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淮安说:“自是越快越好。”
银叶不高兴了,他开始捋胳膊挽袖子:“我得找根棍子去。”
殷淮安哭笑不得:“据我所知,谢秉言应是会几分功夫的……”
银叶说:“那又如何?难不成我会怕了他?”
殷淮安笑得开心:“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教训是需要教训的,不用你动手。”
银叶还想再说什么,被殷淮安推走了:“你去客房,换身衣服。”
“换什么衣服……”
银叶嘴上这样说,身体还是违逆不了殷淮安的手,顺从着他柔软的力道,迈出了门槛。
殷淮安两手扶上门扉,对他说:“你衣服淋了雨,哪能让湿衣服一直冰在身上?再说,等谢秉言一会儿来了,我还要把你搬出来呢,你不得穿得好一些?”
这样想想,确实要好好收拾收拾。
银叶嘴上却说:“你见过要揍人之前,还讲究穿着,精心打扮的么?”
殷淮安挑了挑眉尖儿:“你去不去?”
银叶也挑了挑眉尖儿:“你身上也湿了,我们可以一起……”
殷淮安微微侧身躲过银叶揽过来的手,把半边身子掩在门扉中,声音中竟有些娇羞:“你先去。”
殷淮安低头,睫毛轻垂,眸光敛起,嘴角微翘,脸上带了红晕。
看到这样的他,银叶的手也僵了,眼睛也直了。为保持镇定,他嘴上强自笑了两声:“你看你,还害羞什么——”
殷淮安突然抬起眼睫,眼珠一转,眼角一挑,涟涟的眸光像一江春水,洒在银叶脸上。
银叶咽了口唾沫,上前两步,又后退了两步。
趁着银叶后退,殷淮安悠悠抬手,合上了房门。
门缝儿里还剩殷淮安的一只眼睛,那狭长的眼睛弯了起来:“一个时辰后,你去我那儿找我,我……让你看样东西。”
门关上了,银叶脑子里面回放着他的话,盯着紧闭的门扉,傻笑着,一步步往后退。退至院子中央,他突然转身,飞快地跑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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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淮安贴在门上站了半晌,估摸着银叶已经走了。
他推开门,陈德祐马上从旁边的回廊上绕了过来。
“少爷,要更衣么?”
殷淮安微笑看着银叶离去的方向:“德祐叔,你见过那套衣服吧?”
陈德祐将头埋得更低一些,没有说话。这就是默认了。
殷淮安柔声说道:“我没有责备的意思,你这样细心,想必这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陈德祐折身便跪:“请少爷责罚……”
殷淮安稳稳地扶住他的胳膊:“德祐叔,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何错之有?这么多年,你没有点破我这痴心妄想,没让府里其他人知道,我已经感激不尽。”
陈德祐直起身子:“老奴只是真心希望,少爷能开心……”
殷淮安微微一笑:“好不好奇,那是给谁的?”
“定是少爷所喜欢的人。”
一名小厮十分着急地推开院门,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还没跑到跟前儿,就急声喊:“少爷,德祐叔,大事不好了!”
陈德祐呵斥道:“有什么值得如此惊慌?”
“外头……外头,谢小侯爷来了,二话不说就往里闯,侍卫们不敢拦,现在已经闯进来了!”
殷淮安淡声问道:“来了几个人?”
“就小侯爷一个,浑身都是怒气儿。”
殷淮安对小厮说:“你找个人拦着他,让他在前厅喝杯茶,再领着他到我那儿去。”
陈德祐一顿,这事儿少爷没让自己亲自去做,想必还有其他重要的吩咐等着自己。
果不其然,殷淮安继续道:“德祐叔,你去我房里,把那衣服拿出来,下面那一件儿,送客房去。”
他声音低了些,透出些许欣喜,眼帘低了低:“给……钟之遇先生穿上。”
陈德祐心中的猜想落了地,斗胆问了一句:“那这么说,钟先生他……”
殷淮安开心地扬起头,轻轻“嗯”了一声:“他就是我心里头的人。”
这么多年,陪着殷家风风雨雨,陈德祐对任何事情都心细又敏锐。他早就知道大少爷喜欢哪种人,只是不知那人是谁。之前看到少爷和钟先生二人牵着手回来,他心中就有了猜想。如今少爷让把那套衣服拿出来,无异于……是把他这么多年,深藏在心底儿的念头露了出来。
如今,谢小侯爷又来了……
陈德祐猛抬头:“少爷,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殷淮安盯着陈德祐,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德祐叔,这么多年,照看殷家,照看我,辛苦你了。”
陈德祐被他这句话说得更加心慌了:“少爷?到底是怎么了?”
