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星惊呆了。他揉了揉眼睛,拧着腰往飞行器的窗户上贴。原来空无一物的地面,仿佛凭空生出巨大的海蓝色贝壳。颜色各异的店铺也拔地而起,似贝壳内流光的纹路。
他惶恐地冲飞行器大喊掉头离开,可是那蠢东西一直叫他重新设定目的地。如果新目的地为空,当然无法改写原有的目的地。
“罗西!”廖星大喊,“目的地是罗西!”
喊出口,廖星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且不说分手后罗西会不会早就屏蔽了他,而且他在飞行器的导航搜索上做了很大的改变,有些算法并不容易实现,搞不好系统死机,他就彻底玩完。
没想到,只要几秒时间,飞行器就回复他:“飞向罗西。”
廖星的心脏快要跳出胸口。飞行器虽然重置了目的地,可是方向仍没变化,径直驶向蓝礁会馆,越来越近。
他从不相信直觉,可今天他的直觉居然是对的。
飞行器嗖地穿过会馆的地下停泊场,不顾周围警报声大作,从禁止通行的另一头飞奔而出。保安似乎没料到他的举动,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从待机位冲出来。或许事出太急,它们没头苍蝇似的往狭小的出口及,几台保安登时撞得人仰马翻。
飞行器的高度越来越低,速度也变缓,开始像带了马赛克的相亲会会场终于清晰明了。
只是周围的人根本没注意到异状的发生,视线齐聚在舞台上——司仪正淡定地站在台中,踏了个怪异的轮巴舞步,一鞠躬,一抬头,缤纷的彩屑哗啦啦地遮住了飞行器的视野。
“廖星!这里!”忽然,一个人不知从哪里冲上了台,对着廖星的飞行器伸出手,“别害怕!跳!”
廖星顿时不怕了。他从清晨开始积郁在胸口的闷气一扫而空。
飞行器运行时不能打开舱门,除非切换到高等手动模式——廖星改造后自定义出的模式。
当时他还和罗西约会,俩人嫌驾驶舱太小,不方便瞎搞,有一次愣是交合状态下,改变了飞行器的模式。代码从头到尾跑通的那一瞬,廖星尖叫着在罗西怀里射了。□□过后他腰酸脖子也疼,顶在硬邦邦的板子上根本不好受。
廖星哪想得到罗西居然当下打开了舱门,带他平躺在地上。他的头挂在舱外,寂寥的森林和橙粉色的天空在他眼中倒转飞鸣。
廖星怕极了,怕一不小心跌出去。他和罗西约会的时候向来自动驾驶,他可不了解罗西技术如何。
罗西见他神色慌张,从头到脚都缩紧了,后面更是紧得不像话,就一手抓着他的腰,一手围住舱门,低头细细地亲他——先是额头,再是眼角,最后堵住他的嘴,力道却逐渐加大,夺走他肺里的氧气,夺走他的视线,夺走他的理智,让他的世界天地融为混沌的一体,重力消失,不管身处何方,都不用再害怕摔倒坠落。
那时候他可以相信罗西,那现在呢?
罗西迎着飞行器掀起的大风,伸着手,寸步不离。眼神焦急而迫切。
简直和他们还在约会的时候一模一样。
廖星心一软,扯开安全带,像斜面上的玻璃球,难以自控地扑向罗西。
好在飞行器的速度降到了步行时速,罗西毫无难度地接住了廖星。
他们扫了一眼彼此胸口的数字——303272303——当下牵住彼此的手,像是逃亡一样,绕过橘黄色地板围成的南瓜马车阵,逃出了那诡异的相亲会现场。那一刻廖星忘记了这个人不告而别,而自己为他神伤许久。
虽然他到底意难平,但难平的不过是被迫要和罗西分开。
他觉得,就这么和罗西十指相扣,跑到天荒地老也不错。
跑了好久好久,是罗西先慢了下来。他停住脚步,回过身,指着旁边的长椅让廖星坐下。
廖星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结果一弯腿,脚踝刺得生疼。他脱掉鞋,袜子上一片狰狞的血迹。
罗西皱了皱眉,对他说“你等等”,几欲离开。
廖星仿佛知道对方要做什么,连忙拽住他:“你……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我是说如果没有,我可以等等,医疗机器人总会巡视过来。
“可是你的脚不疼吗?”罗西跪在廖星面前。他手上沾了血,精心打理的衣服也到处是褶皱,还崩掉个纽扣。可他毫不在意,小心翼翼地扭转廖星的脚踝,像对待易碎的艺术品。
