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开始，整个临海基本上已经提前进入了春节状态。很多上班族为了避开春运高峰，选择请假先行离开这座为之奋斗一年的城市。
临海人口众多，但80%都是内地移民，每到春节的前几天，在这个城市打拼的大部分年轻人都会从临海出发，往四面八方散去。
往往这个时候，是交警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机场，火车站，汽车站，各个出城的高速路口，一定是人满为患，车流如织。云湖交警队抽调了一批人去这些地方执勤，程希每天晚上都回家很晚，累得不成人形。
吴晧心疼得要死，然而程希那工作他一点也帮不上忙。只能每天晚上等他下班，伺候大爷一样给他做宵夜，放热水让他泡澡驱寒，然后一起上床，搂一块儿啥也不干，让他安心睡觉。
昊天和曜日集团在腊月二十六就放假了，吴晧下班后去福利院把小奕接了回来，然后带着他去超市买菜，准备晚上给老婆儿子做一顿丰盛大餐。
刚从超市出来，就接到程希电话，说肖凯明天回家，今天晚上约了同事一起吃饭唱歌，让他带着小奕一块儿过去。
由于吴晧经常去交警队接程希，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同事都知道他跟吴晧是很好的朋友，加上之前袁彬受伤的时候，吴晧处理得十分漂亮，警队的同事对他印象都还不错，所以偶尔也会约在一起吃个饭，已经跟他们混得比较熟。
吴晧把刚买的菜放进后备箱，把小奕抱上后面的儿童座椅，绑好安全带，开车先去火车站接执勤的程希，然后一起去饭店。
程希上车的时候，小奕兴奋的叫了一声“爹地”。程希伸手抱了抱小家伙，说：“爸爸和爹地带你去见肖凯哥哥，还有很多其他的叔叔阿姨，你记得在外人面前要叫我什么吗？”
“干爹。”小奕脆生生的回答。
“真乖。”程希低下头，在小奕脑门儿上吧嗒亲了一口。
吴晧从后视镜里看了程希一眼，说：“我呢。”
程希起身扒着座椅，凑到前面去也亲了吴晧一口，他才心满意足的把车开了出去。
三人到达饭店，已经有几个同事先到了，刘峰袁彬青姐圆圆都起身跟吴晧握手打招呼。
吴晧单手抱着小奕，介绍道：“我儿子，小奕。”
几人均是一愣，因为他们都知道吴晧单身，突然多出这么大的儿子来，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吴总，你结婚了？完了，我没希望了……”圆圆一脸生无可恋。
吴晧心想，我没结婚你也没希望啊。然后把儿子抱过去，说：“叫阿姨。”
“啊，不——”圆圆尖叫，“叫我姐姐！”
“那就差辈儿了。”程希无聊的说。
“我不管，叫姐姐！”圆圆坚持，对着小奕露出一个极其讨好的笑容，“宝贝儿乖，叫姐姐，给你糖吃。”
小奕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和面前人影的晃动，认真的“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说：“爸爸说，糖吃多了会蛀牙。”
圆圆讨好失败，遭到众人集体嘲笑。
吴晧便说：“对着他笑没有用，我儿子看不到。”
一言出来，整个包房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小奕的眼睛，才发现他的目光确实没有什么神采，仿佛眼球上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灰色纱帘，忘了揭开。
青姐也有一个儿子，跟小奕差不多大，听到这话顿时母爱泛滥，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而圆圆更是瞬间脑补出了一部荡气回肠跌宕起伏的人伦大剧——吴晧在国外与某个漂亮女人相恋，然后有了孩子，但因为孩子的眼睛有问题，孩子的母亲毅然抛弃了孩子和吴晧，于是吴晧成了单亲父亲，独自带着儿子回国生活。
于是在圆圆心里，吴晧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面对有先天性眼疾的儿子始终不离不弃的英俊父亲，简直正中她柔软的内心。
吴晧和程希当然不知道她这些离谱的脑补，他们也并不认为小奕的眼睛有什么特别，他们会带他出来见人，就是不想别人对他抱有同情或者歧视的态度。小奕需要的，只是将他当做普通小朋友一样对待。
可吴晧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小奕却先说话了。
他搂着吴晧的脖子，转过头特别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几个叔叔阿姨，长而卷翘的浓密睫毛扇了扇：“爸爸说做完手术就可以看到啦，小奕不怕。”
一句话说得在场所有人差点鼓掌叫好。
“小奕真棒，是个小男子汉。”青姐上前伸手抱他，吴晧在他耳边轻轻说，“这个是韩阿姨，她要抱抱你。”
小奕点点头，朝青姐伸出手，青姐就把他抱了过去，很快和圆圆玩儿成一片。
吴晧和程希坐到椅子上，和刘峰袁彬聊天，等正主过来。期间又有其他几个同事推门进来，但却迟迟不见肖凯的身影。
圆圆说她饿了，要先点菜开吃。青姐说今天肖凯才是主角，再等等，然后让程希打电话问问。
于是程希打了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于是对众人说：“可能在路上没听到，要不咱们先点菜，他到了就可以吃，别耽误时间。一会儿不还要去K歌？”
圆圆点头如捣蒜，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于是程希拿着菜单三下五除二把菜都点好，直到所有的菜都上了桌，肖凯才姗姗来迟。
