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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龙[种田]——万山横

时间:2016-12-26 18:41:17  作者:万山横

  黑暗里断断续续传来了婴儿的哭声,秋禾不再感到毛骨悚然,连恐惧都没了力气。在一阵阵的眩晕里,有一回他看到了睽违已久的父亲,父亲站在远处,背着光,回过头来喊他:“秋禾!”
  秋禾忽然想起父亲已经去世了。他想,我这是已经死了吗?
  他不再疼、不再难受,轻盈得象一片羽毛,飘飘荡荡地朝父亲走去,一边自暴自弃地想,算了,死就死了吧。
  然而那身影却似乎总是在路的尽头,怎么走也赶不上。
  “秋禾!”
  声音变得很焦急,秋禾四处张望,这回场景变成了熟悉的城市和街道,只是街道上空无一人,天快黑了,孤寂的红绿灯在忽明忽暗地地闪烁。
  “秋禾,秋禾!”
  是谁在喊他?怎么这么急?是沈琳吗?还是外公?
  秋禾凛然一惊,他还有这么多亲人呢,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无数交织杂乱的画面扑面而来,穿过虚无的身躯,让秋禾从羽毛变成了一坨沉重的铁。耳边响起各种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在喊他的名字,太吵了,秋禾皱起了眉头。
  我要生气了,他想。
  他的脚开始隐隐作痛,还痛得越来越厉害,随后,身上各处蛰伏的疼痛迫不及待地响应,让秋禾变得焦燥又愤怒。
  他奋力睁开了眼睛,入眼处是黄糊糊的一盏灯,两个人在面前晃动。眼睛缓慢地聚焦,终于看清其中一张脸,竟然是花娘娘。
  “阿弥陀佛!”花娘娘宣了一声佛,说:“你总算是醒了!”
  花娘娘一惯服贴的卷发,此时蓬乱得象一把枯草,她扭头朝屋外走,一个婆婆迅速补了位,凑到秋禾面前说:“我的乖!醒了就好!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就要送去县里医院了。乖啊,可想吃点什么?”
  秋禾认出这是镇上一位姓石的婆婆,他涩着两眼,没力气说话,就见门外旋风般冲进一个人,正是他外公。
  沈宝成脸上浮肿,憔悴不堪,老了有好几岁,他挤到床头来,拿一只满是老茧的手在秋禾额头上摸了片刻,低声说:“烧总算退了,秋禾,还难受么?”
  秋禾不及答话,石婆婆已经站在旁边,含着两眶泪开始唠叨:“儿啊,可不敢再乱跑了,把你外公险些吓死!老夹子两夜都没敢合眼了!”
  秋禾看看石婆婆,又看看外公,开了口:“外公,我没事!”
  他明明使了很大力气,出来的声音却异常微弱,且嘶哑难听,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
  沈宝成两只老眼一红,只拿他那只糙手摩挲秋禾的头,说:“没事了就好。”
  这时花娘娘端着碗红糖鸡蛋进来了,外公忙把秋禾抱起来,靠枕头躺好,把碗接过来,说:“来,先吃点东西。都饿几天了。”
  秋禾嘴里发苦,毫无食欲,看看递到嘴边的碗,只好勉力喝了几口。看看众人殷殷地望着,又喝了几口,便摇了摇头。
  热气腾腾的食物下肚,总算添了两份精神。
  花娘娘接过碗,恨恨道:“等好了,一定叫你外公打你!胆子太大了,一个城里的孩子都敢到山里乱跑!这是你命大,还被大人找到了,倘或是被熊叼了去,丢下你外公,肠子不是要哭断?”
  石婆婆忙在旁边解劝,“他小娃娃家,哪知道这么多?已经找回来,就少说一句!”
  一些画面走马灯般从秋禾脑中闪过,他想,外公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他们冒险进了洞么?
  那他们有没有碰上那条龙?
  沈宝成让秋禾重新躺下,给他掖好毯子,说:“要是困就再睡一会儿。”
  秋禾说不动话,就费力地朝床前的三个人笑了笑,又昏昏沉沉合上了眼,模糊听到沈宝成朝众人道谢,送她们出门,及至周围安静下来,他便又睡着了。
  秋禾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才能下地。
  他右脚脚踝肿得几近透明,浑身处处都是瘀伤,还时常胸闷气短心悸。但第二天醒来,他一早就给沈琳打了电话,春风满面地报了平安。
  沈琳还不知道秋禾失踪的事情。那父女俩之间是从不相互打电话的,亏得如此,这事才能瞒过去。不然,秋禾估计沈琳当场就会疯掉。
  一天晚上,眼瞅着屋里没有外人,秋禾问沈宝成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沈宝成说,巡山回来后看到秋禾不见了,还以为他先回了家,及至到家也不见人影,这才慌了,叫了镇上好几个身体壮些的男丁连夜上山去找,找了两天两夜,最后在天溪一处乱石滩上找到了浑身湿透的秋禾。
  沈宝成没有问秋禾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心有余悸地再次叮嘱他,以后万万不要在山上乱跑。
  “外公,”秋禾抬头望他,两眼亮晶晶的,“你是不是也看到过那个奇怪的东西吗?那……到底是什么?”
