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叶越往前走,感觉那一股气息更加明显。看来是没错了,这一家的大少爷,定然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刚刚走到院子门口,一个侍女模样的姑娘慌张地从屋子里跑出来,见到那老伯,惊惧地大叫到:“德祐叔,又流血了!”
那侍女颤抖的手上攥着一块染血的绢帕,银叶心里想的是:看料子,目测那绢帕肯定是很贵的。
但是他脸上却立刻现出紧张担心的神情,着急地冲到那侍女面前,身体前倾,急不可耐:“哪里流血了,快让我去看看!”
几个人走到最里面的屋子,床上躺着的就是大少爷。
银叶一看,嗬,大少爷身材匀称,肤白貌美,眉眼精致,嗯,是个尤物。
再一看,大少爷面色发青,嘴唇惨白,浑身冰凉,已经是无力回天之兆。
银叶心中暗忖,这殷老爷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人都到了这个地步,他钟之遇也不至于有妙手回春的招牌吧,殷老爷请他为一个将死之人治伤,是几个意思?
对了,伤?刚才这侍女说他流血来着,银叶没看到伤口,哪里流血?
他正这么想着,怪事突然出现了,那几乎已经没有一丝儿热乎气儿的大少爷,左边眼角突然淌出一道鲜红的血。
血流顺着眼角缓缓地留下来,流过他精巧的耳垂,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华贵的枕头上。
银叶呆住了,他这才发现那枕头之上有一片暗红的印迹,看来之前已经流过许多次。
那侍女显然是没见过这样的恐怖事儿,为大少爷擦了几次血已经擦得她面色发青,她憋住一声尖叫,抖抖索索地执了一块儿新的绢帕,抖抖索索地要上前去擦。
银叶看她可怜,决定放她一马,遂换上严肃的表情,大声喊道:“别动他!”
说这话的时候,大少爷右边眼角的血也已经流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银叶还是因为大少爷,那侍女吓的一个抽搐,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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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还真让他给来对了,银叶心里叹一口气——这大少爷不是将死之人,而是已死之人。
这种情况他以前也见到。人死之后,多数的人的魂会变成魂烟散出来,直接上路;不幸运的魂会被恶鬼碰上,若被鬼咬死,也就化成鬼,要在十八层地狱转一圈儿再轮回;最幸运的魂会回身体里面转上一遭,时间短的成了回光返照,时间长的没准儿还能救活,再活上几年。大少爷就是回过魂儿的那一种,但是他的魂儿现在,进不去也出不来,于是变成魂血,从身体里流出来。
可是为什么是从双眼里流出来呢?而且,他的魂儿为什么进不去呢?
银叶眼睛一撇,眼光扫到墙角的一团白色的衣物——哎?怎么这么眼熟?他突然想起什么,心里“咯噔”一声。
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飞快地跑过去,捡起那团衣服,一点一点地仔细扒拉,果然……衣服腰间的位置印了两个鞋印。
银叶看着两个鞋印,感觉就像兜头浇下了一盆狗血,然后狗血又被冻成寒冰,毛骨悚然。
原来这大少爷是——昨天早上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乱葬岗上,压在他身上的那位仁兄。
银叶隐约记得,帮他翻身的时候,踢过他两脚。
被挖去的双眼,不完整的魂魄,山中树丛飘过的白影……
银叶后背一麻,差点儿和那侍女一样瘫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呼~小受终于出场了,不过……第一章乱葬岗上其实也算出场……
不过要他开口说话,再等等,等等……
☆、三场法事
还魂和诈尸有什么区别呢?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
但是如果你帮那尸体正过骨,翻过身,还捡了人家的半缕魂,过了两天,还能再见面,呵呵。
银叶拔开僵硬的双腿,飞一样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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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叶飞一样地跑出去,谁拉都拉不住。
德祐老伯拉不住银叶,遂转过身来劈头骂那侍女:“你为何不把大少爷回来时的衣服收好?跟你说要小心注意,如此马虎,以后怎么伺候少爷!”
那侍女估计这辈子都没受过这几天这么多的惊吓,她心里也委屈难过。先是大少爷莫名其妙失踪,再是昨天早上大少爷满脸是血地倒在门口,然后是昏迷不醒两只眼睛不停流血,老爷一直不敢找郎中来瞧,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大夫,两句话没说完就给吓跑了,别说“以后怎么伺候少爷”了,看那大夫吓人的表情,都不知道大少爷还有没有“以后”了……
那侍女的眼泪,珠子一般掉了下来,德祐老伯叹一口气,回身看看床上的大少爷,也红了眼眶。
银叶这般反应,让他们一致认为自家少爷是真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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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叶一开始确实是被吓跑了,但是他总归也是见识过几次诈尸的灵师,最开始的惊讶过去,便不再害怕了。他现在想找殷老爷确认一下情况,既然这大少爷就是乱葬岗上那具被挖眼的死尸,他又是如何回来的呢?如果大少爷真的是自己回来的——
那他就能确定这大少爷就是昨天在山上树丛中飘过的那白影,说不定……还代替自己,被那两位追贼的汉子追杀来着……
说不定殷秋山难以启齿的地方就在这里——原本失踪的儿子满脸是血地自己回到了家里,事发诡异,谁都不敢给这样的人治伤。不过银叶恰巧敢,他还恰巧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魂回不去,是因为那本身就是残魂,另一半儿在银叶手里呢!
