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其事地咬着包子,身畔的人儿已经靠过来,大手往他肩头一揽,头也跟着依过来。
「天冷了,你应该会很需要我。」错过能够向他献殷懃的机会让他觉得超损的。
又来了,又在那里说些不痛不痒的甜言蜜语。钟宁本来不想理他,但殷昊承接下来的话让他心头一紧。
「明天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办几件事,入冬回来。」
又要出门?而且入冬才回来?钟宁继续看着前方的星子,莫名的心烦意乱,只发了一声哦。
殷昊承已经很习惯他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但该问的还是得问。「宁宁,你不会趁着我出门,自个儿离开吧?」
「原来在门主心里,我就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该说,他本来就没多少信用。
殷昊承别有深意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
「不用。」
「好吧。」殷昊承自我解嘲地道。「别来送我了,要是你来,我肯定舍不得离开。」
钟宁飞快地丢下话。「我不会去。」
「真伤人。」但,也许这才是好的。殷昊承洒脱地道。「你不来也好,这样才不会太想我。」
第18章 负心违愿(一)
早上,如同往前般起床,梳洗,钟宁总会在空旷无大的门口站上好一会儿。再也没去练武场,没去跳大树,没看东看西。
也许,只因秋季的尾声,医庐特别忙碌。看病、煮药是少不得的,药草田的收割更是大差事。
钟宁这才知道,除了医庐前面这一片田外,伏龙山境还有另外一大片药草田,光是忙着采摘、晒干、烘制,每每弄到三更半夜。
虽然三餐都有人送,什么也不缺,但是,钟宁却吃不下。没时间深究自己的失常,只是日日地忙,有时,杨长老也会差他到门众家里出诊。
钟宁看着那些老老小小,偶尔,他会误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在地人,像是这辈子都未曾离开一般。过去的一切彷佛是梦境,在这里,他活得太不像这几年的自己。
但总会有人要将他唤醒。
秋末的某一天,杨长老有事出门,让钟宁接了所有的医务,有人上门求诊。
钟宁坐了定位,右手一扬,便将丝线甩了过去,牢牢地扣住对方的手腕。「什么状况?那里不舒服?」
「我得的是心病。」
听到声音,钟宁抬头,对上来人,许久不见的柳舒眉坐在自己对面,面容白晰的他有越来越憔悴的迹象。
「你的病不是我能治的。」
「我知道,」柳舒眉缓缓地点头。「但我别无他法,只能来见钟大夫了」
钟宁咬唇,确定那两次的银子都已经收矻,瞇了眸子又道。「我那有什么好看?」他钟大夫有的,他柳公子也有,要看,自己回家看。
柳舒眉没答,兀自地说着自己的心声。「我爹已经替我定了亲事,年后就要完婚。」原来,这柳分堂主担心小儿子与葛家纠缠,为了让小儿子断念,竟越过大儿子,快马加鞭地替柳舒眉寻了亲事。
钟宁几日前便听闻此事,一点也不意外。「这话,你不是该向葛维文说吗?」
柳舒眉苦笑。「他已经知道了,从京城送信给我,他说祝福我。」
好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所以,你来找我?」钟宁收了他手上的丝线,撑起下巴。「你要逃婚?抢亲?还是将葛维文抓来痛打一顿?」
柳舒眉随着他的话语,将所有的项目都想了一遍,却发现自己什么画面也想象不出来。「维文这样待我,我已心灰意冷,无法再奢求什么。可那姑娘是无辜的,嫁给我会是她今生最大的不幸,奈何我爹不顾我的反对,已经向对方下聘,若我要反悔,只怕她的声誉受损,再也无缘婚配。」
「那你想怎么办?」
柳舒眉无语,连对上钟宁的眸子都不敢。
「柳家没法子解决的事,我就一定会有办法吗?」钟宁反驳。「万一真有万一,那姑娘想不开,闹出了人命,你又当如何?」
柳舒眉皱眉,一付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门主不在,只能过来求钟大夫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与殷昊承连在一起,钟宁倏地起身,凉凉地道。「钟宁只是个大夫,无法断定他人的婚配,柳公子还是请回吧。」
见状,柳舒眉叹了一口气,黯然离去。
钟宁好一会儿才坐下来。
他是怎么了?像柳舒眉这样的人,他本来就不想搭理,可是,怎么忽然就生起气来了呢?