进门就直叫“不好意思”，然后揽过身后的陌生女孩，对大家说道：“接女朋友去了，路上塞车，自罚三杯。”
刘峰袁彬和其他一众同事立即起哄。
“肖凯，藏得够深啊。”
“哟，嫂子长得真漂亮，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你小子不老实，谈恋爱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卧槽，怎么连你都脱团了，大过年的这是要虐狗啊。”
“……”
连青姐和圆圆也跟着打趣，直说得肖凯揽着的女孩子脸颊绯红，才让人落座。只有吴晧和程希没有出声。
吴晧转头用眼神询问程希：女朋友？他不是弯的吗？几个意思？
程希皱着眉头，想起之前肖凯跟他说的春节之后要结婚的事，心想大概就是这个女孩子了。如果是真的要结婚，那趁现在这个机会带来见见他的同事朋友，也合情合理。免得过完年回来突然丢个红色炸弹，一帮哥们儿估计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肖凯在程希旁边坐下，那个女孩就跟着坐在肖凯旁边。大家因为肖凯女朋友的到来，人来疯得厉害，刘峰袁彬吵着要让他喝酒，肖凯也来者不拒，一口菜没吃，先喝了好几杯。
程希侧头稍微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长得不算十分漂亮，但看起来温柔大方，文文静静的，对刘峰他们的起哄也只是微笑，很懂事的样子。
但他怎么都看不出来肖凯和她有什么感情，他甚至都没正式介绍她的名字，虽然席间肖凯对她颇为照顾，会体贴的给她夹菜挡酒倒饮料，但在程希看来，这些好显得有些刻意，并不像恋人之间那么自然。
吴晧大概也看出来了，但没有说什么。他从青姐手里接过小奕，放到自己和程希中间的位置，喂他喝汤，然后细心的给他夹好菜，让他用勺子自己慢慢的吃。有比较大块的肉和菜，他都会先用餐刀切碎了，再放进他碗里。
对于如何照顾人，程希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尽管吴总平常工作非常的忙，却能在工作之余，将他和小奕照顾得十分妥帖周到。
程希有时候真心觉得自己遇到吴晧是赚了。如果有可能，他也希望肖凯能遇到一个像吴晧这样的人，能够好好爱他，照顾他。
但现在看来……
程希无声叹了口气，低头吃菜的时候，突然看到肖凯的手机有来电，来电显示只有一个“聂”字。手机开的静音，放在桌面上。没有放在他女朋友那边，而是放在了程希这边。
肖凯正在和刘峰袁彬他们说笑喝酒，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程希心想难怪刚才也听不到他的电话。于是碰了碰肖凯的胳膊，告诉他有来电。
肖凯低头看了一眼，直接挂断，没有多加理会，继续跟同事喝酒。
程希有点意外，但因为不知道这个“聂”是什么人，也就没问。
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个“聂”又打电话来了，这一次肖凯自己发现了，拿起手机的时候程希以为他要接，却没想到他直接摁了关机。
这下程希就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了，肖凯这人从上大学开始就有个毛病，除非手机没电，不然就是24小时开机，从不关机的。这个“聂”到底什么来头，竟让肖凯连关机这一招都用上了？这大过年的，肖凯不会欠了别人钱，人家来要债了吧？
但也不对啊，肖凯这人平常花销不多，很少跟人借钱，而且就算借钱，也绝对不是欠债不还的人。难道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程希想了半天想不通，很想直接问问他。但肖凯喝酒正起劲，女朋友又在旁边，要真有什么麻烦事，也不好这个时候问，所以他决定暂时不管了。如果真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事，按他俩的交情，肖凯应该是会找他帮忙的。
一行人吃完饭，又去了附近常去的KTV，到晚上十一点多，小奕困了要睡觉，吴晧和程希便先走了。
肖凯送他们出来，程希抱着已经趴在他肩膀上睡着的小奕，吴晧依然先去停车场开车。
程希问他：“明天带女朋友一起回去么？”
肖凯回答：“不。”
程希又问：“几号回来？”
肖凯继续回答：“二十来天吧。年假一起休了，多陪陪奶奶。”
程希点点头，说：“也好。一路顺风，帮我向奶奶问好。”
肖凯捏了捏小奕白白嫩嫩的脸蛋，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嗯。”
程希想再问几句，吴晧已经把车开了过来。
KTV门口不让停车，程希最终也没能再问什么，想着等节后回来再说吧，放假了就让他安安心心回家过年。
但他没想到几天后，聂正扬会来找他。
☆、第三十六章
今年没有大年三十，所以二十九就是除夕。程希值班到最后一天，好在没有排班出勤，下午五点半就能准时走人。
明天就是正月初一，余佑兰打了好几次电话来让他和吴晧一定早点回家吃年夜饭。所以还不到五点半，程希就直接关了电脑，起身去更衣室换衣服。刚走两步，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程希回头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于是捞起电话边接边往更衣室走。
“是程希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耳熟，但程希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这声音。于是说道：“我是程希，你是……？”
