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没有听到外面沉闷的一声巨响,包括吧台那边酒瓶杯盏倒地的动静。
厉柯严把陆柏乔拉过来,想要去看他的脸,距离却越来越小。他把陆柏乔带到自己的跟前,揽过他的肩膀。
陆柏乔脑子是糊的,完全不知道厉柯严要干什么。
他不知道,但对方却已经完全清醒了。几分靠酒劲,剩下的全都是清清楚楚的意愿。他知道他完了,他想要去吻他。
上天确实喜欢和人作对。
就在厉柯严快够到陆柏乔的嘴唇的那一秒,两个人的手机突然开始疯狂地播放警报铃声。这声音太过刺耳,瞬间就盖过了舞池里的歌曲音量。
太可怕了,两人瞬间没了气氛,拿出手机来查看情况。厉柯严其实是想掏出来直接砸了手机,而不是检查。
但屏幕上清清楚楚的一行大字却告知了现下不容忽视的状况。
CODE BLACK.
通常在急诊室中,如果病人数量远远超过医院能提供的治疗资源时,黑色代码就会被打响。
由于这种情况往往会出现在重大灾难之后,所以朝重的医疗系统已经默认将黑色代码警报设为重大事故的第一警报。
但一旦打响的话,接到警报的所有医生必须立刻赶回在职医院待命,所有人都是急诊室的储备军,必须一直待到警报结束,这段时间内他们必须时刻准备进行抢救任务,以及协助警方进行伤亡的确认。
厉柯严和陆柏乔跑出酒吧,两人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的火光,把小半片天空都照亮了。仔细观察了一下方向,厉柯严发现那里处在长悦和兰灯区域的交界处,在金门大桥上。
还没等他告诉陆柏乔,只见火光处又闪了闪,发出遥远而沉闷的巨响。二次爆炸又开始了,这回波及范围肯定会再扩大,不能再这么愣着了,得赶紧回医院!
走了两步,他的手机响了,是陈北海的电话。
“喂,陈主任?是,我现在马上回医院,情况还不清楚,先到各自岗位待命吧,我没事的,你不要急,等前线拉病人过来再说!”
他三两句结束了对话,把陆柏乔拽进车里,一脚踩上油门就往九院赶去。
糟透了,真的糟透了。
厉柯严此刻心中只有这个念头,他已经完全没了之前的心情,满身心只有一个目的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回医院去。过不了多久,救护车和私家车就会把通向九院的大小干道全部堵住,那时候想再顺利到医院就晚了。
他瞄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陆柏乔,发现他也在电话联系医院里的熟人,询问情况。
导航地图显示,长悦与兰灯的交界处到九院的距离与绮华区到九院的距离是差不多的,如果附近的救护车足够快,厉柯严的车到达目的地时他们就能直接撞上第一批情况最危险的病人。
大概是半夜,绮华区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但越往长悦开去,车辆就越发多了起来。大部分都是从长悦往其他区域流窜的,车上的人应该都是害怕被波及,想要尽可能地逃到别的城区去。
“老师,我听消防队的朋友的消息说了。”
陆柏乔通完电话,抬头和厉柯严说:“金门大桥那边发生非常严重的交通事故,一开始是十多辆车追尾,”陆柏乔捏紧了手机,“后来有一辆钢筋车和油罐车正面相撞了,引起了连环爆炸。”
厉柯严听呆了:“我……天,这么严重??”
“现在粗略估计,死伤不会少于百人。”
☆、第二十六回
很多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一条活路而已。
你知道医生们是为了那些想要活路的人而存在的。
怎么能让一个想活下去的人连活路都没有呢。
“血压90/75mmHg,体表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双肺呼吸音正常,心率大概110次每分,律齐,左股骨干骨折,左肱骨骨折,谁能带他去做X光!这边的怀疑有肝和脾脏破裂的情况!”
“血压86/46mmHg,心率125次每分,左上腹有压痛,无跳反痛,初步断定脾脏破裂,已经开始失血性休克了!”
“现场那边还有车过去吗??把门诊大厅空出来!喂!!你们谁去把保全召集起来搬一下大厅里的杂物!!!”
“别派见习生去现场!!那边情况太危险!实习医生和主治医生全部留下!!”
“记住我和你们说过的!要做心肺复苏的先别往车上带!心跳呼吸停止就直接做别多问;气道阻塞做气管插管;有复合伤和休克的马上给氧扩容,用留置针搞静脉通路;脑外伤的止血,有颅压增高的把脱水剂兴奋剂都用上!注意气道!别被呕吐物堵了;合并骨折就给最简单的固定包扎止痛!!”
“烧伤的患者不要弄破水疱!把受伤部位的戒指饰品拿掉,别拿黏在皮肤上的衣服!无菌敷料还有吗?”
“你们是在救人!怕什么脏什么臭?你想象一下如果是你的亲人倒在地上呢?”