“疼。但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廖星终于笑了出来。
罗西凝视他片刻,问他:“我们去那边坐坐。”他扬了扬头,指向旁边亮着绿灯的红色电话亭。
复古即潮流。
现在街边仍随处可见一排排红色的电话亭。即便电话这种东西早在通信界被淘汰,锈迹斑斑的红色钢铁与透明玻璃组成的建筑,却还是城市中非常受欢迎的景点。
因为在新星城有一个传说:你走进电话亭,拨打你最心仪的号码。如果电话被人接起,那么这个人就是你的命中注定。
这本来是伪科学,廖星不屑一顾。
但媒体上不断有报道称,本周又有很多对——每次廖星提起这个词,罗西都要纠正他,廖星不得不发信息咨询发布方,以得到准确数字——总之至少是每天大于一对恋人因“电话亭现象”确认了恋爱关系。甚至因此喜结连理的情侣数量也得到了显著提升——在罗西的纠正下,这个显著特指高于50%。
廖星被说得心动,结果电话亭风潮长盛不衰,他们在一起这么些年,居然从没预约得上。
没想到此刻旁边居然有一座空的电话亭。
真的很不可思议。
罗西查了查这座电话亭的预约记录,现在是上午11点,接下来的整整24小时,它都是可租用的状态。罗西赶紧把廖星推进去,自己在屏幕上划掉这整整24小时,紧接着尾随而入。
他没看到电话亭的屏幕显示的确认信息——
预约人:罗西。
人数:两位。
预约时间:六月一日上午11点至六月一日晚23点59分59秒。
☆、第 5 章
前面是不可描述脖子之上的xxxx字
在这充满暧昧和激情的空间里,他们居然已经待了超过12个小时。
六月一号也即将结束,马上就要转到六月二号。
廖星伸了个懒腰,往罗西怀里蹭了蹭,像只晒够了肚皮的猫,懒洋洋地问:“我们要出去了?”
“还有11个钟头,不能浪费。”说着,罗西捏了把廖星的屁股。
廖星笑着躲开:“你看,那个骗钱的相亲会,是不是也算说了句实情?从六月一日的上午十点起,经过了二十四小时,我敢断言,我们还会在一起。”
“对。”罗西探身,亲了亲怀中人的额头。
无比遥远的未知的地方,似乎传来了午夜的钟声。
“当……”
廖星毫无预兆地醒来。
他浑身酸疼,一身汗,从头到脚每一处舒服的地方。办公室条件艰苦,根本没有配备压力测试机,导致他在钢板硬的地板上睡了半宿。
睡袋密封性太好,热得廖星浑身发汗,稍微拉开点拉链,一股馊掉的汗味从里面钻出来,熏得他差点吐了。
廖星拖着睡袋,像拖着自己身体的丧尸,从办公室内往公司的浴室飘。这个点——他醒来时查了管家系统,是二月一日凌晨三点钟——公司根本没什么人,他的脚步声也好,睡袋的拖拉声也好,都像半夜出洞的蛇,在暗处来回游走。
他仿佛做了个甜蜜的美梦,而现实如此惨白。
视线飘落在窗外,廖星发现,触目可及的万物银装素裹,大雪居然悄无声息地覆盖了一切。
☆、第 6 章
九点左右,空荡的办公室变得热闹,稀稀落落的人开始填充进灰色的狭小空间。
廖星隐约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头脑渐渐清醒,可眼皮仍然抗议,不肯掀开。
他半夜被不知哪来的钟声惊醒,拖着睡袋从办公区游荡到休息室——身体一碰到地板,适当的压力顷刻包裹住他的身体。他后悔了,后悔为什么最初不选择休息室,而是蜷缩在顽固的办公区。
这才是为休息和睡觉而生的房间啊!
他打了个哈欠,在睡袋里滚来滚去,就是不愿起身。从这里出去,就要开始又一天的战斗和扯皮。他想在安详中多待会儿,便登了蹬腿,企图蹬走莫名不悦的心境。
“喂,疼!”
有人说话?
廖星竖起耳朵,又听不到动静了。这一定就像幽灵般的午夜钟声,或者他实在太累,产生了幻听。
“廖星,你的公匙和密匙都是1吗?”
这熟悉的语气,这熟悉的音调,听得廖星胆战心惊。他鲤鱼打挺,起身开眼,结果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罗西面色发灰的脸,占据了他的视野。
“你才不靠谱!”廖星呲牙咧嘴,恨不得咬罗西一口——这个臭家伙,毛发浓密就算了,睡一觉醒来头发仍然柔顺光滑!
原来不睡休息室的原因就在这儿——
这空间里有了罗西,就没有廖星共存的可能性!哼!
廖星气愤地转身离开,一拉门,门口戳着一位个子不高的黑短直小男生,是他们组新来的实习生。
见状廖星赶忙换上和蔼可亲的前辈脸,冲对方莞尔一笑,问到:“哟哟,组员都来了吗?”