“我是聂正扬。”聂正扬坐在车里，大冬天的开着车窗，正在抽烟。略显疲惫的眼神看着交警队二楼，正对着程希他们的办公室。
“聂医生？”程希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来他是谁了。当时人家给过他名片，他却忘记存他的电话，忙有些抱歉的开口，“不好意思，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聂正扬说：“我在你单位楼下，方便的话，我想问你点事。”
程希虽然很意外，但却依然点点头，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聂正扬说了声“谢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程希换好便装下楼，果然看到一辆黑色奥迪停在路边。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聂正扬将车窗关严，开了暖气，然后直入正题，第一句话就让程希仿佛如遭雷击。
他问：“肖凯是不是要结婚？”
程希下意识就想回答“是啊”，但转念一想，肖凯要结婚跟聂正扬有什么关系？然后他看着聂正扬的表情，突然想起中秋节后，他和吴晧看到的那辆奥迪好像就是这辆！
那天来等肖凯的，是聂正扬？刘峰说的那辆黑色奥迪的主人，也是聂正扬？那么……前两天肖凯手机上的那个“聂”字，也是聂正扬？
程希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脑子快速的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中秋节肖凯送小奕去医院，遇到了聂正扬，然后聂正扬看上了肖凯，开始追他？一直以来，跟肖凯谈恋爱的就是聂正扬，而不是那个所谓的女朋友。肖凯之所以不跟他说，也并没有谈恋爱的喜悦，就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跟聂正扬不会有结果。加上奶奶身体不好，肖凯为了跟聂正扬分开，于是找了个女人，要结婚。
可是，聂正扬怎么就认定肖凯是Gay的呢？难道真的有所谓“同类的直觉”？他怎么就没发现聂正扬也是个Gay？这种技能到底怎么练成的？
聂正扬看到他震惊的表情，自嘲的笑笑：“你果然不知道我跟他的事，他谁都不说，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跟我玩玩。”
程希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安慰聂正扬。或许肖凯是喜欢他的，因为前阵子他跟他说要结婚的时候，那眼神明明是痛苦的。但就他对肖凯的了解，他是不可能放下一切跟他在一起的。
聂正扬又问：“他真的要结婚？”
程希点点头：“好像是的。”
聂正扬靠到座椅上，看着车窗外面的街道。两旁的凤凰树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矗立在寒风之中。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程希看了看他，突然觉得聂正扬应该很爱肖凯。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他此时此刻的目光，简直比寒冬腊月北风呼啸的桐山还要荒凉。于是他又加了一句，“不过听他说，应该是春节后。”
“春节后，这么快。”聂正扬笑了起来，“他就这么急于想摆脱我？”
程希无言以对：“你们……”
聂正扬没等他问完，又自顾说道：“他去哪了？电话关机，我找不到他。”
“回老家了。”
聂正扬点点头，沉默了会儿，正打算再说话，程希的电话先响了起来。是吴晧问他下班了没，他们要出发了。
程希说直接从单位出发，让他把给爸妈买的东西都放车上，直接过来接他一起走。
挂断电话之后，程希转头看着聂正扬，十分诚恳的说：“聂医生，我不知道你跟肖凯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但容我说一句，如果肖凯要放弃你们这段感情，你再坚持也没什么意义。他性子倔，决定了的事，是不会回头的。他的家庭背景，也让他无法回头。”
聂正扬什么也没说，他就只看着程希，一双眼里满是血丝，估计找不到肖凯，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满脸倦容让程希看了都觉得可怜。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肖凯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那么，我也把你当朋友。”
程希只是听着，没有接话。
聂正扬继续说道：“我跟他在一个Gay吧认识的，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对他十分有兴趣。但第二天他不告而别，并没有给我他的任何联系方式。我想大概是有缘无分，也就认了。可是中秋节，他送小奕来医院看病，而我正好值班。我觉得，这是老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我必须抓住。所以，我利用职务之便，留下了他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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