金门大桥到九院驱车不过十分钟,两者离市中心都有一定距离。
黑色警报打响之后,道路被第一时间清开,其余几所医院也开始增派救护车过来,为重症患者争取抢救的黄金一小时和白金十分钟。
兰灯区是滨海市对外的枢纽区域,许多货车会从那里走。晚十点之后,重型货车就可以上金门高架大桥了,从兰灯直接朝城市边缘开出去。
谁都没料到,晚上十点会有一支二十多辆车的小队上桥,并且有两位驾驶员是醉酒状态。车队追尾之后,高架上后方车速一时间无法降低,车道内大小车辆乱作一团,装载有三十吨钢筋的货车不慎撞出车道,与正高速行驶的油罐车正面相撞。
两位司机当场死亡,车头压瘪变形,前窗破碎的大片玻璃四处飞溅,油罐车泄漏,与火花迅速反应,爆炸在两车相撞的几秒后立刻席卷了方圆十米。气浪将几辆车子掀起,并把机动车道内的几辆小排量车卷入了火海。
半小时之后的九院急诊处,已是人间地狱。
陆柏乔和几位不认识的医生面对着不断涌入的病人,忙得满头大汗,口不择言,只会拼命诊断和处理。
“右上腹部肌性防御,有出血!”急诊处的柳怀安小柳医生抬头四顾,“有没有人来搭把手!带去检查!”
“检查室那边已经排到走廊口了!”一名推着髌骨骨折的患者路过的看护师朝他大喊一句,很快消失在了门边。
陆柏乔则一脸汗水,检查面前的病人:“心肺功能停止,有扩张性气胸!给我粗针头!马上!”
上次的急诊小哥就是柳怀安,两人都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点点头就投入到了工作当中去。
看呐,这就是医生之间的默契,他们真切地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活得最清醒,即便这种清醒会带来痛苦,也不会有一点怨言。因为这都是应该的。
选择了这条路,就算每天都要为了他人痛哭流涕,也无话可辩驳。
陆柏乔的双眉已经蹙成了紧八字,双目也在不停流着眼泪,但手上的动作根本没有慢下来,他在心里默念了五十声“冷静”,终于止住了泪水。
他此时此刻完全想不起自己两个小时之前的举动了。
说来奇妙,一个人怎么能够如此迅速地切换到另一个模式呢?
就拿厉柯严来说,他站在手术室里,让一助用钳子夹开一小块碎肉,自己举着工具修补病患的身体。巡回想要给他擦汗,却被他嘘开。
真是争分夺秒的一刻。
他在两小时前把跟着进了手术间的小徒弟周莜给赶上了救护车,让她去现场做急救。
这孩子需要敲打,同时觉悟也还不够,对她来说,直面死亡和灾祸反而成了最好的锻炼了。
厉柯严只想了一秒钟,就立刻回神过来,继续缝合下一处伤口。
这位病患肝脾俱裂,肠系膜撕裂严重,还出现了骨盆非扩展性腹膜后血肿的情况。厉柯严已经解决了肠系膜出血的问题,切除完破损脾脏后又马上进行肝修补工作,骨盆和长骨还需要做折外固定。大家都祈祷着快些结束,因为下一个断了小腿的病人还等在外面呢。
几个手术室全都亮着红灯,手术室则站着一排又一排的病人和家属,或紧张或疲惫,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眼神里的恐惧。
所有的外科医生,包括刚升到住院医师的那几位全部都被赶入了手术室。九院的不够了,就干脆连医生带病人全拉上救护车,直接拉到一百码送去另一个城区的医院。
全程超速无所谓,道路已经清干净,私家车都被拦在了特定路线之外,逆向行驶都没问题。
周莜到现场的时候,伤员的搜救刚告一段落。
急救队的队员忙得脱不开身,嘴上仍然在不停指导着跟过来打下手的几位医生:“到了MCI现场首先不要慌,记得学校里教过的内容吗?首先救那些继续治疗并且救治后活下来可能性大的人。分类已经开始了,创伤外科的医生和急诊医生马上去支援!用START程序!”
START是国内外处理MCI事件常用的程序。在此程序下,依靠伤员的呼吸、循环和意识可迅速将其分类,用四种颜色的标记卡把先后顺序理清。这一步是最为残酷的,同时也是最需要速度的。
周莜看着手上的卡片,和几位急诊医生一起做起分类工作。
紧急组给红卡,立刻拉去做紧急处理,有必要第一时间送上救护车。
延期组给黄卡,这一批放在紧急组之后,伤势不轻,但没有红组那么严重,可以稍缓处理。
轻伤组给绿卡,他们大多只是皮肉伤,能够说话走动,有些虽然满脸是血,但也不过是擦破了头皮。
死亡组给黑卡,代表不可挽救的伤员。其中的人可能还暂时有着气息,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边不行了,看来是有颈椎伤,呼吸恢复不了。”一位中年医生把黑卡放到躺在地上的孩子身上。
周莜心中刺痛,她立刻转身走开,不想看到黑色的卡片。
比起陆柏乔,周莜内心更坚强一些。但她不知道自己崩溃的那一点会在哪里,所以周莜的内心一直很害怕。
特别是此时此刻,她尤为害怕。
“听我的话,眨两下眼。”周莜在一位女性伤员面前蹲下来,举起手指,“告诉我这是多少?”