小伙子探头冲休息室里看了看,像是看到不该看的,连忙回过身,脸上像突破极限的温度计,红得发烧。
廖星这才发现,罗西衣冠不整,脸色是战斗一夜的基本标志。最尴尬的是,他自己上半身大喇喇地敞着怀,下半身还硬着。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一夜良宵。
廖星大脑发胀,上前一步抓住实习生的肩膀,说道:“不,你别……”
“廖组!真不好意思!我我我……我啥都没看见!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没发生,听到了吗?昨天我们做了一整天调试,仅此而已。”廖星声音冷似窗外的天。
实习生看了眼罗西,感觉罗西眼角通红,身上还有不明痕迹,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
“去吧,告诉咱们组还有那家伙他们组,半个钟头之后在冥想屋开会。我身上太脏了,得拾掇一下。”实习生还是一脸难以置信,一步三回头,廖星便提醒他,“别忘了公司规定。去吧。”
见实习生走远,坐在后面的罗西轻声说道:“好像你没违反过规定似的。”
廖星眼里有不明不白的情绪闪过。他理了理自己的面部肌肉,确信表情不似丧家犬,才面相罗西,说:“所以我再也不打算违反了。”
半个钟头后,两组人马分列长桌两侧,每个人面前的屏幕里都加载了一份长达40多页的调试报告。
他们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刚入职的小实习生被这阵仗直接吓地抹泪。
来自地狱的审判,终于在两个人推门而入时降临。
罗西和廖星,一左一右站在长桌一头,怒目而视,针锋相对,看上去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毕方游戏公司开发部所有人都知道,一组组长廖星和二组组长罗西不对盘,有矛盾,见了彼此就要喷火,开会总是吵翻天,不把房顶吵翻就不是他们。
好在平日里一组和二组无甚交集,每个组领一项任务,互不干涉互不影响。
本来这回应该也是——一组正在进行《tales of miracles》框架布局,二组则开始进行《first wonder》的人物编辑。他们都有各自的项目,各自的进度,只是公司的一角,燃起熊熊大火。
这事是廖星先听说的。
与组员商讨的过程中,廖星本来研究出一种新的框架结构,正打算拿到上面和产品管理组讨论,没想到他却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内部消息。
线上开发那边,遇到了□□烦。
除去一二组开发的这些传统大型游戏外,毕方公司另一部分吸金大项,全都来自于线上游戏的收入。
借着量子级虚拟现实技术的普及,公司推出了一款名叫“白日漫游”的平台。登陆平台后,用户将拥有现实般的体验,足不出户便可以完成生命中所需的一切社交活动。
由于填补了当时市场上的空白,这个平台在推出后大受好评,用户量节节攀升,公司也随之扶摇而上,成为业界新贵。
难得的是,几年之后,白日漫游仍保持着居高不下的访问量,期间吸引了不少各行各业的领头羊跨界合作。
起先是奢侈品品牌的白日漫游系列限量服装和包包,接着出现了白日漫游线的豪车……
而今年情人节,某传统大型婚介公司,也按捺不住,投了大价钱,期待在白日漫游里举办一场特别的线上相亲会。
他们需要浪漫的场景,热烈的氛围,还有催人泪下的故事。
前期开发过程还算顺利,场景、氛围、大部分的辅助AI,以及公司特地为此次活动于新星城——白日漫游平台中的城市——新开辟一块名叫蓝礁会馆的地图,都获得了用户的好评。
只有一项,在用户眼中非常关键的一项要求,迟迟无法交付。
客户要催人泪下的故事。
他们希望在相亲会上看到一对分手的情侣因为这次活动破镜重圆,天长地久。而且两个角色要足够自然,即使用户察觉出他们是AI,也要让用户心服口服,相信他们是天生一对,即使世界末日都无法将他们分离。
要求仅此而已。
当时开完会,线上组那边的负责人在公司里哀嚎了几天,结果人人都晓得了,这个客户特别难对付——
要求不多,需求不少。
从第一版的两个AI开始,设计人员就遇到了不少困难。
客户不是嫌人物性格不好,就是不满意两位复合的过程,但当开发组委托产品管理组去询问的时候,对方也说不出所以然。
当时廖星听说后,嗤之以鼻。
还复合?!镜子破掉以后再粘起来,中间还有道裂缝呢。况且能不能合的回来,还是另外一码事。
在分开的那一刻,或许就已粉身碎骨了。
比如他和罗西。
当年谈恋爱的时候有多甜,后来分的就有多惨。但分的时候,他们倒很有默契,两边同时提出,一拍即合,谁都没挽留谁,仿佛过去那段日子不过黄粱一梦。
廖星现在想想,大概他们今生都复合无望了。
☆、第 7 章
大约在自己这边tales of miracles的框架设计出好时,廖星听到了一个噩耗。
理念不合也好,设计分歧也罢,线上开发组主要负责婚介项目的几个组长,一夜之间全都离开了公司。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窒息的气氛,弥漫在所有负责开发的工程师头顶。下面群龙无首,一个个似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转。
不管外面是怎样的大晴天,公司内部永远乌云密布,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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