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亦维在车里坐了几分钟，又自嘲的笑了笑，发动车子打算掉头，最后又从车窗瞥了一眼那幢房子。
此时已近正午，天气晴朗，阳光下的一切都清晰明亮，于是房子二楼窗户的异状引起了赵亦维的注意。那处窗户缝隙，似乎冒出了黑烟？
赵亦维下了车，推开虚掩的院门，按响了房子的门铃。铃声响起来，房子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反而倒是引来了一个巡逻的保安。
“先生，你找谁呢。”保安站在院墙外问，“这房子没人住。”
赵亦维闻言退后几步，又抬头看楼上。
那个保安也发现了问题，“唉，怎么冒烟了”，他慌慌张张的拿起对讲机，“报告，别墅区三十号在冒烟，这房子不是没人住吗？啊，对，赶快报火警！”
此刻赵亦维已经从院子里捡起一块大石头，在那个保安喂喂喂你要干什么的叫嚷中砸向了别墅客厅的落地窗，随即冲了进去。
烟是在楼上冒出来的，楼下只有一点异味，看起来还挺正常……除了从房门通过客厅向着楼梯的一路散落的衣物。
赵亦维上了楼梯，跨过地上的一件丝质衬衫，推开了主卧的门。他第一眼先看到的是着火点，窗边的地毯上散落着几个红酒瓶，酒液倾倒出来，渗入米白的地毯，地毯上火星闪烁，似乎因为红酒的缘故没有充分燃烧，所以烟雾很大。
看到火情不严重，赵亦维才注意到房间正中的豪华欧式四柱床上还有一个人。床上的人全身赤LUO，四肢被缚向床的四角，白皙纤长的身躯上，布满了交错的红痕。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到赵亦维走过来的时候，双眼惊恐的睁大了，他的口中似是塞了什么东西，只能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浑身颤抖着，泪水顺着眼眶滑下。
只是一眼，赵亦维就认出了夏选睿，即使时隔多年，即使对方正狼狈不堪，他还是认出了他。
“不要怕。”赵亦维俯身拿出了夏选睿嘴里的不明物件，接着给他解开手脚上的绳子。初春时节，室内温度也就十二、三度，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一片冰凉，被赵亦维的手指触碰到之后微微瑟缩起来。
赵亦维脱下自己的薄大衣，给夏选睿披上，裹紧了之后打横抱下了楼。
刚才那个保安还待在院子里，从破了大口子的落地窗望里面看，看到赵亦维抱人下来，还很诧异，“还真有人啊。”
赵亦维把夏选睿搂紧，用衣领将他的脸挡住，感觉到怀里的人一直在瑟瑟发抖，又侧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不要怕，没事了。”
没有去管院子里的保安，赵亦维把夏选睿抱到自己汽车的副驾驶座位上，发现那个保安似乎想跟过来看是怎么回事，这才回头说，“楼上还有明火呢，麻烦你去看一看。”
打发走了保安，赵亦维为夏选睿把衣服扣子扣上了，这件中长款的大衣套在夏选睿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坐下以后只遮住了大腿根，露出两条光腿委委屈屈的并在一起。
赵亦维的车上也没有毛毯之类的东西，只好先给夏选睿系了安全带，回驾驶座之后把空调调高一点。
夏选睿全程呆愣愣的，像个无声的木偶一样。
赵亦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去医院。”
车子发动起来，赵亦维却想到了今天的事情并不简单，也许不应该这么贸然就把人送医院去，于是他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你有夏选盛的电话吗？没什么事，嗯，好的，谢谢。”
拿到了夏选盛的电话，赵亦维下了车，他和夏选盛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平常都没什么联系的，面对精明强干的夏总裁，如何解释今天的事情真是个大难题。
赵亦维打完电话，简直出了一身的汗。他回到车上，看到夏选睿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赵亦维心里一软，作为一个外人，夏选睿的生活方式原本也轮不到他来置喙，而且后者也不算有什么大错，私生活混乱一点而已，虽然这不是赵亦维喜欢的生活方式，但是他也不会因此去评价别人。
抽出纸巾，赵亦维轻轻地给夏选睿拭去泪水，心里想着约个PAO却遇到了这么惊悚的事情，这孩子运气可真不好。
“别哭了。”赵亦维伸手轻轻摸了摸夏选睿的头发，又柔声哄了几句，然后才把车开出了碧水豪园，一路奔着夏选盛指定的私立医院而去。