殷淮安看了他一会儿,移开眼睛看了看天空。他抬步走出院门:“我也要回我的院子,咱们一块儿去,路上讲与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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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殷淮安轻描淡写,将事情大体说过了一遍。
在自个儿院子门口站住,殷淮安伸手去推院门。他转身一看,身边儿没了人,再低头,陈德祐跪在了地上。
他连忙去扶:“德祐叔……你何必这样。”
事已至此,陈德祐深知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他舍不得大少爷,却也更舍不得殷家。他一个管家,这等大事他自然也帮不上忙。此时,他唯有跪在地上,心里针扎一般。
“少爷为了殷家……”
殷淮安拉他起来:“德祐叔,你这样说,好像我不是殷家的人了?”
陈德祐低头不语,有一行老泪顺着皱纹爬下来。
殷淮安拉着陈德祐走进屋门,径直走到墙角,打开了放在锁着的木箱子。他蹲在地上翻找着什么,翻到箱子底儿,手不动了。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深情,脸庞上蒙了一层红光。那红光不是从脸上发出来的,是映出来的。是他手中的衣服,耀出来的光。
他手里捧出来,一套喜服。
一套压箱底儿的喜服,没有裙裳,没有丝绦,没有珠钗步摇,没有红绸盖头——属于两个男人的喜服。
殷家的大少爷,二十多年压箱底儿的心思,最不能说的秘密,此时此刻,被他自己亲手捧了出来。
他对着这喜服,痴想了二十年,衣服从小做到大,从新藏成旧,直到他心里的人有了旁人,又直到他心里头,换了人。
换人也没什么可笑的,心就是这样,你说它永远属于谁?它虽然痴,但没那么下贱。
曾经,他将自己的心紧紧地封住,严丝合缝,不透一丝的气儿。曾经,他将心鼓足勇气送出去,却摔了个稀烂,落得身死魂灭。他不再相信任何人的时候,却有个人愿意捧着他的心,一点点儿地给粘起来。
那个人看懂他的心,笑着说:你没那么难理解。
殷淮安掉了一滴泪,砸在火红的缎子上。
他死过一次,那一次,心灰意冷,满目哀凉。现今儿,这辈子眼见着就又走到了尽头,可是这一次,他并不害怕。他活着,那人拼了命,要陪着他活,他死了,那人会接着他,到好地方去。
他终于得到机会,将这喜服穿上一穿,算是嫁了一个真心爱的人,没白来世上一遭。
殷淮安抚着手中的衣服,笑出了泪花。他笑得极其温柔,这缎子太红了,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抬起头,眼泪就顺着眼角滑了下去。他抹了眼泪,高兴地跟孩子一样:“德祐叔,我要去的地方很好,你不必担心。”
陈德祐心中一痛,眼泪就又涌了出来,他哽咽道:“少爷,我去……给钟先生送衣服去……”
“好,你记得嘱咐他,须得满一个时辰后再来。”
殷淮安穿上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套喜服,系好最后一根锦带,他走到院里,唤来几个小厮。他刚才突然想,把一整个院子的绿叶子花草,全拔了。
殷淮安不爱花儿,花儿太招摇,那点儿浅薄的颜色全显露在几片薄薄的花瓣上,开一季儿,让人看两眼,就什么都没了。叶子不一样,叶子不厌其烦地绿着,深藏不漏,踏踏实实,所以大多数人不愿意看它那不讨喜的模样,也自然少有人参透它的玄机。
殷淮安觉得,花儿闹心,叶子看着心静。可是现在,他看着这一整个院子都是深藏不漏的绿,却也烦了,他觉得有些憋屈,喘不过气。
大概还是因为银叶。银叶从不喜欢这样藏着掖着,跟银叶在一起久了,那些习惯性深埋在心里的事,也开始累心了。
银叶怎么就这么神奇呢?殷淮安站在原地,手里头转着一片叶子的柄儿,痴痴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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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秉言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副场景。
多少杯茶都压不住谢秉言心里头的火气,从唐蕴维那里得知殷淮安的消息,他的怒气都烧到了眉毛。殷淮安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份计划,他一回来,事情绝对要坏。
谢秉言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可是当他看见这样的殷淮安,却站住不动了。
殷淮安就站在跟前儿,仰着头,痴笑着看天,手里捏一柄叶子。天蓝得过分,叶子绿得扎眼,他身上的红袍子,最惹眼最鲜艳,红成了一团火。
他从未这样笑过。
听见脚步声,殷淮安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他还笑着,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笑脸。
他朝着谢秉言走过去,明眸皓齿,笑眼盈盈。谢秉言却浑身发冷。
殷淮安嘴角轻扬:“你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大礼包没赶出来……请原谅我,竹子我拼命在写了,下一章还没凑够嘤嘤嘤
以及结尾又拖了拖,估计还有两章,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写番外……
☆、以身相许
银叶在客房中等了半晌,才等来了陈德祐。
他早就等急了,他还想着赶在谢秉言到之前,再去和殷淮安温存一番,没想到,一等就是这许久。
看到陈德祐进来,他急忙扔掉了杯子:“不就换个衣服么,用得着那么——”
杯子滚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两圈儿。银叶瞥见陈德祐手中抱着一团鲜艳的红绸,愣住了:“这——是什么衣服?”
