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祎还没泡完差,他的直觉就促使他过段地转身冲向大门。
等顾青祎端着杯子出来的时候,客厅里就只剩下了瞪着他沉默表达自己在生气的江源。
“人呢?”随便往四周瞟了瞟,顾青祎搁下白瓷杯子,“算了,那你喝吧。”
茶是好茶,顾青祎带出去的第一届毕业生家长送的。据同事说,折算下来估计一根叶子都要上百。但由于顾青祎一直是个隐藏在禁欲外表下的糙汉,对茶的品鉴程度估计只有能喝和难喝这两个选项,所以对这袋茶叶一直不闻不问。偶尔陆辄来串门的时候,就给他泡上一点。
“恩。”江源端起杯子吹了吹,热气熏得他眼睛染上了雾气,淡化了之前确实存在过的冷意。
他刚才生气是真的,但确实玩笑的意思也有些,他并不有多讨厌陆辄这个人。准确来说,和顾青祎关系好的人他都不讨厌,多不对盘都能从夹缝中寻找出一些优点来,但刚才陆辄的一番话却让江源面对上了自己这几天来一直在避而不谈的问题。不得不说,很恐慌。
他从醒来开始,生活就一直在围绕着顾青祎打转。
以顾青祎为目标,他忙碌而充实,现在也的确赖上了,把顾青祎和自己绑在了一起。
可然后呢?
盯着茶杯里悬浮着的叶子,苦涩的香气顺着鼻尖进入大脑,刺得他一直迷迷糊糊的大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状态。
顾青祎的态度连暧昧不明都算不上,说是半推半也很勉强。自己故意装晕,倒在陆辄面前才被顾青祎拖回来,当着他的面和母亲撕破脸才换来能继续呆在这里的机会。
顾青祎的确还是顺着他,就算再无奈也没有拒绝他。
一直都是这样的。
透过袅袅的水汽看坐在旁边漫不经心泛着资料的顾青祎,江源的视线慢慢开始对不上焦,眼前浮现出不知多久前的景象。
他出生在一个富庶美满的家庭。
江家富到他这儿,已经有小四代的人。家里完全没给他什么压力,小时候就任着他喜欢发展,父母恩爱和睦,他算得上是实打实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生赢家。
但他十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胃癌,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撑了没到两个月就走了。
之后的事情就跟无数豪门连续剧里会发生的一样,葬礼过后江氏直接被交给了他的大伯伯,而大伯伯也带着自己的家眷整个儿入侵了老宅。
说入侵并不过分,大伯母和他那个倒霉表哥大概是委屈久了终于扬眉吐气了,把整个家拆的拆改的改一点原先的样子都没剩下。自己的积木和模型被全部打包扔进了储藏间,母亲的花圃被铲平做了个神经兮兮的欧式凉亭。
他们母子两个的个人空间被完全锁定在了老宅最角落不朝阳的房间里——原先他们家的杂物间。
孤儿寡母,没有比这个词更贴合他那几年生活的了。
他母亲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小姐,离了保姆活不了的那种,除了老公儿子生活里什么也没剩下的那种。
所以江源从四年级到初一这段时间里,回了家死气沉沉地吃完饭转身面对的就是自己母亲的哭天抢地以及对他未来歇斯底里的美好展望。有时候睡到半夜,他都能被自己母亲在隔壁疯狂的笑声和碎碎念吓醒。
的确,熬死了江纬,江氏的顺位继承人还是他。
可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待江氏的态度大概就跟跟对待公共厕所的垃圾桶没差。
爱谁要谁要去吧。
初中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寄宿,周末全在学校,寒暑假排满了夏令营,总之就秉承着一个宗旨——打死不回家。
上了高中他也是这个尿性。
大概是一个周末,和往常一样,他写完了作业无所事事,就想着去售货机买瓶汽水。但不料路上碰到了强行拉壮丁的学生会指导老师,说是周末有一个接待活动,原先说好的一个礼仪今天来的路上摔断了腿来不了了让他赶紧去替替。
听着倒是真挺玄幻。江源苦着脸缩在男厕所里换礼服,心里想。
脱了外套向后甩在门上,江源很豪放地脱下了里面的t恤开始解皮带。解到一半才决定有点不对劲,感觉背后感觉凉飕飕的还有几滴水…
不确定地回头望了一眼。
我去你妈的二大爷!
学校厕所门坏了都不保修的吗!?男厕所的包间是随便能给人参观的东西吗!?
