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煦扬了扬唇角,说道:“当日难民涌向王府,轩宁王当着众多百姓之面放下豪言壮语,还从王府里拨了好些粮食出来,百姓个个对他感恩戴德,只是他忘了一个道理……”
潘煦顿了顿,声音异常刺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可以成全他的美名,自然也可以毁了他。”
刘慕辰的眸子在一瞬间骤然收缩,先前梗在心里的疑惑渐渐消散。
他就说当日怎会有如此多的难民涌向王府,且不说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竟无人阻止,如今看来,那也该是太子布下的局。
民心易得,民心易失……萧炎如今已是众矢之的,若到时证据确凿,只怕民情涌动之下,萧世显即便心有所疑,即便如何疼爱萧炎,那也……
他是你的父皇,更是天德的皇帝。
刘慕辰想起很久以前他对萧炎说过的话,抓着墙沿的指节泛出惊人的白色。
莫许从地上拾起一根稻草放在手里把玩,他笑道:“轩宁王为何要害流民?”
潘煦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为了借机将这些事扣在莫大人头上,随后由大人嫁祸于太子殿下,党同伐异,令人寒心呐。”
“混账……”韩勋望着潘煦脸上阴诡的笑容,不由暗喝一声。
莫许垂首沉默片刻,他放下手里的稻草,寻了处干燥的地方躺下,只见他翘起脚,悠悠笑道:“太子殿下不待见微臣,只怕轩宁王想通过微臣嫁祸给殿下,也有心而无力啊。”
此话一出,包括潘煦在内的一众人个个面露惊色,潘煦眯了眯眼,得意自信的笑容渐渐褪去,他沉声道:“大人是不愿为殿下办事?”
莫许笑道:“臣人微言轻,还请太子与丞相大人另寻高人。”
潘煦的脸色一时变得极为难看,他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绞尽脑汁想要巴结太子的莫许,眼下居然会放弃这大献殷勤的机会。
双眼透出的锐光仿佛能将莫许生生活剐,潘煦望着他,良久,他冷声道:“大人不怕死?”
莫许笑道:“臣若帮了大人与殿下,就能不死么?”
潘煦眯着眼睛,笑哼道:“但不知大人家中双亲与族人怕与不怕?”
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凝重,莫许坐起身,他抬眼看了看潘煦,油滑的笑容里含上了一丝狡黠,他轻道:“大人是否也是用这法子来威胁魏大人的?”
潘煦脸色骤变,躲在墙角的刘慕辰等人闻言,个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三人面面相觑,不由想起莫许先前一直提到的行踪鬼祟之人。
先前只以为是托词,难不成竟是真的,可是那人居然会是……
刘慕辰暗忖片刻,原著里未曾提到过魏孝和是太子的人……而且……
他想起那日魏孝和带着他们在上京城郊熬粥的画面,那番音容笑貌,难不成全是伪善?
一瞬间,刘慕辰觉得头涨得有些生疼,或许真相不是这样,毕竟莫许知道他们在这儿,很可能只是逢场作戏……
潘煦盯着莫许,良久,他沉声笑道:“大人累了,老夫便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他转过身,半张隐没在黑暗中的脸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上头浮着让人心惊的冷意。
刘慕辰从墙后侧身走出,潘煦的身影已隐没在长廊后。
“大人方才所言,可否作数?”刘慕辰看着莫许,那眼神比之先前要复杂许多。
莫许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唇角,应道:“莫某人多说无用,作数与否,公子一探便知。”
刘慕辰沉默片刻,问道:“大人一心追随太子,如今却为何要相帮我家王爷?”
莫许嘿嘿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太子殿下又不待见我,我像是这么不识趣的人吗?”
众人:“……”
莫许哈哈一笑,他抬眼看了看刘慕辰,额上垂下来的几缕头发在他的眼角处微微晃动,刘慕辰发现,莫许的神情不知何时变得极为认真。
“若是王爷,他可会行今日太子之举?”莫许那话问得掷地有声,每一个音节都重重地敲在刘慕辰的心头。
胸腔忽然涌上一股澎湃的热意,刘慕辰看着莫许的眼睛,脸上浮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他不会。”
“既如此……”莫许掸了掸衣袖,只见他膝盖一曲,竟是隔着牢门朝刘慕辰跪了下去。
“大人……”刘慕辰惊道。
莫许笑了笑,他抬手作了个辑,对刘慕辰道:“既如此,莫某人的身家性命便全系公子之身了!”
刘慕辰微微一愣,他的双手握紧又松开,仿佛被某种强力的东西牵引着……
“都给我看仔细了!”
“是!”
