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蓬眉头紧锁,一脸戾气地看着谢彰,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捂住嘴:“你可以继续喊,让外头的人都知道,堂堂太子爷,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我折腾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谢彰不敢,他最是要面子,一想到亲卫们冲进来后,会看见自己被孙蓬压制在地上的样子,喉咙里的声音就怎么也不敢随意发出。
他看着头顶上的孙蓬,忽然觉得,这个妻弟已经长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模样。
心思缜密,机警,甚至还十分大胆……
孙蓬眯着眼,笑了起来,手掌还紧紧捂着谢彰的嘴,一条腿屈膝压在他的肚子上。
“太子今日春山游猎,与七郎在此地休憩时,不慎跌倒,被石块磕伤了腿。”
孙蓬的面上透着淡淡笑意,声音却冷冷的:“殿下,记得七郎的话。”
谢彰下意识地畏缩了把,嘴上的手掌还没离开,就听见孙蓬忽然脸色大变,喊了起来。
“太子!太子你怎么了?”
“……唔!”
“快来人!太子受伤了!快!”
谢彰想要喊,然而就在听到呼救声的亲卫们从山洞外跑来时,他清楚地听见孙蓬压低声音,笑着道:“你可以试试,让这些人把今天的事情都说出去,看看到时究竟是我死无全尸,还是殿下你,太子之位不保。”
第24章 【贰肆】思悠悠
孙蓬并不担心春山发生的事情,会成为被谢彰等人拿捏的把柄。谢彰不敢,也不会让底下的那些亲卫有这个胆子。
堂堂太子意图对妻弟行不轨,就是有一个人无意间透露出去,叫御史台知晓了,那便又要迎来雪花般的折子。
谢彰是不敢的。他也拿不出别的话来解释,为什么春山游猎最后会演变成满山追捕孙蓬。所以,亲卫们都被反复警告过,没有谁敢冒着死的风险去和人说,太子强抢妻弟无果反受伤。
孙蓬没有隐瞒春山的事,不管是孙老太爷还是孙娴,在谢彰被抬回东宫后,就都从孙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孙家兄弟几人气得直撸袖子,想要冲进东宫,将断了一条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谢彰狠狠打一顿。
孙君良将几个子侄狠狠训斥了一番,看着面带笑意的儿子,瞪了一眼:“你倒是心宽的很。”
孙蓬哈哈一笑。
重生前的孙家,对东宫没有防备,如果事情发生在那个时候,他可能会为了孙家,瞻前顾后,生生忍下委屈。
但重生后,孙家对东宫已有防备,以孙家目前的状况来看,不管谢彰做什么,都能够有自己的应对。
所以,他不会忍受屈辱,也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那些人。
孙老太爷并不敢放松,孙君良更是始终盯着东宫方面的动静。如此这般风平浪静过了几日,似乎谢彰真的只是无意间伤了腿,老实本分地留在东宫中养伤,就连属官都不曾召见过几人。
隔了几日,孙蓬正常轮值罢,受孙娴召见,姐弟在东宫花园处坐着品茗。慈英殿那边却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懿旨调令——
调鹤禁卫孙蓬到冷宫当差。
这道懿旨来得奇怪,可却也在意料之中。
慈英殿是太后所住的宫殿,来传信的也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内侍总管。然而,若只是内侍宫女的调令,太后与皇后都能随意传懿旨调动。
但,孙蓬是鹤禁卫,是武职,不是内侍宫女。
太后的这道懿旨,分明是谢彰求来的。
孙蓬接旨,孙娴上前笑问道:“太后怎么会突然下这懿旨,可是冷宫处缺人手了?”