“钟先生,这是喜服。”
陈德祐还红着眼睛:“少爷想必,想必和你说了罢,他要去顶罪——”
从看到那件不同寻常的衣服起,银叶就慌了神儿,他喃喃地问道:“现在么?怎么这么快……”
银叶说着,便慌乱地往门外跑,他还没做好准备,怎么能是现在?他还有话没说,他也有东西,想让殷淮安看。
陈德祐拦在他面前:“钟先生留步!”
“让开!”
“少爷说,让您务必——等够一个时辰。”
听到这句“少爷说”,银叶刚刚狠起来的目光便软了下来,目光一软,慌乱和脆弱就更加明显地流露出来。
“怎么能是现在……他怎么骗我……”
“钟先生,谢小侯爷已经来了,现在出去,也于事无补了。”
银叶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于事无补?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怎么就于事无补了?
陈德祐思索再三,斗胆擅自加了一句:“钟先生,这喜服,少爷从小儿就藏着,原本是想给小侯爷的……”
“可是现今儿,他一心想让你穿。”
银叶愣了一下,上前两步,展开了那件衣服。
陈德祐说着说着就又红了眼圈儿:“先生,你好歹先穿上这喜服,再出去,让少爷瞧一瞧,高兴高兴……”
银叶明白了殷淮安的意思:喜袍加身,以身相许。今日,一切都将结束,一切也即将开始。
二十年竹马至交,情虽已尽,丝丝缕缕的挂念,却没那么容易完全放下。谢秉言来了,殷淮安想独自一人,做这二十年的了结。可是他要让银叶放心,便提前将这喜袍赠与他,许他这一世的深情,下一世的相守。
银叶看懂了,他有点骄傲——自己一直都能懂他。
扑面而来的红带来了幸福的感觉,让银叶一下子安了心。他不慌了,总归,活着在一处,死了也是要相聚的。
他细细地看过那件喜服,真是喜庆,一点儿也不像是死前该穿的衣服。
他拿着喜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还……从未穿过这么红的衣服呢!”
“一个时辰……还有一炷香吧,看来,我还有时间,好好打扮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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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进了院子,谢秉言就愣在原地。院子中央站着一身红的殷淮安,就因为看了这么一眼,谢秉言原本应该脱口而出的话,蓦地就减去了大半的气势。
他猛地摇摇头,闭上眼睛又睁开:“淮安……”
殷淮安听到脚步声,收了脸上的表情,转过头来仔细看着谢秉言。
他走近了两步,凝视谢秉言半晌,微微伸开双臂,展颜一笑:“我这样穿,好看吗?”
谢秉言被火红的颜色烫了眼睛似的,脖子歪到一边去,故意不看他。
他双眼紧盯着地面后退两步,刻意提了音量,语气生疏:“念臣,南宁王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
殷淮安不理会他的话,他逼近两步,温柔地弯起嘴角:“你都不看我一眼?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穿这衣服?”
谢秉言咬了咬牙,抬起头来看了殷淮安一眼。
殷淮安柔柔地笑了:“秉言,你怕我做什么?”
谢秉言抬起头,瞪大眼睛,强迫自己与殷淮安对视。僵持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恨恨地说:“好,我问你,我问问你为什么,不能够站在我这一边呢?”
殷淮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了许久,喃喃道:“站在你这边……”
像是自嘲一般,殷淮安冷笑一声。他缓缓举起鲜红的袍袖,在谢秉言眼前晃了晃:“秉言,你以为我这衣服,是为谁准备的?”
谢秉言的眼睛一下子失了神。
“我原本想穿给你看,二十年了,我每分每秒,都想要站在你身边。”
谢秉言垂下了眼睛:“你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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