  这两天秋禾左想右想,总觉得蹊跷。那怪物就在瞭望台下的水潭里住着,外公在山上守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还一再告诫秋禾,一个人时不要靠近石潭,只是,他为什么始终反复强调那里有熊,却从来没有提到过还有一条危险的龙?
  而且,他在昏倒之前,明明记得是在洞里,为什么外公找到他的时候,他会在小溪边上?
  这一个个疑问,在秋禾的心里埋了好几天,又发了芽,长成了纠结缠绕的一棵参天大树。
  沈宝成沉默了下来。他搓着两只粗糙的大手,很久后才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上十年前,咱们镇东头的老虎冲里,有座祠堂的房梁塌了,砖瓦掉到地上来,刚巧成了个龙的形状。这事情传出来后,成百上千的人去看。老百姓也就算了,就只是好奇,可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好些人,暗地里带刀带枪,在冲里住了好几天才走,吓人得很!后来镇里怕出事,把整座祠堂推倒了,倒上了水泥地平,这事才算完了。”
  秋禾望着外公,一脸懵懂,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讲这个。
  沈宝成又说:“那是不是一条龙,我也不敢说。它在潭里住了很多年,或许有我之前,有你太爷爷之前,它就在那里了。但这事儿绝对不能往外说。一旦有人知道这里有一条龙,那条龙以后活不活得成就很难说,只怕会引来各种各样的人,到时候,就连这镇子,都会有大灾祸。知道了么?”
  秋禾沉默了很久,才说:“你和白川不想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就是因为这条龙吗?”
  沈宝成点点头,想了想,补充说:“这事儿,连你妈都别告诉,少一个人知道,就省一份事,知道吗?”
  秋禾答应了,两人沉默对坐片刻,秋禾又问:“白川也知道龙的事吗?——他这么些年让林子荒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吗?”停了停,秋禾的思维开始发散,“他们家知道这事吗?他是专门派来守着这条龙的吗?”
  沈宝成不置可否,只给秋禾掖了掖毛毯,说:“白川当然知道这事,你放心,他不会往外说。”
  秋禾想了想,又说:“我在洞里,还听到有孩子在哭。我快吓死了。”
  沈宝成哦了一声,说:“那倒不是什么怪物,是娃娃鱼。山里的泉水清着呢,里头有野生的娃娃鱼。……这个也别跟人讲,免得引来盗鱼的人,——那些人为了钱,什么事干不出来?”
  等沈宝成出了房间,秋禾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这个世界上果然有龙吗?
  他回顾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他无意中闯进一条龙的地盘,被拖进了龙穴,可后来他要死的时候,那条龙又把他给放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这里有条龙,以及这条龙还很通人性这个事实,仍然让秋禾受了强烈的刺激。接受这一切很困难,这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最后他想起书上看到的故事,世界上最后一只白犀牛,是锯掉了头上的角,并让一队士兵持枪守着,才能悲惨地从盗猎者枪口下活下来。他用这个故事说服了自己:外公和白川的做法是正确的,一旦人们知道在凉石镇上有一条龙,这里将会发生什么,秋禾光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有一天沈宝成伺候秋禾吃了早饭就出了门,快中午时才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老头子,且和他一样矮实粗壮。两人进了屋,沈宝成极客气地端了把椅子放在秋禾床头,请老头坐了,对秋禾说:“这是你丁爷爷。”
  “丁爷爷好。”秋禾客气地打招呼。
  “嗯,乖!”丁老头大马金刀地坐了,先看秋禾的脚,看不多时,两手捏着,使劲儿往中间一扳。
  秋禾惨嚎一声,疼得几乎落泪。丁老头又拿出个布包,包里放着一排银针,他也不甚讲究,让沈宝成倒了盏白酒,把针放在里面泡着,算是消毒,然后,丁老头把他的手腕拖过来号脉,号了左腕号右腕,又让秋禾吐出舌头来看看,末了摇摇头,说:“现在的小年轻们哪,身体还抵不过一个老头子!”
  号过脉,他拈起一根又细又长的针,要往秋禾脚上扎。
  秋禾抽着气,双手乱摆,喊:“不行不行!疼疼疼!”
  丁老头瞪他一眼,斥责道:“娇气包!”
  说完针已经扎进去了,——倒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可也疼得秋禾大呼小叫,余音绕梁。
  丁老头默不作声地把秋禾的脚扎成一只刺猬,站起身就往外走,沈宝成在后面跟着,恭恭敬敬问:“老哥,娃娃这个病可还能治断根?”
  “气血两虚,经络淤塞不通,等我慢慢给他调!”丁老头大言不惭地说着,两人到堂屋里喝茶讨论去了。
  秋禾心道,不知道外公从哪里请来个蒙古大夫,等会儿若是钱少我也就忍了,若是要的钱多,一定要让外公把他赶走!