内侍总管谄媚地笑了笑:“瞧太子妃这话说的。冷宫处哪儿会缺什么人手,不过是太后她老人家顾念孙家小郎君身子骨不好,寻个安静清闲的去处,好叫他别累出病来。”
几句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倒是叫孙娴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内侍总管笑着哼了声,眼皮抬了抬,将站在孙娴身侧的孙蓬从头到家打量了一番。孙蓬未发一言,神情始终恭敬淡然,似乎并不觉得这道懿旨有何不妥。
孙蓬的心情有些复杂。
自重生后,他就时刻谋划着要在报复过谢彰后,带着嫡姐离开东宫。现在他能如愿离开了,但去冷宫……
“你要去吗?”孙娴问。
“去。没道理不去。”孙蓬笑笑,“冷宫是个清闲的地方,我去了那儿还能自在些。对了,我还能去看望皇……还能去看望裴姑姑。”
孙娴哭笑不得地戳了戳他的脑门,心里却仍是放心不下。她微微侧身,望着转角处可见的正朝这边走来的谢彰,心底暗暗生出了自己的主意。
*****
因时间紧张,孙蓬去冷宫处报到时,只来得及命枸杞往景明寺送了一封信,告知谢忱自己被太后调往了冷宫,能帮他陪陪元后。至于回信,怕是要等他改日休沐时才能看到了。
熙和帝的冷宫的确能被称之为“冷”。他从未废过妃嫔,唯一被送入冷宫的,只有仪凤元年被废的元后裴舒。
熙和帝不忍她无人照拂,身边从不肯缺衣少粮,就连伺候的人,也只比元后被废前少了一二,自然也就安排了几名侍卫鞍前马后保护。
冷宫内还住了几位先帝当年厌弃了或者犯了大错的妃嫔,有的精神已不大对,成日里鬼哭狼嚎,有的常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身边伺候的老宫女,从不与任何人交谈。
孙蓬进了冷宫,元后身边的侍卫肖鹏出来接了他,而后领着人去到元后身前。
孙蓬幼时也曾在元后膝下玩耍嬉闹,但那时他不过才二三岁,堪堪能跑能跳能说话的年纪,又哪里记得住人与事。
他跪在元后身前,得了应允抬头,看见元后的面容当即有些愣怔。
元后长着一双极美丽的凤眼,并不是那种小家碧玉似的美人,反倒浓眉大眼,睫毛纤长,嘴唇嫣红丰满,即便如今长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她仍是看起来十分年轻。
裴家多大高个,出身裴家的元后自然也不例外。她就那样坐着,依旧能看得出身材高挑,脊背挺得很直,小腹微微收着,姿势端庄,如果不是脸色看着有些苍白,完全便还是他隐约记得的那个可以让他趴在腿上撒娇的裴姑姑的模样。
谢忱他,有三分像着他的母亲。
“这是七郎么……”元后笑着招手,“当年胖乎乎的小娃娃,一转眼就这么大了。来,让裴姑姑好好看看。”
她一开口,仍是当年裴孙两家世交时亲密无间的叫法。
孙蓬没来由鼻头一酸,见肖鹏退下,屋内伺候的宫女内侍都到了门边,这才起身走到元后身前,一撩衣摆再度跪下。
“好孩子,当初裴家流放西州时,我还记得,裴处就与你这般年纪。一晃眼有十多年过去了。如果当初没有……裴处和你阿姐的孩子怕也能追着你喊舅舅了。”
元后的眼神中透着悲凉。她口中的裴处,是裴家长子,亦是当年与孙娴有过婚约的竹马。
孙蓬知道,元后虽看着他,却必然是在回忆着裴家的每个人,他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嗯了声。
元后回过神道:“把你调到冷宫,是太后的懿旨,可七郎你要知道,这里头也有陛下的手笔。我的身边都是陛下的人,太后调你到冷宫,是为放逐你,可你到我身边,却是陛下在救你。你是个细心的好孩子,春山的事情,陛下与我都听说了。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元后的话叫孙蓬觉得有些意外。元后看出了他的惊讶,忍不住笑出声来,紧接着神情大变,背过身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裴姑姑!”