听到准确的回答之后,周莜松了口气,递上黄色卡片。
伤员分类只持续了十分钟不到,结束后所有医生与护士立刻投入处理工作,竭尽全力,颇有拼命的架势。
周莜脚不沾地,她的小裙子从混乱的现场这头飘到那头,她的心脏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小腿开始打颤,长时间做胸外按压是需要大量的体力的。
没错,本来今晚她是去约会的。李跃刚和她告白,两个人在外待到了九点半多,她开心极了。最后还是李跃提出来时间不早了,要把她送回去,自己还有大夜班要值。
周莜住在金门大桥的边上,和李跃隔江相望。
她从刚才起就没在医院里看到李跃,心想着他可能已经跟别的外科医生去做手术了,就没有多想。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她是不敢多想。
但现实向来残忍,多余的念想都容易成真。
两个小时后,凌晨一点十五。
陆柏乔处理完了一位病患的烧伤,注意到大厅角落里被盖上塑料布的几排担架。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眼就瞥到了边上的一只手。手腕上箍着三圈黑色的头绳。
陆柏乔一阵心慌,突然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绝对不可能是他,不可能,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这根本不可能,没有这种可能性。
滨海城一定还有一个人也喜欢在左手上箍三圈头绳,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陆柏乔走过去,僵硬地掀开塑料布,看到了一张被烧得焦黑的脸。
他的头发稍微有些长,用皮筋绑在脑后。
身高一米八,是标准的模特身材。
就算留海被完全烧掉,脸上的皮肉也已经被碳化,陆柏乔也说得出他的名字。
“李跃……”
陆柏乔的手猛地一抖,塑料布盖回了尸体的头上。
“李跃……李跃,李跃,李跃,李跃,李跃,李跃,李跃啊!!!!!李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地嚎哭起来,声音却很快被大厅中众人的呻.吟与悲鸣所淹没。
太痛苦了,他甚至怨恨起自己的身份来。
周莜回到九院的时候,正好两点十分。
他的膝盖因为之前跪着做了两个小时复苏的关系,早就磨得血迹斑斑。有点疼,但还能忍着。她看到陆柏乔正给角落里的年轻人换药,于是一瘸一拐地走上去询问他:“小乔,你有看到李跃吗?他是不是还在做手术啊?”
她认为陆柏乔会一脸不耐烦地回答自己“是”,却没有等到那个答案。
陆柏乔指了指墙边的担架,就不再说话。
他甚至不敢回头,因为此刻的他脸上已经涕泪横流,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但即便如此,也要继续手上的工作,但这副样子,不能给周莜看到。
他背过脸去,走到其他伤员中间查看情况。
这个时候,他突然不应景地想起李跃的身世背景来。
一边有一位表情祥和的短发妈妈,看到陆柏乔过来了,笑着和他搭话。
“你说人生是不是很操蛋?”她笑着跪在病床上,身子向后仰,“人生真的太他妈操蛋了。”
放在平时,说这话只是不顺心。但是这位,怀着身孕的短发女子此刻正被串在一根细钢筋上。她把身子往后仰,尽量让钢筋远离自己的子宫。
整间急诊室内极度忙乱,几乎成了第二事故现场。短发的女子却保持着瑜伽姿势跪坐着,平心静气。此时此刻,陆柏乔觉得没人比她有资格说这句话。
不。或许还有一个人有资格。他把目光移向放在地上的一排担架。左起第三个面目全非,绑着头发的年轻男子,他的手指都被烧成了炭黑色。
李跃,现在你也有资格骂这句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我按着良心说一定是HE,谈恋爱绝对甜。
医生文总会有些生生死死,所以之前让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记得留评啊,不要给我寄刀片_(:з」∠)_
☆、第二十七回
辛海告诉过陆柏乔,这世界上存在轮回。人死了不能复生,但能轮回。他们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结束了过于短暂的一生,但灵魂还活着。所有记忆都会保存在某一处,等待他们再次死亡时全数返还。
陆柏乔笑着给了他一巴掌,说他是不是算命算多了开始得癔症了?这话也有道理,但这么肯定的语气,换谁都不会相信的。
两人当时都喝了酒,说起话来嘻嘻哈哈的,当真了反而就输了。
现在陆柏乔却宁愿这些闲言醉话都是真的。
厉柯严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急救人员,手术服衣角处还有着上一场手术病患留下的血迹。
这是一一根直径二点五厘米的圆口钢筋,从她的左后侧腰部刺入,从剑突下穿出。她才刚刚送来没多久,仅做过初期的止血工作。
20/39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