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岁的兰索什么都不懂,两岁的兰索也不太明白,即便是三岁了,也挺多是意识自己无父无母……但四岁的时候,他却全都明白了了。
明白自己背负着怎样的原罪,同时也知道周围的人,都不喜欢他。
他一直一个人,懵懵懂懂地活着,小心谨慎,却也看尽了人情冷暖。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男人。
五岁大的孩子,还是懂不了太多东西的,在之后漫长的生命中,这点儿记忆似乎都会淡化消失,但是兰索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自己仰头看到那银发男人时所受到的震撼。
他起初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一个修长的轮廓,那浅蓝色的长袍恍若静水溪流,银白的发似是天边的皎月。而在男人微微俯身的时候,发丝又像是温软的雾,轻缓拨开时将那精致的容貌显露出来,漂亮的双眸,秀气的鼻梁,浅色的唇轻轻扬起……在他开口的瞬间,兰索体会到了一种感官被尽数灭杀的强烈冲击。
他说:“可以跟我回水神殿吗?”
兰索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甚至都听不明白他说了什么,可是他却点点头,懵懂地应了下来。
后来他才知道他是谁。
现任水神,尊号辛霖,有个奇怪的名字,唤作月笙。
兰索并不知道这俩个字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觉得它们很美,像他这个人一样,美得几乎让人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居然成为了自己的教父,真好。
五岁的孩子从诞生以来睡得第一个安稳觉,就是在今天。
白月笙的确是没有亏待过兰索·斯蒂恩,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绝对的高高在上,哪怕有激战派一直声讨着兰索的不详,却也不敢越过他来毁掉兰索。
他身为九大主神之一,水神殿更是富饶华贵,仆人众多,吃穿用度皆是上上品,白月笙虽公事繁多,却也尽量每天都过问一下兰索的情况,甚至在有时间的时候去见上他一面。
而每次见面,小兰索都异常乖巧,穿得也干干净净,金发白肤,又嫩又小,任谁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
白月笙和他说的话倒是不多,无非是“晚上睡得好不好?”“吃的可合心意?”“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管家。”这类的家常话。
小兰索每次的回答也几乎是一样的:“睡得很好。”“吃的合心。”“没什么其他需要。”
白月笙觉得他挺让人省心,又这样一副粉雕玉琢的模样,养在身边还挺不错。
这一晃却是三年时间,兰索长到了八岁,他安分守己,没有任何一个小孩子该有的调皮捣蛋;他勤奋刻苦,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和韧劲,那枯燥的、几乎和他半个人一样厚的《神学》竟被他全部熟读,铭记于心。
白月笙初初听闻的时候很是讶异,叫来他问了几句,竟真是对答如流,半点儿错处都没有。
这真不是天才两个字可以轻松描述的。
即便白月笙能够过目不忘,可那磨死人的神学,他也是死都吃不下的。
当时白月笙问他:“喜欢这个?”
小兰索的声音很软糯:“喜欢。”
白月笙是有些不信的,但是这么大个小孩子,如果不是喜欢何必要去看这样乏味的东西?
其实他不信是对的,却并不知道真正的缘由,可其实这缘由……只要白月笙对兰索稍微用心一些,也能查出来。
起因只不过是兰索有且仅有的一次对管家提了一个要求。
“我能见一见教父吗?”那时候白月笙去了中庭最南方的森托兰城,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回神殿了。
兰索却并不知道,他等着每隔七日的一次见面,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钟,哪怕只是没什么意义的三言两语,可却成了小兰索最大的期待。
但是等了七日又是七日……三个月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的漫长,兰索真的等不下去了,所以他找了管家。
因为白月笙说过:“有什么需要,就去找管家。”
可这位管家却给了兰索这样一个答案:“殿下还是等等吧,也许等您背过那本书,主神大人便回来了。”
他指的正是那本厚度累积到了小兰索腰部的厚重法典。
所以兰索把它背熟了。
可最后等来的也不过是白月笙些许讶异,几个问题,还有最后那句“喜欢这个?”
