪里得来的吗?”
清涵的眼神微微一冷,如有无形的锋刃蕴于其中,倏乎间锐芒闪现。
他沉默了一会儿,但终究还是开口道:“你不说,我就不问。”
移魂本就是有违天理,只因为其中牵扯到了太多禁忌之事。
蛇妖道,“我修行之时宿于山上,有一个少年闯上山来,我便束了他的魂魄,存了他的身躯以供你使用。他的脸也被我用法术变化成了你的模样,只是未曾料到这么快就用到了。”
清涵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还真是事事周到。”
“我杀了人,而且杀的是无辜之人。这也并非我初次为你杀人,上次我也是如此做的。”蛇妖却不依不饶,仿佛一定要得到答案,“莫非你就一点也不怪我吗?”
清涵凝眸看了他一会儿,看着这个腰身有水桶粗的庞然大物在自己面前和犯了错的小孩一样缩着脑袋,蜷着身子。
“我怪你?”清涵清润一笑,“我是容不得妖类害人,但你是为了救我才去杀人,我怪你,岂非就是在怪我自己?你既然从不介意我害你的同类,我又怎能介意你为了我而去杀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摸了摸蛇妖的脑袋,如同梦呓一般幽幽道:“说来奇怪,我遇到过这么多人鬼妖神,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只有你一直在我身边……你对我真的别无所求吗?”
蛇妖却用一种很愉悦的语气对着清涵说道:“我此生所求……于很久之前便已得到了。”
清涵并不想在蛇妖的山洞里呆上太久,但是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重生虽然是件幸事,但却也给他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他必须重新修炼起来,否则若是就是最低等的妖怪都打不过,连这山门他都要出不去了。
蛇妖对此的反应是真诚地建议他用吸收他人修为的邪法。
对此清涵只是瞪了他一眼,然后狠狠地摇了摇头。
“这样做与妖邪有何区别?”
可蛇妖却懒懒地把自己盘成一团,用一种调侃的口气问道:“你还会在乎这些?”
清涵“呵呵”笑了一声,又道:“更重要的是,吸来的他人功力若与这具身体不相容,那便会气息不顺,丹田迂滞,到最后修为尽废,癫狂入魔也有可能。”
蛇妖道:“既然他人的功力修为是抢不来的,那为何不把自己的功力修为给夺回来呢?”
清涵先是一愣,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骇人的东西,在一瞬间霍然动容,猛地站了起来,结果因为站得太快导致身体还踉跄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蛇妖,仿佛这条庞然大物身上忽然多了无数个窟窿一样。
“把自己的修为夺回来?”清涵越想越是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颤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
第42章 回忆(八)
蛇妖却显得很兴奋,似乎是因为自己提出的理论而兴奋,也似是因为看到清涵的失态而得意。
“人活着的时候身体之中便存着无尽的修为和功力,那人死了之后,那些修为和功力难道就会随风而散吗?你的尸体被我保持得完好无缺,你为何不去将自己的功力吸出来?”
清涵此刻已然平静了下来,只是眼底仍是波澜渐起。
“吸取一个尸体的功力?这光是听起来就够惊世骇俗的了。”
这么说已经算是口下留情了,可如果换做是旁人与他这么说,他早就嘲讽对方是失心疯了。
蛇妖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道:“虽是惊世骇俗,但失败了也不必付出什么代价。”
这话虽陋,理却不陋。就算是失败了,顶多是心情烦郁一阵,的确是不必付出什么代价。似这般重头开始修炼,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若是能走捷径,哪里还用得着这般辛苦。
“既然失败了也不必付出代价,那便是值得一试了。”
清涵的眼里也闪烁着兴奋而邪恶的光芒,像是有什么欲望被鼓动了起来一样。
这世间的道理就是如此奇怪: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可若是自己的,或许失去了也能够重新得到。
蛇妖教会了清涵吸功的法诀,也看着他走进陈尸室中,然后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结果。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等待太久,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清涵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是抬头看向蛇妖的瞬间,连眼神都有些改变了,但见那双眸的幽邃沉凝之下,如含无尽夜空,隐隐有星光跃动之势。
只那么一瞬间,蛇妖便知道这惊世骇俗的一举算是成功了。
清涵并没有完全把尸体中裹挟的灵力给吸取出来,这毕竟是具三百多年的尸体,哪怕保存得再好,也不可能如新鲜的尸体完全一样。目前看来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而他的实力至少已经恢复到以前的八成了,有这么一个水准,无论是谁都该十分满意了。
但是清涵却仍觉遗憾。
“若是能将上一世的功力也吸过来那便好了。两世的功力都叠在了一块儿,何愁打不过那妖兽阴漓?”
但他却清楚阿峥杀了自己之后,只怕早就把尸体抛到荒郊野外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了,然后被路过的野兽当做晚饭啃食干净了。不要说尸体了,只怕连根骨头都看不到了。
蛇妖知道他心中憾恨的是什么,仰起头望了望如洗碧空,又吐了吐红红的蛇信,道:“我有按照你的吩咐,时刻打听微露山那边的动向,倒是发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消息,不知当不当说。”
清涵轻轻踢了他一脚,道:“下了鱼钩难道还想跑么?速速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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