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夭晴的恢复最快,一夜的死睡醒来,就能溜出门去帮手,虽然明令禁止他们再动用异能,但他房间里的小玩意儿能帮上不少忙——他其实不愿那么早起来,看莫生零的营养仓亮着灯,玻璃罩下,躺在床上的脸了无生气,冷冰冰得骇人。
这下,他连睡着都难,故去忙得不停歇,不愿去想,不愿去让噩梦纠缠,怨恨自己怎么不早做些好事积德,曾经被他害死过的冤魂是否会将莫生零拖入枯井,万劫不复。
他试过精神领域,莫生零的精神领域很正常,可只见到了景象,没有狼,也有没有少年。崩坍过后,没有自主复苏的迹象,左夭晴扫过一眼,当即停止了细想。
医院的外面围着不少群众,蜂拥吵嚷着,斥责他们公权私用,霸占手术室不出,难道平民的子女受伤不是命吗?
左夭晴心觉好笑,就要出去辩论,而卡罗琳早看不过眼。
“吵什么!把话说难听了,少了你们的命无关紧要,可若少了他们的命,现在你们人都不知道哪里。价值高低,先后次序,你们自己掂掂分量。”
于是他将话收了去。
路过重伤病房,安德烈和拉斐尔的位子相隔一条过道,血袋连着管源源不断流入拉斐尔体内,刺拔出黏住了些皮肉,毒素已全清除。只是拉斐尔的体质偏虚弱,精神消耗太大,深度昏迷上个三天三夜都有可能,全靠葡萄糖营养液供给。
难的是安德烈,他的精神起伏不定,为避免陷入堕落,成为黑暗哨兵,所以被注射了镇静剂,他的精神领域一片混乱,还拒绝了医护向导的修复。
“左夭晴?”
对面病房的门打开,左丹云身穿灰白的病号服,满身消毒水的药味。她赤着脚,看样子是急着去什么地方。
“姐你先把鞋子穿好,胡乱下什么床。”左夭晴叹口气,伸手去扶她。
左丹云上下打量着他,蹙眉点点头:“外面在吵什么?”
“别操心了,姐你还是好好想个良辰吉日,把大事办了吧。”左夭晴替她掖好被角,不忘调侃打趣。
“啰嗦!”左丹云嘴上虽厉,面色却缓和不少,听左夭晴一番说道,想来那人是并无大碍的,不由感到些许安慰。
戚诺风刚从手术室推出来,等麻醉药过了就能转醒,左夭晴看到了心里是清楚的,不过毕竟寒气透了身体,麻烦是躲不了的,恐怕以后凡是阴雨季节,或是潮湿的日子,他的关节都会作痛,细细调理也等七八年才能完全好了。
和左丹云告别,走出门,左夭晴都不知自己的心境,酒井丽以为他会一蹶不振,茫然如幽魂,他也以为他会像凯伦死后经历一场缄默,可预期的并未发生。
他只觉得非常安静,听不到外面风声,走廊笔直延伸到尽头,而他的每一步都走得铿锵冷静,思路如此清晰,不慌不乱,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支撑着他,渗入脊柱,撑起了他的整个身体。
“朱利尔斯,医生叫你!”护士来不及摘口罩来找他,而他的步子迈得比她更快,奔向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仓野香和酒井丽都站在里面,这是特殊的私人病室,仪器嘀嘀地响,是安全的蓝色,心电图属于稳定的起伏。莫生零的身上各处林林总总插了□□个软管,呼吸罩刚撤下来,电击器搁置在一边。
“他的情况特殊,生化人的身体比人类反应弱,本来治疗效果就不明显,还有极大的排斥反应”酒井丽别说别企图从朱利尔斯脸上看出些微情绪的痕迹,可她失败了,她什么也捕捉不到,只得缓和语气继续道,“化学医学你都是高手,我们尽力了,他能不能醒——确实是个未知数。”
一阵沉默。
仓野香欲开口,朱利尔斯却仰起脸,平静得可怕,字字饱含郑重:“谢谢你们。”
所有人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左夭晴坐在凳子上,凝视着莫生零的脸,不知过了多久,时间界限非常模糊,只剩下秒针在表盘滚动。
他想起以前,林斌一行曾说过:“人若想活着,死神都得让开路,拦也拦不住——所以人才有研究的价值。”
翼龙在他的精神图景发出呜咽,左夭晴握住莫生零的手,挨个将指头扣紧指缝,放在唇边亲吻,低喃道:嘘,别吵,他会回来的。
☆、四十五
鲜花洒满小径,钢琴声从流动,白色的拱门,红色地毯,三层蛋糕,香槟塔,宾客按请柬依次来到。左丹云和戚诺风的婚礼,并未请太多的人,大多是认识的旧友,地点设在他们相遇的布雷登学院,算是纪念。
“姐,你放心,二哥的飞机已经到了,马上赶过来。”左晟希打开化妆室的门,她还穿不惯高跟鞋,差点儿就要栽个跟头,却被左丹云一把扶住。
“知道了。”她回过头,看戚诺风攒着手站在一旁不说话,不由轻笑,“你紧张什么。”
戚诺风也笑,垂下视线颇不好意思:“嗯。”
“紧张是会传染的,你先出去走走,总让别人在外面帮我们应酬不太好吧。”