  结果丁老头根本没要钱。沈宝成下厨整治了一桌子菜,两个老头子边喝酒边聊天,聊得十分情投意合,一顿饭吃了一下午,快黄昏的时候丁老头才走,走之前还留了两副膏药。
  贴了一晚上膏药后,第二天早上,脚踝处果然肿胀得没那么厉害了。秋禾暗暗称奇,心道,想不到江湖骗子还有两手!
  不过,早饭过后没多久,沈宝成就端过来一碗中药,那药颜色浑浊,闻着不仅苦,还一股子土腥味。
  秋禾闻着就犯恶心,不想喝,找出理由百般推托。沈宝成一反近日的和颜悦色,皱眉道:“喝个药还磨叽!为了这里头一味草药,人家白川到山上寻了好几天!快趁热喝!”
  秋禾想,难道是我要他去找的!不过他转念一想,最近老外公因为他失踪的事,受了很大惊吓,算了算了,反正也喝不死人,就当安慰安慰他好了。
  他边喝药边作出各种苦相,想搏得外公的同情,以便以后让他少喝两顿,谁知沈宝成看了,一点也不心疼,也斥责说:“娇气包!”
  秋禾快气死了,觉得丁老头这个老骗子不仅骗吃骗喝,还骗走了外公对他的信任。他气哼哼地躺在床上想,丁老头子真能忽悠,以后不做江湖郎中了,改去做传销的话,倒也可能是一把好手。
  

  ☆、遇险

  自从秋禾生病以后,沈宝成操劳得可怜,一个人又忙家里,又忙地里,一日三餐之外,还得给秋禾熬药。头几天一直是白川代他去巡山,等秋禾能下床了,他才有时间把白川从山上换下来。
  这天沈宝成吃过早饭,又去云台了。秋禾一个人在房间里躺着,正在庆幸今天不用被逼着喝药,忽然听到堂屋门响,只见林白川走了进来。
  秋禾从床上坐起来,纳闷道:“你怎么进来的?院门不是关着吗?”
  白川光明磊落地说:“厢房有窗户。”
  说得好象翻窗是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似的。秋禾不由好笑,白川朝他递过来一个竹编小筐,说:“给!”
  筐里装着不知什么野果。椭圆形的果实,外壳是棕黄色的,表皮裂开一道口,露出里面红色的果肉。
  “这是什么?”秋禾拿起一个细细端详。
  “八月炸,能吃。”白川随手拿起一个,掰开外壳,把果肉递到秋禾面前。
  秋禾接过来丢进嘴里,入口只是微甜,嚼一会儿却是清香满口。他点点头说:“好吃。谢谢你,你在山上采的?”
  “唔。”白川在床边椅子上坐下,也低头拿起一个果子吃起来。
  秋禾看他两眼,觉得白川脸颊似乎消瘦了些,却更显得他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他想了想,向他道谢:“外公说这几天都是你在帮着看山护林,很辛苦吧?”
  “唔,”白川低头吃果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沉默了好大一会,才抬头问:“你身体怎样了?”
  “已经好多了。”秋禾答。
  白川分明是不信这话,他上下打量秋禾,欲言又止,最后问:“脚呢?”
  “也好多了。就是外公说还要养两天,不让多动。”
  白川耷着眼皮看他的脚踝,果然已经不复红肿,他默然片刻,用手轻轻碰了碰,问:“还疼吗?”
  秋禾看他的表情,竟象是有点难过,忙满不在乎地说:“早就不疼了,——别娘们叽叽的,就是崴了一下,能有多疼?”
  白川瞥他一眼,淡淡说:“我听说,前几天有人疼得哭了一场。”
  “……此一时彼一时嘛。”秋禾脸红了,觉得外公真的很讨厌,什么都拿去跟白川讲。
  两人对坐片刻,最终白川迟疑地试探道:“你……是怎么回事?”
  秋禾拿眼翻他,“我才不信咧,外公难道没跟你讲?”
  “说过,”白川挠挠头,“可他没说到底怎么回事。”
  因为那个巨大的秘密,他们彼此都拿对方当了自己人,有种心照不宣的亲近,秋禾便小声把石潭边的经过讲了一遍,末了又切切说:“你放心,这事儿除了外公,我谁也没有说过。”
  白川笑了笑,说:“我知道。”——若是秋禾嘴快,小镇现在只怕已经是满城风雨了。
  秋禾从他的眼光中看出理所当然的信任来,也很受用,停了一会儿,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有那东西的?”
  他还是不习惯称它为龙,究竟龙长什么样儿,谁也没见过,说那是头水怪恐怕更恰当些。
  水怪这个词,让秋禾心里一动,——那些被人们惊鸿一瞥看到的不明生物,会不会和山上石潭里的东西属于同一物种?这么说来,龙不只存在于传说中,而是一种真实的生物?
  白川不知道秋禾的思维已经由此及彼跑出了老远,只觉得他病了一场,眼神都空洞不少,他想了想,回答说:“我一直都知道。”
  秋禾一阵愕然,“这么说,你的家人也都知道这件事?”
  白川点头,秋禾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情,上下打量着白川,说:“你的家族和这条龙很有关系,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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