赵亦维的车到医院的时候，夏选盛已经等着了，医生护士都已经待命，立刻就把夏选睿送进了急诊室。夏选盛跟着进去了一会儿，又出来了。
夏选盛今年三十二，身居高位已久，很有一些上位者的气势，他开门见山地对赵亦维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哪里，正好碰上了。”因为刚刚赵亦维打电话说的是自己去碧水豪园找朋友，凑巧发现了火情。
夏选盛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弟弟？”
“昨晚在齐森的酒吧见到过”，赵亦维回答，虽然是监控视频上见到的，但也勉强说得过去。
夏选盛即便有疑，却也不好再问，又道：“这件事情关系舍弟的声誉，希望你能够保密。”
“我明白。”赵亦维说着，想到夏选睿被推进急诊室之前看向自己那双眼，湿漉漉的带着惶恐和不安，虽然还想确认一下他的情况，但是很明显夏选盛并不希望自己介入此事，所以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告辞走人了。
第3章 他是谁
几天以后嫌疑人就被逮捕了，除了非法拘禁夏选睿的罪行以外，他还涉嫌前段时间那个约PAO谋杀案。
不知道夏选盛在这个过程中做了多少工作，一直到几个月以后案件宣判，夏选睿的事情都没有暴露在公众视野中，毕竟光是前面那起故意谋杀案已经足够将凶手判处极刑了。
估计是托了夏选盛的福，赵亦维在这个案子里牵涉也不深，除了一开始去警局录了次口供，就没他什么事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媒体的大肆报道也渐渐平息了，凶手和被害人之间那些因爱生恨、心灵扭曲的细节赵亦维并不感兴趣，他私下打听了一下夏选睿的情况，得知那孩子被他大哥送到美国去了，用的是考察投资的借口。齐森圈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实情，看来夏选盛隐瞒得很成功，事态被控制在了很小的一个范围内。
夏选盛又亲自邀赵亦维见了一面，再次表达了感谢，给出了赵亦维可以提出任何要求的承诺，赵亦维以微末之力不敢居功的理由拒绝了。
不久之后，一家天使投资基金找到了赵亦维，提出以极高的溢价入股赵亦维的公司。当时赵亦维与他的合伙人正在为建设生产基地所需要的资金而头疼，此事不啻于瞌睡有人递枕头，于是很快就把增资入股的事情办妥了。协议签完以后，赵亦维才知道那个基金的背后有夏选盛的影子，他明白夏总裁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完成夏家的报恩，同时也在提醒着赵亦维遵守自己的诺言。
大家都是聪明人，赵亦维也没有找夏选盛把事情说开，算是彼此心照不宣了，当天晚上回家之后，他就把那个校庆纪念的相框收进了抽屉里。
***
夏去秋来，十月底的时候，夏选睿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城市。
夏选盛的秘书助理何池去机场接人，他不知道夏选睿去美国的真正原因，但也知道考察投资什么的也就听听算了，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他自然不会去打听议论总裁突然把宝贝弟弟踢到美国去的原因，只是在心里下了个‘夏二少朽木不可雕，夏总裁恨铁不成钢’的结论。
“二少，一路辛苦。”看到夏选睿的时候，何池挂上了热络的笑容。
“嗯，还好。”夏选睿谈谈的回道，他的脸被一副墨镜遮去大半，露出来的皮肤倒是白了很多。
二少不是去度假吗，倒像是去养病一般，一副久病初愈的样子。何池心里的疑惑一晃而过，很快丢开，接过夏选睿的行李推到到停车处，“二少是直接回家吧，老宅还是公寓那边？”
“大哥在哪儿？”
“总裁下午在公司。”
“那就去公司吧。”夏选睿说。
司机把行李搬进后备箱的时候，夏选睿自己上了汽车后座。
何池坐了副驾驶，吩咐司机开到DS大厦去，看到夏选睿在后座闭目养神，也就很识趣的没有去打扰。
怎么觉得二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呢？何池心里琢磨。他进DS工作两年，和夏选睿来往不算多，但是对于夏选睿那种游戏人生的形象却印象深刻。
夏选睿属于那种老爹很有能力、白手起家，大哥更有能力、将家业发扬光大，自己闭着眼睛也能舒舒服服过完一辈子的二世祖，加上他本人外貌上佳、又玩得开，简直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纨绔典范。但是这次回国的夏选睿却给人很不一样的感觉，不但气质变得内敛了，还带上了一点隐隐的忧郁。