裸着上半身,裤子解了一半的江源就这么尴尬地和站在外面洗手的少年,在洗手台上方那面巨大的镜子里,对视了。
包间的被江源那厚实的外套一甩早就扣不住了,现在带着他的t恤和那罪魁祸首外套一起,晃荡晃荡扣在了隔壁包间的门上。
顾青祎甩了甩手上的水,从身后的裸男那儿收回了实现。转身走到旁边扯下那两件儿衣服:“这里的门坏了挺久了。”
趁着这个空隙,江源已经飞快地拢上了白衬衫扣上了皮带,脸上带着抹不可见人的绯红:“我理科班的...平常不在这幢楼。”
“恩。”顾青祎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把手上的衣服递给他:“江源是吧,王老师让我来找你的。”
从厕所出来之后,江源跟着顾青祎七拐八弯绕道了小礼堂。
他们高中的文理科人数相当,所以学校就干脆分了两大块区域,各自都配备了完好的设施,各自分开不干扰。
除非谈恋爱,理科生连走到文科楼的路都怎么清楚。更别提文科楼精英班那一蹭拐角男厕所一扇坏掉的门,和前面这一个面色沉静的少年。
顾青祎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身后一道胶着的视线,只是走在前面带路。他和江源身上穿的是同一件白衬衫,只不过相比于江源刚换上的西装裤,顾青祎身上的亚麻色修身窄腿裤看起来简直顺眼的多。
“等会儿你跟着他们去签到处那边先登记吧。”顾青祎把他带到门口,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牌子挂在他身上,仰着头对他说。
“恩...恩。”只顾得上看着顾青祎那琥珀似的眼睛的江源含糊着应了两声。
有些时候,顾青祎这个人的神经简直粗到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gay。完全没发觉到江源过于炙热的眼神,他把江源交给了相关的负责人自己就钻进了旁边的准备间里。
后台忙碌得要命,周围全都是跑来跑去大声喊着人名的人。可江源的目光只是追随着那清瘦挺拔的背影,站在原地成了周围所有动点里的唯一静止物。
“江源!这儿!”拿着一大叠宣传册跑回来的老师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的大高个儿,拉着他给他兜头罩上西装外套就领着他去了前边儿。
相比于后台疯了一样的场景,前面倒是一边宾主尽欢美满祥和的氛围。台上一个高年级的同学正在自弹自唱,调子跑得有点儿厉害但是英文的发音倒挺准。站在黑暗里,江源四周扫了好久才找到了驾着腿翻看东西的顾青祎。
啊,原来就在自己眼前啊...
顾青祎手边放着个话筒,腿上的台词本上用荧光笔标注出了几道线,大概是主持人之一。
他有时候会侧头看向台上的状况,流畅的下颌弧线跨过时间和现在就坐在眼前的人重叠。
顾青祎仍旧穿着白衬衫,眼睛里是一样的安静,对周围所有事情都不甚在意一般的平淡眼神。低头的时候睫毛垂着,在脸上投出一道阴影。
时间总是对美人宽容的,江源思忖了很久也实在没想出现在的顾青祎和十年前有什么区别。压抑了太久了,他的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水,顾青祎抬手翻过一页。
纸张的声音盖过了江源深吸的一口气。
下一秒,那一沓厚厚的资料就完全被甩在了角落里。
落地灯暖色的阴影里,两道影子纠缠在一起。江源像是害怕一般紧紧闭着眼睛,封着顾青祎的嘴唇却有力而不容抗拒。
第14章 往事(二)
顾青祎作为一个反应速度向来比较快的成年男人,只是在被揽过去的一瞬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等到江源的唇盖上来的时候,他其实完全可以清醒地推开。
但他并没有。
也没为什么,就是不想。
江源一只手手轻轻放在他的腰上,温度透过单薄的毛衣传过来烫得他有点难受。闭着嘴唇任江源小心翼翼地亲了个遍撤开一些距离的时候,他才躲了躲,却还是任江源的另一只手支在他的后脑勺。
两个人都静默着,良久,顾青祎才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还有作业要批,你先睡吧。”
挣开江源,没了这个大火炉,走了几步他才感觉到身上凉飕飕的。皱了皱眉,他叹了口气:“去里面吧。”入了夜沙发上并不好受,这点他算是尝着过苦头的。
只不过等他从包里拿了卷子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江源还站在原地,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也不管他,顾青祎拿了东西径自进了房间开了空调,把手上的东西摊开,又折回客厅收拾好掉了一地的论文资料,拿了水拿了笔。最后一趟路过江源的时候,眼睛一斜:“进来。”
江源乖乖跟在后面。
顾青祎拖了椅子坐在书桌前,江源就长腿一支靠在旁边的台子上——那一瞬间,顾青祎甚至有点庆幸这个本来放着电视的台子被他清空成了堆书的地方。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么。”打开红笔盖子,他先是自己翻开旁边的练习册,唰唰做着选择题。
“有的。”低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丫子,江源嗫嚅着点点头,“还是...想做it。”
“恩。”翻页,顾青祎喝了口水,继续低头划重点做题。他看题的速度相当快,平常题型见多了思考的间隙也很小,两三页的题他做起来也就五六分钟的事儿。