孙蓬紧张地站起来就要去喊宫女。元后回身将人拉住,缓缓摇了摇头:“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晚些让原林带你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免得一不留神跑错了地方。日后你就在我身边当差,若是得空,你……就同我说说忱儿吧。”
孙蓬赶紧答应,元后这才松手,让门口候着的内侍原林过来把人带走。
原林是仪凤二年时到的冷宫,当时不过才十二三岁,一来就被安排在了元后的身边。之后这十几年,便都是他在元后身边侍奉。
孙蓬跟着原林很快将冷宫走了一遍。冷宫内住着人的宫殿都被他一一指过,孙蓬也仔细记下了他说的每一句话。完事后,原林忽然叫了声孙蓬的名字。
他回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原林。
“娘娘有好多年没见过两位皇子了。若是可以,请孙侍卫多与娘娘说说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事。还有裴家……陛下虽处处护着娘娘,却始终不许任何人将与裴家相关的消息送入冷宫,娘娘心里想得紧时,常常会哭。这么多年过来,娘娘的眼睛其实已经哭得不大好了。”
孙蓬听了心里多少有了数,只有有些惊讶谢禹就住在宫中,竟然还能母子别理这么多年。
“三皇子自出生就被抱去了王皇后处,即便知道自己是前皇后的孩子,又哪里会被允许来冷宫探望娘娘。更何况……”原林咬咬牙,狠下心来,“奴年前曾偷偷去求过三皇子,望他能来冷宫看一眼娘娘,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好过叫娘娘苦苦想了这么多年连个衣角都见不着。可三皇子非但不肯答应,还……还将奴告到了王皇后的身前,若不是陛下及时赶到,怕是奴的这条命早就交代在凤仪宫了。”
孙蓬听到这话,吃了一惊,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原林摇头叹气,愧疚得不行:“奴知道奴犯了大错,冷宫这地方,若无应允,谁也不许进出。奴这条命死不足惜,只可惜了娘娘……”
孙蓬摇了摇头,口中应下了原林的请求。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回到元后的宫殿前。
看着殿内身形纤瘦的元后闭着眼休息,孙蓬难过地扭开了头。
王家……造的孽太多太多了……
孙蓬到元后身边这晚是十五。
十五的月儿最是圆润。似乎因为冷宫里来了新人的关系,元后有些睡不着,执意要到殿外赏月。
原林与大宫女双叶劝了几次未能劝回,只好一人捧着热茶,一人抱着外袍随侍在侧,由着元后站在檐下仰头赏月。
这晚孙蓬自然是当差的。从旁巡逻经过后,本该轮到他回屋休息,见元后站在檐下赏月,孙蓬一声不吭地执剑守在不远处。
元后偶然回头见他就站在一旁,凤眼含笑:“七郎过来,同我说说忱儿吧。”
孙蓬恭敬行礼,往前走近一步,隐去一些重要的事情,这才将宝应四年他在景明寺内与谢忱一起生活时发生的事情,替换了个时间背景,细细说于元后听。
他说到谢忱善手谈,每每能把自负甚高,上山投宿的应考书生欺负地灰头土脸时,元后脸上浮起惊喜的笑意。
他又说偶尔有云游的僧人上山与人论经,谢忱往往都能三言两语将人说得哑口无言。
他每说一件事,都能瞧见元后藏不住的温柔笑意。那是一位母亲对多年未见的儿子的想念。
他忽然有些,想念他已经过世的阿娘了。
宫殿一侧的偏角处,有个月白身影静静地靠着墙站了很久很久。少年特有的嗓音丝毫未受影响,在那儿慢吞吞地说着一桩一桩景明寺内,他与少年共同经历过的事情。
借着淡白的月光,他微微侧头,看着月色下少年清瘦的脸庞,心头漾开层层涟漪。
七郎,那是他得不到,却有舍不得的七郎。
第25章 【贰伍】深宫人