于是戚诺风领命,点点头,双手插兜大步走出去了。
距离那场黑洞的闹剧,已过了将近一年。
飞机降落。
簇拥上来的闪光灯和话筒,不顾保安们拦截,记者们七嘴八舌地争相恐后向前蜂拥。
朱利尔斯走下来,手提着厚重的行李箱,没理会他们的纠缠,三步并作两步,找到左恺冬的专车,熟稔地坐上副驾驶座位,低头看了眼手表。
车子已经起步,油门大开。
朱利尔斯略微舒展了身体,齿间吸了口气,双臂像无处安放似的,先是托着下巴,又开始无意识地搓揉衣角,眉毛一挑,唇角上扬,脚跟脚尖轮流打着节拍,而后视镜把他的小动作暴露无遗。
左恺冬觉得好笑:“我说二哥,今天重点是大姐的婚礼,你别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利尔斯不客气地翻了他一眼,暗指他话多。
他听见风的声音。
睁开眼,窗帘在眼前摇晃,鼻尖传来淡淡的花香。外头的天气不错,暖洋洋的,天空湛蓝,水洗过一般。
杰森掀开被子,看了眼床头的闹钟,船上拖鞋去洗漱。一觉醒来,发角乱翘,他索性自己拿了剪刀修整,不大入行,坏了一边的形状。剃须刀的泡沫冲入水道,旋转地没了影子。
他边用肥皂洗手,边看镜子,想起那时候,他也迎来了这么个早晨。
身体沉重得连动手指都困难,胸口难受沉闷,喉咙的呼吸传上来都是热的,带着股异味,说不上是药还是化学营养剂。
忍不住咳嗽想吐出卡嗓子的污痰,却没气力动弹,于是只想捶打胸膛以作辅助。他的手刚想动作,未料被人攥得更紧了,猛然一下,稍稍发疼。
他偏头,看着左夭晴睡在那儿,自己的手则与他相扣,紧密难分,不知是不是握得太久了,他竟然感受不出温度的差异。
应该是被转移到了普通监控病房吧,位置靠窗,还算宽敞。
金色的发丝颤了颤,眼底浮肿了一层青灰。惺忪的碧眼转到他面庞之上,本是愣怔,倏然清明。左夭晴的上半身直起,前凑,将他五官一一检查扫过。
“晴。”沙哑的单字。莫生零有意唤他,抬起他们的手,轻捏以确认。
左夭晴这才舒了口气似的,将他抱住。
他们的胸膛相贴,能听到互相的心跳,逐渐趋向一个频率。莫生零的手尽量抬起,搭在他的背部,可惜做不出更好的回应。
莫生零听见耳侧左夭晴的笑声,似乎卸下了什么重担,找到了松懈的出口。
“让我好等。”
“抱歉。但我没违约。”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丧钟之鸣,敲了七下有余,响彻天际。
白鸽在广场被放飞,翅膀延续了好一阵子的扑棱声,成群结队地路过窗外,投下安静的阴影。
无疑是为了纪念牺牲者的,想必教堂有圣女在吟唱挽歌。
“我睡了多久。”
“迟了三日。”
“大家都怎样?”所谓大家,其中包含的人,也无非那些个。
“还算不错。”
莫生零恍惚一会儿,伸手就想扯掉手背上的针头,被左夭晴按住附带警告的一瞪。他拔取针头又止血,指腹抹过绷带使其伏贴。
蓦然,莫生零谈起它事,主动提及话题,实属难得:“晴,刚才我做了个有关奔跑的梦,其实这十年也常做。”
“往前不断地奔跑,从未停歇,本来是独自一人,后来也遇见过许多人,有的陪伴我走过一段路程又互相告别,有的现在也相隔不远,直到现在与你重逢,终于可以停止追逐。”他边回忆边叙述着,“但如果把这当做终点,眼界未免太狭小了。”
左夭晴不语,帮他借力支起身体,放到一旁的轮椅上,推他下楼散步。
“这三天,晴一直帮我梳理精神脉络吧,谢谢你。”
阳光不错,披上外套刚好,他们度过了个祥和安静的下午,闲谈几句,各有心事,不算冷场尴尬——偷得浮生半日闲,倒也不乏乐趣。
“我要去林斌的研究所。”他那有生化人的专题实验室,左夭晴想,莫生零身体存在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与其等别人还是自己着手放心,“你有什么打算。”
闻言,莫生零轻微摇头,目光渺远,心中空落。他是想去旅行,四处走走,实则并不关心目的地是哪里。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的,就是变强,和里昂学习杀伐之术,爬向更高的位置,自己想要的东西,并未认真想过。
“我想掌握其他的什么东西。”这样,好歹多个立足之地,不会为异能或五感的削减就动摇不安,心烦意乱。
于是事情就定下了,两人也并未拘泥再见之期,第二天便各自踏上旅途。
套上衬衫,系扣,翻好领与袖口,接下来是长裤,皮带,马甲,打得还算可以的领带。
异能机嘀嘀作响。
【 什锦水果馅饼:人呢?你们都不在,我无聊啊喂。
十二匹白狼:路上。
沧海:你无聊找左晟希,尽早修成正果。
叫我装傻充愣大师:杰森,你失踪这么长时间,对兄弟们也不意思下?