一边做题一边听着江源那边扭扭捏捏的小动静,顾青祎沉默着没说话。
“今天和潘维商量了一下,我不知道…要不要去找学长他们。”他大学就开始创业,后来又接手了江家,就算不算那些股份,他名下的财产也还是很可观的,足够支撑他再开始新的事业。
潘维——就是他的发小,本来是无所事事的纨绔但听说这几年莫名其妙心血来潮捣鼓起了娱乐业,现在混得风生水起,能给他铺铺路子。
今天一边做大扫除,他一边和潘维打了个长达三个小时的电话。
其实潘维早在确定他撞傻了脑子之后,就开始心怀同情地给他收拾信息。这几年互联网这块实在发展得太快,江源好说歹说也得先好好观望一段时间。前两天江源开口说想要江氏的资料,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还是着手去找了。尽管他是外部人员,但有linda的配合,要找点江氏内部的数据也不是什么问题。
顺道,潘维还跟他说了说他原来那个小公司的事儿。“你妈出面的。”潘维一边嗑瓜子儿一边说道,“一个给了美国公司的名额送走了,一个一封推荐信到北大深造了。你当时不知道,他们俩就把公司给拆了。”
...也在意料之内。
江源低着头,思考着要不要和顾青祎讨论这些有的没的。
“换个人吧。”顾青祎做完题,翻开答案校对,“换个人说不定也换种思路。”
惊讶地转头,江源心思拐了几个弯,重点落到了顾青祎现在是在关心他这个莫名其妙的点上。
“恩,好的。”乖乖点了点头,江源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顾青祎说什么就是什么。
“明天出去的时候,买个枕头吧。”顾青祎校对了之后确定了答案没问题,开始拿着学生的课堂练习卷批选择题,顺便吩咐江源明天去采购,“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杯子也买新的吧,还有牙刷牙杯浴巾什么的。”他批作业懒得画勾,一般只是叉掉学生错的题目,在旁边扣好分,速度很快,翻页的声音刷啦刷啦的。
“…恩,嗯?!”原本还沉浸在逼良为娼(?)的愧疚心里的江源,听到这句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被盖戳了?顾青祎家专属绿卡拥有者?
一想到这儿,他立马开心得连嘴都咧开了,凑过去狠狠蹭了蹭顾青祎的脸。
“起开起开,批作业呢!”顾青祎被他的头发蹭得痒痒的,连忙往后避了避。
“顾青祎我们继续开始吧。”闹了一会儿,江源笑着把头搁在顾青祎的肩窝上,嗓音低低的,很认真。
不是重新开始,是要继续。他们只是被中断而已,从来没有完。
“哦。”低低应了一声,顾青祎摆着副死人脸,手上还是持续不断地批着卷子,跟答应明天不吃速冻饺子没什么两样。
也并不是意外的发展。
顾青祎在看见江源拎着购物袋重新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仍旧没什么原因,乐意而已。
前两天他帮语文组改作文的时候,还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写的文章开头用了沈从文的句子,说是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陆辄曾经问过他的感情史,他当时喝了点酒,确实也挺有倾诉的*。但开口,却又感觉似乎无话可说。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个人,可以让你无止境地等待,次数不限地心软再原谅,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出去。选择他或者孤独终老,顾青祎面对的无非就是这两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
而他并不想孤独终老。
他的必然可能就是江源。
他跟江源的故事简单到他不知道该如何叙述。
高一他被老师派去男厕所给人带路,带到会场之后他就走了。主持结束在后台换衣服的时候,他就被这个完全陌生的傻大个拦下了。
“你叫,顾青祎是吗?”傻大个脸还有点红。
“恩。”点头,他收拾完自己的书包出门,和江源一道走出去,“你是不认识回去的路么?我带你吧。”
乖乖点头,江源紧紧跟在了他的后面。
“那个,我叫江源。”
“恩。”他知道啊…
“理科高一十二的!”
“恩。”他并不想知道啊…
“认…认识你很高兴…”
“恩。”看来这大个是真傻。
把人带到了学校大门口,顾青祎挥挥手转身就回家了。他以为这样就完了,可没想到自己暑假结束回学校的时候,竟然在自己的寝室里碰见了这个傻大个。
“那个…我室友出国去了,然后你这里缺人…我就住过来了。”江源当时正在铺床,看见他推门进来,结结巴巴地解释。
“你好。”他惊讶了一小会儿,就接受了这个巧合。他原先的室友住了半个月就被老妈拎回家去了,着床空着也有小半个学期了,有人搬进来也不奇怪。至于为什么理科生,他也懒得去深究,一切归于巧合。
江源的生活习惯很好,虽然不管是从吃穿用度还是言行举止都能看出来这是个小少爷,可这并没有让江源把自己的态度放得多高。谦逊刻苦,偶尔冒着点儿傻气。总的来说,顾青祎对他的印象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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