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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龙[种田]——万山横

时间:2016-12-26 18:41:17  作者:万山横

  另一个老头子环顾四周,极小声说:“还敢去打猎?山神爷都怪罪下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一时都不再说话了。
  正在这时,一个老头看到秋禾,立刻撇下众人,上来搭话,又极亲热地给别人介绍:“还记得么?这是沈宝成那老货的外孙,那老东西自己长得象枯树皮,一个外孙倒是水灵得跟朵花儿似的!”
  摆摊的人重新活跃起来,另一个老头笑呵呵说:“秋禾,来我这里看看,新采的地脸皮,你外公顶喜欢吃这个,拿一袋回去炒!”
  所谓地脸皮,是一种菌类,形状象泡发的黑木耳。秋禾认得那人姓李,便蹲下身去看他篮子里的东西,一边问:“李爷爷,刚才你们说什么呢?发生什么事了?”
  李老头压低了声音,把了解的事情原委讲给秋禾听。原来今天一大早,有人在天溪边上发现了两个人,都受了极重的伤,昏迷不醒。这消息一阵风似的在镇上传开了,有说是被熊咬伤的,也有的说山里又出了别的凶兽,一时议论纷纷,什么话都有。
  秋禾心里猛地一跳,怔怔地看着李老头。
  难怪外公早上走得那么匆忙,肯定就是被叫去后山了。这下糟了,后山有龙的事,只怕瞒不住了。
  他装出好奇的样子问:“以前咱们这里死过人么?”
  “也有,那还是四五年前,几个上山偷猎的人,被灰熊咬死了。那一年秋天楞是没人敢上山打猎!都吓坏了!这才刚安静了几年,灰熊又出来了!”老头子抬头看看雾中若隐若现的森林,声音压得越发低,神神秘秘地叹息着说:“今年的秋猎,只怕又没有人敢进山了。”
  “为什么?”秋禾问,“那只灰熊很厉害吗?”
  “是啊,那可是灰熊!”李老头神秘地强调:“那可是右耳朵灰熊!”
  看秋禾一副懵懂的样子,旁边一个卖葛根的老头也加入进来,“你外公没跟你讲右耳朵的事?也对,他肯定是怕吓坏你小娃娃家!”
  两个老头你一句我一句,迫不及待地给秋禾讲了右耳朵灰熊的故事。据说以前山上的一头灰熊被盗猎的人埋设的电网击中,整个头部被电击得焦黑一片,只剩一只完好的右耳朵。但这头灰熊命大,居然活了下来。伤好后灰熊的性情却变得异常凶残暴戾,只要是遇到它的人,不是死就是重伤。
  侥幸存活的人里,曾有人心有余悸地描述过那头右耳灰熊的长相,说到后来都是满脸惊恐,——那已经不象是头熊,简直是个怪物。
  “熊都变成怪物了,可不是山神爷怪罪下来了?那些偷猎的,架了电网放到林子里,管他公的母的老的小的,撞上去就是个死!连怀了娃儿的野物也走不脱,作孽啊!”卖葛根的老头感叹。
  “这都是报应!”李老头也说,又给秋禾装了一小袋地脸皮,嘱咐道:“有沙子,回去拿水泡一泡,和辣椒炒,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秋禾提了袋子,站起身来。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十分怪异。
  他没心思继续逛了,神思不定地回了家,沈宝成却还没有回来。秋禾便把地脸皮泡在盆子里,托着腮坐在院子里发呆。
  那两个人到底是被熊咬伤,还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那只灰熊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跟那条龙有没有什么关系?
  秋禾正想得出神,忽然传来乓的一声响,似乎是隔壁房里有瓷盆掉在了地上。
  这响声提醒了秋禾。刚才他回来时,看见邻家院门紧闭,还以为白川跟外公出门了,原来他居然在家。秋禾立刻决定去找白川,五年前灰熊伤人时,他应该已经到了这里,秋禾想问问他对那件事到底了解多少。
  他站起身来,往院门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直接从西厢房的窗子悄悄翻进了林家。白川正站在院子里,没穿上衣,一身皮肤白得发亮,但当秋禾看清他的后背时,骇得差点大叫,浑身的血液都麻了。
  白川后背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从肩膀一直贯到腰上,伤口周边焦黑,皮肉翻卷,露出内里红色的血肉,看起来非常、非常地可怖。
  秋禾冲过去喊:“这是怎么了?”
  白川猛一回头,看到是秋禾,转身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对他低声喊道:“你快出去!”
  秋禾没功夫理他,拉着白川要看他的伤,说:“这是怎么弄的?天!怎么伤得这么重?这该多疼!走,我带你去医院!”
  没想到白川瞬间变了脸色,他一把挥开秋禾的手,厉声说:“我叫你出去!听到没有?出去!”
  秋禾怔怔站在当地,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脾气。过了片刻,才低声下气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告诉我吗?”