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银叶把那一半魂取出来还给大少爷,让他顺利还魂;二,把他身体里那一半魂也拉出来,直接送他上黄泉路。
不过要取大少爷那里的魂,就得把大少爷再杀一遍,要取他自己这里的魂,就得找到往生镜。往生镜可以借用阿萝的“麻籽儿”来代替,但是要硬生生地从大少爷身体里取魂,银叶可下不去手。
他这样想着,茫然停下了脚步,这只魂情况诡异复杂,估计要回去和阿萝商量一下。不过有一点,肯定是不用和阿萝商量的,那就是:
肯定得骗点儿银子到手。
所以他决定先去找殷秋山谈谈条件,再考虑剩下的问题。
银叶抬脚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嗯,最现实的一个问题来了:路怎么走?
正当他傻了吧唧地站在错综复杂甬路上发呆的时候,德祐老伯从后面颤巍巍着小跑过来:“钟先生,我带你去见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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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刚才的厅堂,殷秋山不可思议地盯着银叶的眼睛,看着他平静地将长子殷淮安神秘离奇的行踪说了个清楚,殷老爷本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这个钟大夫料事如神,他现在对于眼前钟之遇的什么魂啊,鬼呀,附体呀,驱邪呀之类的说法,竟然有几分相信了。
殷淮安的行踪,都是银叶推测出来的,没想到猜中了,于是他装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把一个隐匿于俗世,通晓天机的神棍形象演绎地淋漓尽致。
殷秋山还是顾及殷府的面子,他装着勃然大怒的样子,口口声声喊着“荒谬至极”、“满口胡言”、“歪理邪说”、“赶出去”之类的话。不过,他□□脸,最后还是得由德祐叔站出来唱白脸,劝他不要动怒、值得一试、总归没有坏处、虽不可尽信但不得不信……之类的话。
最后殷老爷勉强答应,要隐秘地为儿子做三场法事。
为什么是三场呢?
因为银叶要三笔钱。第一笔钱存给自己,第二笔钱赎阿萝出来,第三笔钱,他要开建一间药堂,给小鬼一个可以落脚的,还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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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叶走出殷家宅址,看见小鬼仍然抱着那竹筐,倚着殷府门口的石狮子,正在一点一点地认真翻捡那竹筐中的药材。
银叶要求的负责保护小鬼的殷家护卫,就无聊地站在石狮子的另一边。看见银叶出来,那护卫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自行回到府中。
银叶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小鬼背后站了半晌,把掌心放在他的头顶。
小鬼转过头来看见他,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什么药材的须子,腆着脸冲他咧了咧嘴巴。
银叶的心里有些心酸。
他知道小鬼为什么那么抗拒进殷府。
从小没爹没娘,孤身一人在街头混迹长大,小鬼长到十三岁,估计从来没有跨进过哪一家的门槛,勉强住过的能称为“房屋”的地方,估计也就只是钟之遇的茅草棚。考究体面的殷家大宅,在他看来好比皇宫内院,是看一眼,想一下都会自卑胆怯的庞然大物。
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银叶也没有爹娘,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是还好,他有老阎、七枝、阿萝、阿华他们,还有小桃姐,从小就宠着他。阳命台的灵们都在煦爷爷的照相馆里落脚,他算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
所以他也要给小鬼一个像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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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叶看看天上的太阳,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银叶从小鬼怀里把竹筐拎出来,拉着他的手去找饭吃。
可是银叶一摸身上,还剩下三个铜板。
他心里面咆哮了半晌:刚才在殷府为啥没有讹点银子出来,再不济,偷两块糕点,也比这个强啊!
小鬼看到先生抿着嘴僵着脸瞪着手中的三枚铜板,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之后,里面是块拇指大小的碎银子。
小鬼捧着布包小声说:“先生,我们就这点银子了,您省着点花。”
好家伙,钟先生看来是个花钱不眨眼的主,所以才会让小鬼替他管账。
银叶的眼睛一下子被银子点亮,他抓起那一块银子,问小鬼:“你知不知道怡红院的姑娘多少钱一位?”