十二匹白狼:请客没问题,地方你们定。
什锦水果馅饼:嘿?有伴侣了不起喽。
沧海:呵呵。杰森请吃大排档,卢卡斯旁边的那家。
叫我装傻充愣大师:了不起喽。(微笑.jpg)杰森,大排档包场。
什锦水果馅饼: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大排档好,我想吃培根肉卷。杰森,你可得好好说说你一年去哪儿浪了。
十二匹白狼:一言难尽。 】
朱利尔斯的到来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这位科学家的成就瞩目,身价持续上升。他二两拨千金地敷衍过迎来的人,见远处的拉斐尔和安德烈向他招手示意,自然从善如流。
“听说杰森今天回来?异地一年啊,真是辛苦了。”安德烈不怀好意地仰天长叹,伸手碰碰他的肩膀聊表安慰。
听到这挑衅,朱利尔斯皮笑肉不笑,还反过去拍他的肩,话中有话,锋芒尽显:“朋友,不是起步早就离终点近。”
坐在中间的拉斐尔轻咳一声,瞅瞅安德烈制止他的反驳,从桌面推给朱利尔斯一杯冰啤,让他一口闷了,方好消火。
虽说距离不是问题,可思念毕竟是熬人持久的。
他们已经习惯语音不视频,避免见到对方的容貌,那份感情越演越烈击溃自制力,让他们直接奔赴对方的所在之处。
朱利尔斯从研究所出来基本是傍晚,头脑放空休憩。有时恰逢雪花飞扬,街道银装素裹,路灯明晃,人群匆匆,透过橱窗看得见车行驶而过。
“零。”他不假思索地打开了语音,将异能机放置耳边。
“晴?”
“没事,这边下雪了,就突然想听你的声音。”朱利尔斯搓搓有些发红鼻子,他只穿了件大衣,没戴手套和围巾,只得加快步伐疾走,皮鞋压在雪地碾出嘎吱声,留下脚印。
“我该说些什么好。”另一头传来杰森的呼吸声,听得出起话犹豫了多回。
两人一下都不太适应,仿佛说了什么过分的情话,羞赧之余,心生别扭,又不舍挂断,磕巴笨拙地东拉西扯,搞得手指凉了半截。
“呶,人不是来了?”安德烈道。
目光相遇,天地唯独剩下那眼底的一人。
杰森手持三角杯走来,坐在他身旁,与他碰杯,清脆当的一响,像是从他脑海里的记忆立体了。
——这般契合,好像他们从未分开。
花童撒下蓝玫瑰的花瓣,左司岳、左秋棠和左晟希托起新娘的婚纱,左丹云英气的面容在白纱的映衬下变的柔软。
牧师念过神圣的誓词,戚诺风牵过她的手,为她戴上戒指,献上吻。左丹云被他抱起离了地,双手连忙搂住他的脖子,旋转了足足两圈才被放下。
掌声不绝。
第一排贵宾席,拉斐尔拊掌不停,唇凑近安德烈耳语了几句。
安德烈望他,满脸惊诧。
“诸位,”轮到致辞环节,朱利尔斯站在台上声情并茂地念完自己打的腹稿,才轻描淡写道,“有件事我想广而告之,请做个见证。”他走下去拉过杰森,大屏幕的镜头全是他们,闪光灯紧随其后,捕捉每个瞬间,“他是我的余生。”
闻言,杰森愣怔片刻后,沉默地握牢他的手。
挺好,他想,这一年他研读的物理、化学、法律、商学,本是打着更靠近他所见所喜之物的算盘,这下全不算白费。
聚众哗然。
虽说哨向结合,同性伴侣已不是秘密,但公众人物,还昭然宣布的,当真是首个。媒体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话筒挤到了杰森的嘴巴边,刁钻找茬的络绎不绝,希望他能给出劲爆的回应。
“你认为自己有什么资格获得这权力?朱利尔斯无论身为发明家,左家外交官,还是准最强向导,可都颇有身价名气。”
“哦。你们会清楚的。”杰森淡淡道。
此话不假。
第二年的哨兵锦标赛恢复运作。
竞技场坐满了人,赛场上风云四起,各方争霸,观众举着旗帜,喝着溢满泡沫的黄油啤酒,在赌场疯狂下注。
【请参赛选手准备。】循环的通知在投放的屏幕上来回滚动。
杰森和朱利尔斯从等候室走出,所行之尽头,将迎来他们的挑战,跨过门槛,灯光刺眼,掌声雷动。
“心情如何,新人?”朱利尔斯笑问,他重新归来,更另有一番滋味。
杰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无奈道:“求婚的话都让你抢先说了,戒指总该让我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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