被何池认为变得深沉的夏选睿正睁开了眼，透过墨色的镜片看向车窗外飞逝的景物，离开的时候还是初春，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深秋，这半年经历的事情超过了他以往二十几年的人生，不管是尊严尽失的恐惧，还是无力反抗的绝望，以及劫后余生之后不堪回首的羞愤都反复折磨着他。当时他身体上受的伤其实并不算太严重，夏选盛把他送出国除了避开风头之外，更主要为了给他找一个合适的心理医生。
如今，案子已经了结，心理医生对夏选睿的心理状况评估也很好，夏选盛终于同意让他回国了。
夏选睿伸手缓缓抚上心脏的位置，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恢复，也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到以前了。
汽车驶入DS大厦的地下车库，何池领着夏选睿通过专用电梯直达三十八层的集团总部，路上遇到的职员都有点意外，毕竟二少爷大半年没有出现了，原来和夏选睿熟悉的纷纷过来打招呼，夏选睿虽然神情淡漠，但也一一颔首致意了。
夏选盛的首席秘书柳亚迎上来，“二少，好久不见，总裁一直等着您呢。”他推开总裁办公室把夏选睿请了进去。
夏选睿进入办公室，看到了房间另一头办公桌后面的夏总裁。
夏选盛放下手里的文件，推开办公椅走了过来，“回来了，路上还好吗？”
“大哥。”夏选睿的声音有点哽住。
夏选盛一把搂住弟弟，在怀里拍了拍，“回来就好了。”拉着弟弟的在沙发上坐好，夏总裁又道：“先休息几天，然后去趟S城吧，妈一直念着你呢。”
DS集团总部前几年迁到S城了，由两兄弟的父亲，也就是DS的董事长夏鼎坐镇，所以夏太太带着最小的女儿也跟去了S城。夏选盛留在本市，是因为这里是DS集团的根本，夏董事长不放心交给别人。而夏选睿留在本市则是为了住在老宅的奶奶，他是代替父亲在夏老太太面前承欢膝下的，当然他不肯去S城最重要的原因是大哥到底比严厉的父亲好应付多了，在这里才能继续他无忧无虑的纨绔生活，所以即使夏老太太过世之后，夏选睿也没有走。
夏选盛因为自小受着老爹的严苛教育长大，对于这个小了自己的八岁的弟弟反而越发宽容，有什么事情往往都会替他兜着，宠着宠着就差点酿成了大祸。上次的事情让夏选盛后怕不已，虽然还是瞒住了家里人，但是他已经决定不会再纵容夏选睿了。
“你在金沙的房子我收回去了”夏选盛说，“我给你公司附近准备了一套公寓。”
金沙的豪宅是夏选睿和历任前男友、前PAO友和各色酒肉朋友厮混过的地方，夏选睿确实也不想住回去了，于是点头说好。
“好好休息吧，以后的事情慢慢说。”当时出事的时候，夏选盛还想着怎么教训这个弟弟一顿，好让他长记性，然而看到夏选睿的惨状，终究还是不忍心下手，后来知道夏选睿在美国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的，也就把这个心思歇下了。
“大哥。”夏选睿抬头，有点难为情的道：“给我安排个工作吧，有实职的那种。”
“嗯？”夏选盛楞了一下。
夏选睿原来在DS的职务是总裁特助，名头听起来响亮，却屁事不管，连班都很少来上。
“职务低一点没关系，从底层开始都可以，我想和其他人一样，每□□九晚五的上班。”
“好。”夏选盛甚为欣慰，“我给你安排。”
“谢谢大哥。”
夏选睿道了谢，还想说点什么，柳亚敲门进来：“总裁，EMR的代表到了。”
“那大哥你忙吧。”夏选睿起身。
夏选盛送弟弟走到办公室门口，看到对方欲言又止，“怎么了？”
“那个人……大哥你就告诉我吧……他是谁。”夏选睿期期艾艾的说，“他毕竟救了我。”
“只是个路过做好事的罢了。”夏选盛眉头微微皱起，“报恩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你不用再惦记了。”夏选盛有意把那件事压下去，希望能够将事情对夏选睿的影响降到最低，当然不愿意知悉内情的赵亦维出现在夏选睿身边。
大哥一副免谈的表情，加上来访的宾客也到了门口，夏选睿只好放弃追问。何池急急忙忙跑过去按电梯，“二少，现在是回哪里？”
“去公寓看看吧。”夏选睿随口回答。
大哥果然不肯说，在美国的时候夏选睿就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几次了，大哥防得很严，关于那个人的信息半点也没有透露，仿佛一旦那人出现，自己就会崩溃了一样。但是，恰恰相反……夏选睿想起那人温暖的手掌、有力的怀抱，还有那句带着灼热气息的‘不要怕’，耳尖都开始发烫了，那个人……是他在这场倒霉催的悲惨经历中唯一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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