小鬼白了脸色,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银叶:“先生,我们这两天可是没有一文钱的进账,拿这三两银子为琳琅姑娘赎身定然是远远不够——”
“谁说要拿这银子给琳琅赎身了,小爷带你去吃顿好的。”
小鬼问:“去哪里吃饭也用不着这么多……”
小鬼话没说完,就被银叶打断了,因为银叶看见,有一个女人从远处街角那边跑过来,看上去像是径直冲他来的,估摸着是寻他看病拿药的人。
银叶问小鬼:“她是谁,你认识不?”
小鬼答:“这不是街口买豆腐的林二娘么!常来拿药的,先生,你没看清么?”
银叶心里暗暗叫苦:他哪里会开什么药呀?为了不祸害人,他还是跑路为好。
那女人在他身后叫着“钟先生,钟大夫——”,可是银叶只能装作没听见,拉着不情不愿的小鬼径直进了怡红院。
女人追到怡红院门口,呆呆地看着扭着腰迎出来的老鸨,亲昵地为钟先生摘下身上的竹筐。
于是,这该死的三两银子,为坊间流传着的钟先生的故事,又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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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叶不是来泡妞的,他是特地来找阿萝学习的。他明天要去殷府做法事,但是这装神弄鬼的功夫,他是远远比不上阿萝。
要说引魂,阿萝的业绩最棒。曾经有一段时间,阿萝在三个村子之间跳了半个月的大神,被五六百村民称作“半仙罗婆婆”。引魂反倒成了副业,光是为人驱鬼渡劫,阿萝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这次大少爷的事情,银叶自己真拿不准主意。
要让他活,就得借阿萝的手把那一半魂魄从自己那里拿出来,要让他死,也得先把他弄醒,再让他自行了断为好。银叶可做不来这杀人的事情,虽然这少爷已经死过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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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叶走进阿萝的房间,看见阿萝将身子歪出一个奇怪的角度,媚笑着坐在一桌珍馐美食前面,拿一缕轻纱缠在手上,妖娆地招呼他。
奈何银叶心里的阿萝,还是那个顶着黑眼圈,瘦小枯黄的疯丫头。
老鸨笑得浑身的花儿都在打颤,她一边向银叶抛媚眼,一边嘱咐着阿萝:“钟公子特意来看你,还带了三两银子做见面礼,琳琅今日可要好好招待人家。”
小鬼忍受不了她尖细的嗓子,窜到银叶身前,把耳朵紧紧贴在他腰上。
银叶刚来这里,还搞不清物价。不过看老鸨高兴成这个样子,他心里想:这三两银子竟然这么贵重,三两银子……不会是钟之遇和这小鬼头的全部身家吧……
他这样想着,有些歉疚地看了看扒在自己身上,噘着嘴皱着鼻子的小鬼。
这孩子怪可怜见的,要小鬼掺和阳命台和往生镜的事情,真的是为难他了。
老鸨笑了一会儿,看见银叶眼神不悦,脸上换上了“不打扰你们”的了然的笑,她转身出去,银叶赶紧插上了门。
阿萝立刻厌恶地把缠在身上的罗纱甩开,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大步走到小鬼的身前,把他的脑袋从银叶腰间掰下来,捧着他的脸蛋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哟,这是谁家的孩子?”
小鬼对于怡红院的姑娘本来就没什么好感,他挣扎着偏过脑袋,努力避开她的眼睛,惊慌失措地喊“先生”。银叶却只是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来,径直走到墙边,从架子上执起一只灯笼,从怀中摸出那一截灯芯塞进去,笑眯眯地对小鬼说:“乖,给你看样东西。”
银叶点亮灯笼,柳苗就幽幽地从灯笼眼儿里钻出来。
柳苗细声细语地叫到:“银叶哥,有什么事儿?”
银叶指着靠在门边的阿萝,对着空气中的柳苗说:“把你也叫出来,是有个事儿要和你们几个商量。”
阿萝挑眉,一根白嫩的手指指着小鬼的太阳穴:“我们几个是几个?这个小鬼也算上?银叶,你难不成要和这个小鬼挑明?”
银叶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小天使们,感谢你们的支持!泥萌觉得我有写的不好的地方多多建议哈,新作者还需要多学习,不玻璃心,欢迎吐槽~
☆、还是活着好
“银叶”这个陌生的名字一出来,小鬼有点懵了:什么银叶,这不是他的钟先生吗?
阿萝也有一颗名为“麻籽儿”的珠子,和银叶的往生镜一样,是用来引魂上路的,就是小了点儿,只有麦粒大小。阿萝见银叶一定要让这小鬼也知道内情,遂从荷包里取出“麻籽儿”,用两只手指头捏着,摆在小鬼的一只眼睛前面。
阿萝另外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小鬼的肩膀。
果然,小鬼一个箭步想要窜出去,被阿萝使劲儿摁住之后,就一个趔趄,径直往地上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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