“此处防范竟如此森严……”三人从莫许的牢房前退出,在拐过一个弯口时,韩勋无意间瞥见十来个提刀狱卒。
刘慕辰轻声道:“该说是莫大人那边人太少了,约莫是知道丞相一早要来,特意将人都撤了。”
“大理寺两个少卿都是潘煦的人。”萧易冷不丁道。
刘慕辰愣了愣,只觉这潘煦的外挂未免太强了些。
萧易不为所动,只是拉着刘慕辰的手往外头走,后者见状,用另一只手抓了抓他的袖子,轻声道:“王爷可下手轻点,只是问个话。”
萧易不语,他垂首看了看刘慕辰抓住自己的手,脸上竟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刘慕辰被萧易看得有些发毛,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乖乖地站回萧易身后。
“王爷!”萧易带着两人从拐角处走出,有狱卒见了,急忙向来行礼:“参见王爷!”
萧易微微颔首,那狱卒看了他一眼,颇为警惕道:“王爷为何会来此处?”
萧易道:“我来来看前两日被送到这儿的两个汉人奸细。”
狱卒愣了愣,疑惑道:“可那两人不在……”
话还未说完,只见萧易一个瞬身闪到了他身后,狱卒只觉脖颈后传来一阵麻痛,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这……”
四周的狱卒脸色骤变,他们面面相觑片刻,方才意识到来者不善,可惜为时已晚,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他们已被萧易尽数放倒在地。
刘慕辰这回没功夫欣赏萧易的英姿,眼见那些狱卒倒地,他立马转到牢房前,对那面朝内侧躺着的人唤道:“魏大人。”
那里头的人毫无动静,刘慕辰微微一愣,他与韩勋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急忙从一狱卒腰间解下一串钥匙……
“这……”刘慕辰跑进牢房,他将里头静躺着一动不动的人翻过身来,那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
韩勋蹙眉道:“大理寺内狱戒备森严,只怕是来时便被人调包了。”
萧易偏头看了看门外那些倒地的狱卒,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
刘慕辰微微阖眼,他暗忖片刻,说道:“去尚书府。”
三人顺着来路折返,在将近出口的地方,刘慕辰脚步一顿,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韩勋问道。
刘慕辰不语,只是盯着身后那条漆黑通长的走廊,萧炎应该被关在这里的某一处吧……
萧炎……
刘慕辰暗暗握紧双拳,那铺面而来的潮湿腥臭让人觉得异常难耐。
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以被关在这种地方……
刘慕辰眯了眯眼,灵动的眸子里忽然曝出犀利之色,他转过身,目光恰与萧易对上,后者微微一愣,良久,他轻道:“走吧。”
夜色浓稠,弯月被遮盖在厚厚的云层下不见踪影,魏府门前大门虚掩,透过门缝望去,内里竟是毫无人声。
刘慕辰看了眼萧易,似乎在向他确认些什么。
萧易会意道:“暂且听不出什么动静,附近应当没有埋伏。”
刘慕辰微微颔首,他缓缓推开魏府的大门,三人绕过影壁走了一段,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漆黑。
“那头。”韩勋指着唯一一间亮着烛光的房间。
刘慕辰脚步微动,肩膀却忽然被萧易从后头按住:“我去吧。”
萧易撂下话,随后若无其事地走入房中,片刻,他从里头出来,手里却多了一张纸。
“屋内无人。”萧易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刘慕辰,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投向远处,萧易沉声道:“或许莫许说得没错……”
刘慕辰愣了愣,心中忽然一凛,他转过头,就见魏孝和神色淡淡,正负手站在他们身后……
第38章 真相
刘慕辰展开手里的纸粗略扫了一眼,他眉头紧缩,那张引人的脸上几乎能刨下冰渣来,他抬眼看了看魏孝和,沉声道:“大人这是何意?”
魏孝和淡淡道:“轩宁王萧炎党同伐异,为除太子,不惜陷万民于水火之中……”
魏孝和将那纸上的话一一诵出,刘慕辰听得脸色铁青,不禁扬声吼道:“究竟是谁党同伐异!大人此话可对得起天地良心?!”
刘慕辰紧紧攥着那张纸,上头写的尽是魏孝和帮着太子诋毁萧炎的污蔑之词。
魏孝和从不拉帮结派是朝野皆知的事,有他一番说辞,胜过旁人千言万语。萧世显派莫许任副使之际又命他亲自跟去,约莫也是存了以防万一的心思,可如今……
从未见过刘慕辰愤怒至此,韩勋一时惊愣,他匆匆夺过刘慕辰手里的东西,只是稍稍看了几眼,那纸就已被他搅烂扯破,他盯着魏孝和,咬牙道:“大人素来清明,如今何以助纣为虐,若是让青寒知道,他又该作何感想?!”