下意识地走出医庐,在非凡门里转来转去,突然间,在某个房门前听见有人喊着自己。「钟大夫。」
是丁当,采办了不少林林总总的他,正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着。
「丁护法。」
原来不想搭理他的钟宁发现对方的目的地竟是自己居住的园子。想也知道这是为了那件事。
「怎么不搬到门主的园子里?」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殷昊承住在那个角落呢。
「钟大夫不知道吗?」丁当不解地望着他。「门主打小便住在这个园子里,前些日子钟大夫要来,门主才让了出来,之后一直睡在书房里。」说起这事,长老们不知道心疼了多久。「现在门主与钟大夫要成亲了,当然是把园子整理起来了。」
钟宁愣了一下,飞快地撇清。「那园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我还以为是专为客人备的。」
「钟大夫说的是。」丁当点头。「门主除了门务、练武之外,的确没什么想法。要不是遇见钟大夫,应该会孤老终生吧?」
钟宁心头一冷,胸口跟着闷了起来,连丁当等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就在他呆站之时,正好听见门众来唤。说是跟着殷昊承出门的蓝毓秀与司徒一言回来了。
钟宁一下就听话里的异常,时间不对,而且为何只有两人回来呢?再者,这两人与他也没什么交情,回不回来与他何干?
果然,进了医庐,司徒一言苍白的脸色以及蓝毓秀着急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钟宁瞧了司徒一言的左手掌,明明是极细的伤口,却破碎得吓人,深可见骨,这伤到底是什么武器所伤?微微地皱眉,心里有数地备了药和物品,问了一句。「司徒堂主忍得痛吗?」
司徒一言点头。「可以。」
钟宁开口。「那好,药是毒物,少吃点才是好的。」
见他拿着利刃便要将伤上的残肉割下,蓝毓秀见状嚷了起来。「钟大夫,这怎么行?给点什么止痛吧!」
看他的样子,分明比那受伤的人还痛上三分。钟宁白了他一眼。「为避免在下误诊,请少庄主先出去。」
蓝毓秀睁大眼。「我不出去,一言是为了我受伤的,我一定得……」
他的声音止在司徒一言愠怒的目光里,下一刻,就见他低头抿唇,然后,转身而去。
钟宁也不多话,三、两下就把残肉割得干净,看着他利落而且流畅的处理伤口,细细地缝了一层又一层,司徒一言忘了疼痛,反而看得入神。
「司徒堂主也懂医理?」
司徒一言回道。「我外祖父是名大夫。」
钟宁点头,帮他扎了绷带。
「钟大夫不好奇,我是怎么受的伤?」
钟宁看着他。「司徒堂主肯告诉我?」
「虽然与门主一同出门,但我们在入关后便分道而行,我回了一趟晓风阁,在回非凡门的路上,竟遇到多路人马阻挠,这伤是昨天受的,就在伏龙山外。」
钟宁瞇眼。「此事透着离奇。」
「我也如此想。」司徒一言微微扯着嘴角,将左手看了又看。「多谢钟大夫妙手回春。」
话还没有说话,蓝毓秀已经推门跑了进来,显然根本没有走开,一直在屋外候着。他一进来,声音便纷乱起来,问得大约都是有没有伤及筋骨,多久才会痊愈,还有日后会不会影响什么等等。
看着司徒一言因为他的问句眉头越锁越紧,钟宁眼珠子一转,笑笑地道。「少庄主烦恼有理,虽然现下司徒堂主安然,可要想周全,应该还得费些功夫。」
闻言,蓝毓秀眼睛一亮。「但凭钟大夫开口,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办到。」
钟宁点头,马上指了一条明路给他。蓝毓秀甚是有心,话才说完,人已经不见了。留下钟宁与司徒一言相视。
「那天山雪莲真有奇效?」明明就只是小小的刀伤而已,拿雪莲补身子也太过了。
钟宁摇头。「我只是想让司徒堂主静养三、五天,伤会好得快些。」
那个静字让司徒一言笑了出来。「也对,不找点事让他忙,他肯定又要放不下了。」
是伤,还是你?钟宁难得没把心中的话说出来,备好了药品,将司徒一言请出门,都已经黄昏了。
又是一日过去。为何时间过得这样慢,又这样快呢?