大褚的七月,热得叫人说不出话来。
难得有风吹过,清凉似水,清宁宫内有一莲池,从前空荡荡的,也无花鸟也无鱼虫。如今极目望去,却是红莲碧叶,层层叠叠,池中还有各色锦鲤。
全然是一副鱼戏莲叶间的模样。
这一池的莲花锦鲤都是孙蓬托人捣腾出来的。元后喜爱莲花,却在生下三皇子后身体虚弱了不少,渐渐的便没有了赏花的心思,这清宁宫又是座无人问津的冷宫,自然而然地便荒芜了不少花草鱼池。
孙蓬一心想着要帮不能时常入宫,不能见生母的谢忱照顾元后,便三不五时趁着休沐的功夫,上街买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回来,渐渐的连带着宫里的花鸟鱼虫也叫他折腾出了不少花样。
他在冷宫,在元后身边做侍卫,一待就是好几个月。从前出了东宫,大多见着他的人都会顾念他的鹤禁卫身份,多有吹捧。如今被调到冷宫,就是他头顶上还有孙家有太子妃,有些人也不再顾及,反而处处冷对。
孙蓬对这些毫不在意。
对他来说,清宁宫的活比东宫轻松,且给了他更多的空闲时间可以用来想办法报复谢彰。
孙蓬原本就不是个心机深重的人,偶尔当差的时候出神,或是在听见原林同元后说话时提及谢彰的名字下意识的皱眉,没多久就要元后发觉了他的心思。
这日,元后靠着莲花池旁的朱栏上赏花,喊了一声七郎,却是良久都不见人回应,回头去看这才发觉,孙蓬站得笔直,和其他侍卫一样,严肃认真地望着远处,神思却明显已经飞远了。
“七郎。”元后又喊了一声,见孙蓬回过神来,她又道,“你可是又在想二郎的事。”
隔墙有耳,她实在不便在冷宫内随随便便与人谈论谢彰,只好以二郎代替。
孙蓬摇头。
元后一贯心善,有些事他不好叫她知晓,平白替自己担一份心。
见孙蓬不愿说,元后便不勉强,只仔细叮嘱他不要思虑太多。
孙蓬含笑答应,心里想着过几日休沐,就去景明寺找谢忱讨要本经书,好给元后添个念想。
只是到了休沐的前一日,他却是一不留神撞上了件事。
七月十五,中元节。
早在节前,市井卖冥器、靴鞋、金犀假带以及各类衣裳的小贩摊位就多了起来。越临近中元节,京城内热闹的地方就越多。中元节本事用来让人们祭拜祖先的日子,无论贫富皆会在这日,备下酒菜、纸钱祭奠亡人。
孙家自然也不例外。
赶巧,七月十五这日孙蓬休沐。是以,十四这日晚上,他仍留在清宁宫当差。
夜里的清宁宫颇为安静。兴许是临近中元节的关系,冷宫别处的宫殿内比往日都更频繁地传来被先帝冷待的妃嫔们的哭嚎。
一声声的,和在景明寺听到的夜枭差不多。
除东宫外,宫里头的侍卫大多穿的都是一身银白色的侍卫服,既方便行动,又整洁美观,还带防护作用。只是这身颜色,在没什么人影的冷宫里往来,尤其是夜里,总觉得叫人心头发颤。
趁着轮值,孙蓬按照平日里的记忆,往清宁宫偏角的一处屋子走。
这冷宫里头,别的不多,多的是当年的主子们随手养随手丢弃的猫儿,有的这些年早混成了野猫,还生下了猫仔。清宁宫空着的屋子不少,元后又一贯仁厚,便有猫儿在那屋子做了窝。
孙蓬想起白日里偶尔经过瞧见的一只一瘸一拐的猫儿,怀里揣着点吃剩的鱼,就往那屋子走。
清宁宫比凤仪宫要小伤很多,但因着人口有限,整个宫殿都显得空荡荡的。再加上已经是深夜,孙蓬走了一会儿,明明是七月却仍旧叫他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臂膀。
不知是从哪儿吹来的一阵风,阴森森的,刮得人身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孙蓬站定,揉了把脸,迈开腿就要继续,然而顺着风,却有一股子星火味从远处飘来。
孙蓬一愣,神情骤变,当即迈开腿,三步并作两步,循着气味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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