魏孝和不语,片刻他的脸上竟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不是冷笑或者讥笑,它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柔和,像极了那日他在城郊教他们熬粥时的神情。
“他早已不在这了。”魏孝和轻笑道:“老夫回来,就是为了送他走。”
难怪这宅子如此清冷,原来竟是都搬走了……
刘慕辰微微一愣,为何要搬走?若说是因为魏孝和知道太子这么大的秘密,想要明哲保身,那更应该在朝为官才是,不然隐遁他乡,太子要杀人灭口,岂不是更容易?
魏孝和看着刘慕辰变幻莫测的脸,轻笑道:“公子请随我来。”
魏孝和径自往那亮着烛光的屋子走去,在碰上萧易时脚步一顿,他微一躬身,礼数周全道:“见过王爷。”
萧易微微颔首,正想随着刘慕辰一同进屋,却被魏孝和拦了下来:“臣斗胆,请王爷留步。”
萧易看了看他,魏孝和又偏头对韩勋道:“韩世侄也请留步。”
语毕,他绕过韩勋和萧易继续朝前走,刘慕辰跟在后头,却被韩勋拉住。
“小心有诈。”韩勋轻声道,刘慕辰看了他一眼,后者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刘慕辰愣了愣,他想起书里,魏韩两家私交甚好,尤其是魏青寒与韩勋,可谓是众官家子弟中关系最铁的,孰料如今却出了这等事……
“去吧。”萧易垂首看了看刘慕辰,淡淡道:“有我在。”
刘慕辰微微颔首,韩勋和萧易站在庭中,目送他的背影遁入门后。
韩勋道: “王爷是如何认识曦源公子的?”
萧易道:“中秋那夜。”
韩勋红着眼笑道:“王爷能为旁人做到这番地步,可不像是才认识的。”
萧易不语,只是盯着前头那扇紧紧阖着的门。
屋内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味,书柜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书籍,刘慕辰四处打量了一番,此处该是魏孝和的书房。
魏孝和走到书柜前,他将手伸到柜子后头摸索一番,只听“咔擦”一声,隐藏在角落里的一个暗柜忽然被打了开来。
刘慕辰微微一愣,只见魏孝和从里头拿出一卷纸递到他手里,沉声道:“待老夫去后,公子可让王爷将此物呈予圣上,如此可保王爷安然无恙。”
刘慕辰闻言,脸色骤变,他匆匆摊开手里的纸去看内容,那上头记叙的东西与先前萧易发现的那张大相径庭,里头指控的对象从萧炎变成了太子,用词更为恳切,甚至连太子如何布下阴谋,自己又是如何对那些粮食动手脚的部分都记叙的一清二楚。
刘慕辰面色凝重地往下看,末尾处是魏孝和的请罪词,上头还留着他亲手摁上的血指印。
原来莫许说得竟是真的,那夜行踪鬼祟之人正是魏孝和。
刘慕辰深吸一口气,问道:“那般数量庞大的口粮,大人是如何做的手脚?”
“并非是所有,只是令士兵将第二日要派的粮隔了出来……”魏孝和顿了顿,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刘慕辰察觉到,魏孝和的手从先前开始就在不住发抖,只听他道:“此药乃太子亲自所赐,药效诡谲,只需从缺口处洒入,毒性便可蔓延至整袋。”
刘慕辰接过那小瓷瓶,魏孝和见其垂首打量,说道:“此为何药,老夫亦不知晓,公子可让……咳……让王爷上呈圣上,到时自有分晓。”
刘慕辰用拇指摩挲着瓶身,他看着魏孝和疲惫苍白的脸色,轻道:“大人身居高位,却肯为难民亲自熬粥,如今又为何要帮着太子做这助纣为虐之事?”
魏孝和又咳了两声,他单手扶住桌沿,叹道:“助纣为虐……太子以老夫族人性命要挟,老夫何以有退路?”
刘慕辰想起潘煦在狱中对莫许说过的话,蹙眉道:“大人身为户部尚书,举族性命岂是儿戏,太子如何……”
“当今德妃乃太子生母,多年以来不得圣宠,先皇后还在世时,皇上与其伉俪情深,轩宁王德行又远在太子之上,却为何到头来他却只是个王爷,公子可有想过?咳咳——”
刘慕辰皱着眉头,他努力回想着原著里的设定,轻道:“太子势大,潘家世代门阀,又与葛家有姻亲之联,故而……”
魏孝和咳得愈发激烈,他摇头道:“太子势力之大,远非公子可以想象。”
刘慕辰看着魏孝和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不住道:“所以大人便用那些灾民的性命来换家人的性命?”
刘慕辰抿着唇,他这话问得其实很没有底气,因为如果换作是他,如果萧炎的命和天下人的命放在一起……
“公子以为,老夫不受要挟,那些难民便不会有此一劫?”魏孝和看了看刘慕辰手里的瓷瓶,沉声道:“我不过是洒了一星半点,就酿成如此大祸,若是换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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