  白川干脆不答话了。他转身进了堂屋,呯地一声,把两扇木门关得死紧。
  秋禾默然站了片刻,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小声说:“白川……”
  门里传来一声怒喝:“走开!”
  秋禾憋屈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觉得白川又发神经了。
  这家伙到底怎么了?明明前两天还一起去过天溪,明明两人还有说有笑,现在居然说翻脸就翻脸!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禾一转身,愤然翻窗户回了家,坐在院子里越想越气,本想不管那个衰人,可那道恐怖的伤却总在眼前晃荡,最后秋禾憋不住了,心想,算了算了,这家伙脾气古怪又不是第一天,跟他置什么气!
  他回房拿了钱包,小跑到镇上。路边的集市早已散了,冷冷清清没什么人。秋禾一直走到快到镇子尽头时,终于发现一家小诊所,连忙跑了进去。
  诊所里布置十分简陋,中间一桌一椅,靠墙放着长条木凳,后面的货架上摆放着些药瓶。除此之外空无一人,秋禾喊了两声,才从货架后面转出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
  “怎么啦?”那人边走边戴上眼镜,问他时还打了个呵欠,似乎是在里间睡觉。
  “麻烦您帮我开一些治外伤的药,”秋禾想了想,又说:“口服的消炎药也要一些。”
  “哪儿伤了?”医生从镜片后打量着秋禾。
  秋禾本想把白川伤口的情况详细描述一下,可话要出口时,却忽然迟疑了一下。最后他咬咬嘴唇,说:“家里人受了点外伤。——麻烦您多开点药。”
  那医生转身去里面房间找药了,出来后把一塑料袋药放在桌上,还叮嘱说:“外敷内服的都有,不要搞错了。实在不行的话,还是要把人带来看看。”
  “好的。”秋禾冲他笑了笑,道过谢,提上药往回走。
  隔壁院门依然紧闭,秋禾从窗户翻过去,发现这里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堂屋门关得死紧,屋里悄无声息,他把药放在门口,在门上敲了敲,说:“我给你拿了点药,你自己看着用。实在不行就上医院,自己的身体可不能闹着玩儿!”
  里面的人毫无回应,秋禾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悻悻回了自己家。
  那么深的伤口是怎么来的?白川那混蛋,为什么不去医院?他又为什么突然跟自己翻脸?秋禾越想越坐立不安,觉得整件事充满了蹊跷。
  

  ☆、调查

  一直到中午时分,秋禾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了沈宝成回家。沈宝成一进门,秋禾就迎上去,问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两个人现在是生是死。
  沈宝成打量了秋禾两眼,说:“你倒是耳朵尖,哪儿听到的?”
  “镇上的人都知道了,就你还瞒我!”秋禾对外公非常不满。
  “人早死了。”沈宝成坐下歇脚,说:“听说是一群到山里来玩的人,昨晚上不见了两个同伴。一群人寻了半天,还报了警。最后找到溪旁边的时候,那两人都死硬了。警察在滩边忙了一个上午。”
  秋禾咬着嘴唇,沉默半晌,才喃喃说:“真死了啊。”
  沈宝成点头,叹了口气说:“真死了。”
  两人对坐无言,过了一会儿,沈宝成站起身来去做饭,秋禾跟在后面,忍不住说:“那些人真是到山上游玩的么?镇上人说他们是上山盗猎的呢。”
  沈宝成把泡着的地脸皮沥起来,又去灶下生火,把火点燃了,才说:“说不上来。看着不太像。……倒象是城里来的混子。”
  外公话没说完,便忍住了,秋禾顿时明白,小声问:“是上回跟白川过不去的那些人?”
  沈宝成盯着灶膛里的火,点了点头,说:“我也是猜的。”
  秋禾悚然心惊,问:“为什么他们没过来找白川,却跑到山上去了?”
  “谁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沈宝成皱眉说。
  秋禾在边上沉默片刻,突然想起白川身上的伤,忙说:“外公,我上午看到白川了,他受了很重的伤,”用手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背后有这么长一道豁口!”
  沈宝成吃惊地抬头,往隔壁方向望了望。
  秋禾又补充:“让他去医院他也不去,我就到镇上诊所买了点药,也不知道有用没有。”
  沈宝成突然站起来,往西厢房走。到了窗户边上,他停住脚,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塑料袋,拿在手里看了片刻,回头问秋禾:“这是不是你拿过去的药?”
  秋禾也看到了,袋里的药原封未动。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其糟糕,嗯了一声,转身就要回房。
  “秋禾!”沈宝成跟过来,神情似乎有些不安,“你买药的时候,跟别人怎么说的?”
  秋禾愕然看看外公,又回想一遍,说:“我没细讲,只说是家里人受了点伤。买些备用药放在家里。”
  沈宝成明显松了口气,便交待他:“有人要是问起来,你就照这样说。就说是为我买的,正好我前两天腿被树桩划破了皮……”
  秋禾一听就急了,打断他道:“你腿被划破了?怎么划的?怎么不跟我说?”