小兰索轻声说的“喜欢。”到底是喜欢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这些心意,白月笙全然不知。
甚至在诸神前往神殿议事时,白月笙还与关系亲近的主神们提起这事,一起惊叹兰索的聪慧。
这时大地女神德墨娇笑着说道:“辛霖你也太不会养孩子了。”
白月笙看向她:“怎么?”
德墨身为主神中的女性神明,生得非常貌美,那垂地的柔顺墨发曾一度被誉为神族的骄傲,因为它几乎连接着中庭所有的土地,强大的神力更是滋养了无数的生灵。
大地女神是主和派的,与白月笙关系还不错,她继续说道:“七八岁的孩子,天天拘在水神殿里做什么?早该将他送去中央学院,和同龄人多玩玩,性子才能活泼些。”
白月笙想了下,倒也不无道理。
德墨又道:“你当他真喜欢那《神学》?约莫是无聊透了,终日无事,只好钻研那老头子才看的东西了。”
白月笙压根不懂养孩子,经她一提醒,还真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说道:“倒是我疏忽了。”
德墨笑道:“也不晚,虽然错过了新生入学日,但当个插班生也没什么,总好过再闷一年。”
这点儿小事对白月笙来说根本不是事,身为主神之一,连这点儿权利都没有,他还当什么神。
于是他着手安排了兰索去中央学院。
入学日,白月笙亲自送兰索去了念书,一路上,小兰索都很高兴,那碧蓝色的眸子亮的像漂亮的小宝石,白月笙越发觉得,自己果然是把这孩子给关太久了。
可其实,兰索只是欣喜于:这一天他和白月笙待了足足三个时辰,哪怕并未说什么话,可只要在父亲身边,他都觉得非常开心。
这时候的兰索单纯得如同一张只画着白月笙的白纸,而且因为画的太满,完全装不下其他东西。
可惜纸太单薄了,能够轻易让人损坏。
入学对兰索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他是水神辛霖的教子,可同时他也是极富争议的未来主神。
太阳神?破坏神?
两种极端的认知将兰索放在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天平上。
一边是对他推崇到了极致的追捧,一边是将他蔑视到了极点的侮辱。
八岁的孩子,能够适应吗?左耳是光明善良,右耳是邪恶阴暗,到底要去怎样分辨对与错?
兰索到底是个乖孩子,他仰慕白月笙,熟悉水神辛霖所有的历史功绩,所以他知道白月笙是光明的,是正义的,是喜欢阳光与明亮的。
所以他希望自己是能够给予中庭新生的太阳神,而不是破坏神。
可阴谋早就埋伏在平静之下,只等着时机成熟,破土而出,给予其重磅一击。
一次野营,兰索被激战党的子弟团团围住。
七八个十几岁的孩子欺负一个八岁的孩子……即便兰索有足够反抗的能力,但是他却不能。
学院禁制私斗,如果被发现了会遭到警告处罚。
他不能给教父丢脸,所以他不能反击。
可是这些孩子却是年幼的恶魔。
其中一人尖锐地喊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被你杀死的!你一出生就把自己的亲生父母杀了,你是个只会带来的厄运的破坏神,你是个早该去死的魔鬼!”
这是压在兰索心底的死结,最深的也最不可碰触的伤疤,贸然被揭露出来,他有种无处可躲的仓皇感。
幼小的孩子笨拙地辩解着:“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我……”
“你不是故意的又怎样?难道过失杀人就不是罪了吗?你杀的可是生下你的父母!你背负着这样的罪孽,怎么好意思待在水神大人身边?”
兰索的身体陡然紧绷起来,他很害怕,特别害怕:“我……我……”
“应该让水神大人看看你的真面目,你这污秽肮脏的魔鬼迟早会毁掉一切,连水神大人也会跟着遭殃!”