*****
秋尽。
这几日钟宁不好,身体是,心也是。虽然看起来像平日般起床,梳洗,但他再也不会在门口逗留,甚至,连瞧一下园子也没有。
医庐照样去,病人照样看,但,精神越来越差。
那一日,他在返回非凡门的路上,一名赶着牛车的农夫对着他笑。
一对上那双精明无比的眸子,钟宁脸色一沉。
查觉到对方不悦的目光,农夫笑容加大。「属下参见左使。」
「树瀞,两个月不见,你还当我是左使吗?」
「属下不敢。」
钟宁凉笑。「为何攻击非凡门人?」
树瀞扬起嘴角。「属下绝不敢妄为。」
钟宁抿唇。「刻意不让你跟我联络,断了我与外界的消息,又放手攻击非凡门人,这一切都是师尊授意的吧?」眸子一闪,钟宁厉声道。「树瀞!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树瀞呼了一口气。「日前皇帝老爷病重,朝廷命药王谷进献药人救驾,但药人却被劫走。据药王谷谷主所言,劫走药人的正是非凡门。」
不用说也知道那药人是谁了。「消息是谁放出来的?」钟宁边问边想。「萧玉琛?还有……萨隆?」
树瀞点头。「二皇子既然知道左使此刻在非凡门,肯定将李金时的事算在您身上了。至于萨隆王子……」
没想到这两人居然会连手,钟宁抿唇。「我听闻绍霙已经离开药王谷,萨隆肯定以为是我为之,才会对我出手。但萧玉琛那里,我就想不明白了。」一直以来追在他身后的人马中,应该没人知道他是凤凰盟的左使,只当他是个麻烦人物。虽然萨隆与萧玉琛连手,但萨隆不是个卑鄙之人,应该不致于将他的底泄露出来,这之中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对萧玉琛而言,真有那么重要吗?沉眼又问。「总共集结了多少人马?」
「七大门派和几个小门小帮。」树瀞一笑置之。「不过,有殷门主出手,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人马了吧?」
钟宁心头一震,双手握拳,总算知道殷昊承此行为何。「师尊居然利用非凡门铲除江湖上反对凤凰盟的人马?」如此狠绝,他能确定这次的事情里面没有凤凰盟参与其中吗?
树瀞毕竟跟了他多年,马上查觉出主子的心思。「左使多虑了,这消息真与我盟无关。宗主绝不会……」
「别说了!师尊想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钟宁厉声制止他。自己前来伏龙山境本来就是师尊之命,虽然师尊不可能猜到自己与殷昊承的事,但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如此的行事手段,叫他如何不心寒?「殷门主现在何方?」
「铲了那帮势力之后,非凡门门众忽地失去了踪影,属下也不知道那里去了。」
他一定早就发现了师尊的意图,但他为了自己,说什么都会出手。
「左使。」树瀞一拜,要不是自己这身装扮,就要跪在地上了。「宗主说,这些年盟务繁忙,早该让左使休息几日,此次也是如此。绝非刻意为之。」
「他为不为我,我心有数。」钟宁半合眸子,狠咬着牙,吸了一口气。「树瀞,你要再敢欺瞒于我,就别再来见我了。」
树瀞低头,回道。「属下不敢。」
「走吧。」钟宁知道柳长老对他尚未解开心防,他的周遭一直都有非凡门的门众绕着。
「左使……」树瀞抬头看了他一眼。「……为顾及左使身体,望左使务必记得离开之日所言。」
他当然知道师尊与自己说了什么──当记前车,秋末必返。「我知道。」
树瀞颔首。「属下告退。」
两人分开,钟宁回到非凡门,先进了医庐,接着,又是数不完的忙碌。
等到进到宅子里,已经是深夜,钟宁点了火烛,坐在正对着画的椅子上,眼眶发红。
天冷了,你应该会很需要我。
明天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办几件事,入冬回来。
宁宁,你不会趁着我出门,自个儿离开吧?
原来在门主心里,我就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我只是担心你。
你为何要这样为我呢?
赶在前头为我劈荆斩棘,还要担心我是否知道真相,是否会因故离开。
钟宁光想,心都痛了。有那么一刻连呼吸都很费力。忽然很想那个离开的人,很想他身上的温度,还有听起来太虚假的甜言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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