  “就破了点皮。”沈宝成看着秋禾,一颗老心很宽慰,到底是自己亲孙子,一听自己有伤,就急成了那样儿。他忙解释:“时常在山里走,哪天不刮一下蹭一下?”
  秋禾到底是逼着外公坐下,又掀开他裤脚看了看,果然小腿上一道长长的青红色划痕,划得深的地方已经有点见血。反正药是现成的,白川不用,正好给外公敷上,秋禾便打开一盒云南白药,小心翼翼地洒在伤口上头。
  两人正在忙乎,院门外走进几个人来。镇上的石老六陪着两个警察模样的人,进到沈家小院里。一群人客客气气地寒喧,沈宝成拿出烟来,挨个递了一圈,秋禾又搬来椅子让他们坐。当中一个老警察便上下打量秋禾,问:“老沈,这是你外孙?”
  沈宝成点头,“身体不好,他妈把他送到我这儿了。”石老六听了,在旁补充:“秋禾是大城市里长大的,今年夏天才来镇上。”
  老警察姓王,倒是挺和气,看着秋禾问:“听说你今早上去镇上的齐医生那儿买了一大包药,咋了?是谁受了伤?”
  秋禾心里猛地一跳,想起外公的叮嘱,他生平没怎么说过谎,当着警察的面就更说不出话了,忙把头低下去,老王觉得有异,立刻说:“你别怕,跟我实话实说,药是买给谁的?”
  “还能是给谁买?我啊。”沈宝成把话接过去,他提起裤管,让那几人看他的伤,又把刚收好的药袋子拿出来,带点责备的口气说:“城里长大的孩子,看到点小伤口就吓得要死,非拖着我去诊所里不可。我不去,就给我买了一大堆的药,把我气得!我几时这么金贵了?哪个山上不能采两把草药?花这么多钱,这药要用到几时去?回来就略微说了他两句,脾气还怪大,跟我赌气到现在……”
  众人回头去看秋禾,少年低着头不说话,也确实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石老六笑呵呵地打断沈宝成:“沈叔,不是我说您!秋禾心疼您才跑去买药,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现在的年轻人,象这么有心的不多啦,您老就知足吧!”
  沈宝成兀自唠叨:“一年拢共挣几个钱?就把他惯得大手大脚!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老王便也笑了,跟着打趣说:“老沈你这老夹子,闺女在外头挣大钱,还这么积细!攒这么多钱干什么去?等老了带进棺材里?”
  老沈一梗脖子,说:“她挣她的,我横竖不用她一分钱!”
  “秋禾,你不晓得对这个老夹子说?你就说等你老了躺床上不得动了,我看你还有没有现在的气魄!”石老六开玩笑,替秋禾打抱不平。
  几个人闲聊了几句,沈宝成又向两个警察打听起上午的情况,老王也浅浅发了几句牢骚,他们基层警力本来就严重不足,上头还非要严查。那些人声称是到山里来玩的,一听就有假,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可玩的?一看就知道是到山上盗猎来的,碰到了熊,也只能算他们倒霉。
  说了一阵,三人便告辞,说还要过去找林白川问问情况。临过去之前老王又对沈宝成叮嘱,要是巡山时发现什么异常,一定要及时跟警方联系。沈宝成答应了,等几个人过去隔壁,沈宝成转头进门,就看见秋禾用很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外公,你为什么撒谎?”秋禾盯着沈宝成,小声然而坚定地说:“白川跟这件事有关,对不对?”
  沈宝成心神恍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别瞎说,我先过去看看白川那边,你把剩菜热了先吃,别等我。”
  说完他就进西厢房了,留下秋禾一人,在院子里呆呆坐了很久。
  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进山?怎么死的?白川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他到底做过些什么?外公又知道些什么?秋禾想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他本以为自己现在和外公、白川关系非同一般,他们住在一起,经常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已经象一家人一样熟悉了,然而,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对他们的了解,仍然只是皮毛。
  那天沈宝成从白川家回来后,秋禾已经上了床。沈宝成在秋禾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他已经睡着,就轻手轻脚走开了。
  等他一走远,秋禾就睁开了眼睛。他根本就没睡着,可也忽然不想再听外公的任何敷衍之辞了。
  秋禾看得出来,外公对白川的信任远远超过了他。他相信,即使现在白川朝他开一枪,外公也会不问缘由地认为白川不是故意的,顶多是枪走了火。他不知道这种信任源于何处,但想到他们什么事都瞒着他,就有点心酸。
  秋禾赌气想,他们想瞒就瞒吧,他也就装做不感兴趣好了。
  可一想到死在山里的那两个人,秋禾就烦燥不安。
  他心里有架天平,天平一端,是那些偷偷往他家院子里放蛇、寻上门来打架的混球;另一端则是白川和他善良的外公。少年心中无疑是倾向外公这一边的。——可那毕竟是两条人命!他明知道白川跟这件事大有关系,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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