“快点滚出水神殿,快点去死,你这个玷污了水神大人的垃圾……”
所有的声音在此刻戛然而止。
兰索陷入了一片空茫之中,他的心脏似是被人紧紧握住,喘不动气,呼吸不了,直至大脑都一片空白无物。
可什么都思考不了了,一个如同噩梦般的声音又在他脑中不停地会回荡着。
滚出水神殿,离开水神大人,你这个肮脏污秽的垃圾。
唯独、唯独这件事,他无法接受,他做不到。
他不能……不能失去教父。
陡然睁开眼的时候,兰索已经站在了一片血污之中。
那些辱骂他、殴打他、欺凌他的人全都成了没有生机的尸体。丛林偶有鹰隼飞过,呼啸声中带着寂冷的肃杀之气,他安然无恙得站在原地,手上沾满了别人的鲜血。
他……做了什么……
第26章
这些人全都死了,为什么……死了?是谁杀的?
兰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它们熟悉又陌生,他用这双手做很多事,可现在却有些不认识它们了。
它们沾满了猩红色的液体,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腥气,指缝里还有黏稠、糜烂的肉块……兰索蓦地睁大了眼,空白的记忆中如同打翻了墨瓶一般被涂满了阴暗。
是他杀了他们……
他、杀了人。
在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杀了他们!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他没有想杀他们,他不想的。
但是……
“你不是故意杀人又怎样?过失杀人就不是罪了吗?你杀的可是生下你的父母!”
是啊,他第一次杀人,毫无意识的时候,变杀了自己的至亲,现在又是没有记忆,可这就能代表这些不是他做的吗?
不能。
因为这就是他做的,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兰索完全僵住了,他脑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最多的是白月笙微笑同他说话的模样,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漂亮,那样的……遥不可及。
猛然间,兰索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如果被教父知道了,如果他知道他不仅杀了自己的父母还杀了这么多人。
他还会让自己留在水神殿吗?
他还会坚定地认为他是能带来希望的太阳神,而不是肮脏污秽的破坏神吗?
他还会对自己微笑,同自己说话吗?
恐惧不安化作一条毒蛇,利齿刺进了他的心脏,冰冷的毒液流向血脉,让他体会到了源自四肢百骸的可怕滋味,满溢着绝望,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无法承受的剧痛。
“天呐!”一个娇美的女声响起。
兰索猛地抬头,在丛林深处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穿着雪白的丝衣,飘逸的质地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躯,腰间一束百合花,坠下的裙摆仿佛吹弹可破,最具特色的是那垂在地上的长发,仿佛流动的海子,涌动着无穷的生命力。
大地女神——德墨。
兰索在《神学》中见过她的画像,是代表着生命与祥和的女神。
德墨面露惊讶,看向兰索问道:“这是怎么了?”
兰索像被钉在了那儿的石头人,发不出任何声音。
德墨眉心拧了拧:“这……是你做的吗?”
死了这么多人,而活着的只有兰索,答案显而易见。
德墨犹豫了一下,忽地声音放轻了很多:“如果这些被暴露出去,那你可就……”
兰索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不要告诉……”他又猛地停了下来,不敢将那两个字说出来。
德墨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缓声道:“不想让月笙知道,是吗?”
听到这个亲昵的名字,兰索本就挺得笔直的后背,更是像立于凛然寒风中的青竹一般,太过刚直,反而显得额外脆弱。
德墨的视线下移,看着他沾满血渍的双手,过了半晌才说道:“我可以帮你。”
兰索看向他,瞳仁因为过于紧张而缩成了一条细线:“你需要我做什么?”
“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德墨笑了笑,“不过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我和月笙是好友,他心地善良,又特别心疼你,对了,上次他还夸你聪慧呢,这么小的年纪能背下一整本《神学》可真了不起。”
19/47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