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祁家现在的状况,祁明诚肯定是拿不出束脩的。
赵家还有一些余钱。然而,赵家在“娶”祁明诚过门这事情上已经花了一大笔钱,而祁明诚进门却是毫无嫁妆的,明摆着是赵家贴了钱进去,再让赵家拿钱供祁明诚念书,事情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祁二娘明白这个。所以,她虽然盼着祁明诚好,希望祁明诚能继续念书,可她现在却没脸开口。
祁明诚摇了摇头,故作哀戚地说:“暂且不念了。念书原是为了考功名。只是,我前些日子听学堂里面的人说,如今出了一条新的规矩,说是家有贱籍者是没资格参加科考的。我那几位姐姐……”
“啊!”祁二娘失态地叫了一声。虽然她很快就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却彻底红了。
祁明诚前头有五位姐姐,三姐、四姐、五姐都被祁爹卖给了人牙子,如今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二姐,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把姐姐们都给找回来的!”祁明诚对祁二娘保证说。
三位姐姐是在八年前被卖的。如今再想把她们找回来,这里面肯定存在着很大的难度。不过,祁明诚自觉占了祁家人的身体,这份因果既然不能还给那个渣滓,那总该为祁家的其他人做些什么吧?
祁二娘想到了可怜的妹妹们,又听祁明诚这么说,忍不住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赵家三郎也上着私塾,道:“你如何就没有资格了?何时有的这个说法?我并不曾听闻过。”
祁明诚解释说:“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就连朝中的大臣都已有几位被革除功名了。”
祁明诚失去科考资格这件事情,说白了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京城那边肯定发生了一些政治斗争,输的那方断送了政治生涯,顺便还连累了像祁明诚这样的千里之外的小人物。明真道人本来就自私,面上装得好,心里却只有自己。他知道这件事情后变得越发偏执,只觉得祁家人都在耽误他。
至于如何祁明诚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赵家三郎却不知,这里面又是另一番牵扯了。
想到赵家也有两个读书人,祁明诚又说:“不过,这里头还有回转的余地,我的姐姐们被卖作奴婢,我去了科考的资格,与你们却是不相干的。”虽然祁明诚和祁二娘都“嫁”到了赵家,祁赵二家因此就算是亲戚了,但有个说法是出嫁从夫,所以他们娘家姐妹的境况不会阻碍了夫家兄弟的出路。
男人间的结契和男女间的婚姻不一样。女人除非自立女户,否则是没有独立户籍的,一旦成亲,她们的户籍就落在了夫家。但男人间结契,却可以进行选择户籍是继续留在本家,还是入对方家里。
如果祁明诚非要参加科考,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可以把自己的户籍彻底并入赵家,那么祁家的姑娘如何就和他不相干了。但是,穿越而来的祁明诚肯定不会一辈子守个死人,所以他不打算这么做。
他会在这个家里留三年,帮“丈夫”祈福。三年后,他总要出去闯一闯的。
而见祁明诚有了打算,赵老太太和赵三郎也不好再劝。毕竟,他们和祁明诚论起来还很陌生啊。
等着祁明诚和祁二娘走出了老太太的房间,祁二娘一抹眼泪,立刻就骂上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做爹的?他恨不得把一家子的儿女都卖干净了才好呢!他这回走了倒也好,干脆烂在外头算了!”
祁二娘骂的是姐弟俩的亲爹。
在这个时代,祁二娘能对着自己的亲爹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她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柔顺的。
不过,祁明诚其实很欣赏祁二娘的这种性格。
祁爹确实是太渣了,若是祁二娘还愿意敬重他,那才真的是没救了。
“二姐,不能参加科考也没事……天下的考生那般多,状元就只有一个,可见不是人人都能有这份运道的。我天资有限,也省的继续费那个钱了。”祁明诚宽慰祁二娘说。他这话倒也是出自真心。
没有恢复记忆的明真道人不是一个读书的料。祁明诚也不觉得自己就是个读书的料了。
祁二娘听得祁明诚这般说,却只觉得他懂事,心里就越发伤感。
祁明诚其实不太擅长去接受别人的善意,见祁二娘如此,他反而有些慌了,赶忙又想出了一条安慰她的话:“我的功课学得不如三弟、四弟好,平日捡他们的旧书看看,便也不算是荒废学业了。”
赵老太太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的名字是按照礼义仁信排下来的,赵大郎在外头打短工,赵二郎死了,赵三郎和赵四郎都在私塾里念书。赵家小妹平时就跟着祁二娘这个大嫂做针线活。
祁明诚口中的三弟、四弟指的就是赵三郎和赵四郎。
赵家不是这边的原住户,是十几年前从外地迁过来的。这年头只要不是遇到天灾人祸日子过不下去了,没有人愿意卖田卖地,于是赵家几乎没有置办起什么田产来,只开垦了一些荒地用来种菜。
在这个时代,田地对老百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村子里,没有田地的人家总是会让人看不起。
赵家平时表现得低调,吃穿都随了大流,穿在外面的衣服上更是从来不会少了补丁的,大家就都以为他们没有什么家底。于是,等赵家大郎到了要说亲的年纪时,尽管他勤快朴实,但这附近就是没有人愿意把自家的闺女嫁给他,都怕跟着他最后没饭吃啊!赵大郎也是机缘巧合下才认识了祁二娘。
祁二娘进门两年,慢慢就琢磨出来了,赵家的家底其实比大家想象中要厚。她算是捡了漏子了。
赵家没有田地算得了什么,赵老太太手里攥着银子呢,这比寻常农户可富多了。
当然,赵家的有钱也是相当于村里其他人来说的。如果他们真有钱,怎么不住到镇上去?如今赵二郎死了,没了他的军饷,偏偏家里为了给他结了门亲又花去不少银子,老太太手头估计有些紧了。
祁二娘小声地说:“三弟、四弟那边还不知道如何呢,只怕他们之中唯有一个能继续念书了。”
这话说完,祁二娘心里那因为祁明诚不能念书了而产生的不甘又散去了一些。
赵家都这样了,祁家确实是没法供祁明诚继续念书了。
“……罢了,是我太贪心。其实,只要一家人心齐,只要能吃苦,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祁二娘看着祁明诚说。她在鼓励祁明诚,其实也在鼓励自己。她已经哭了几天,不能再继续哭下去了啊。
日子,是要努力笑着过的。
第3章
再说祁家,祁明诚身为祁家唯一的男丁,是如何沦落到要靠着赵家那笔聘礼来救急的呢?
其实吧,若是祁爹不渣,那么祁家的日子并不难过。
偏偏祁爹就是个人渣!
祁明诚的亲娘在生他时就因为大出血去世了,祁爹火速娶了同村的一个寡妇为继妻。这寡妇和她前面的丈夫还生了个儿子叫吴有福。不久前,吴有福闯了大祸,祁爹竟丢下一个烂摊子,带着继妻、继子吴有福,以及继妻给他生的小女儿偷跑了。一群人找不到事主吴有福,直接逼到了祁明诚面前。
吴有福闯的是个什么祸呢?
他瞧上了村里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不仅口头上花花了几句,还趁着那姑娘去小溪洗衣服,小溪里又正巧没旁人时,对着姑娘动手动脚了。事后,他得意洋洋地把这当成是件风流趣事说了出去。
姑娘的名声就这样被他败坏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姑娘要么被吴有福娶了,要么只能剪了头发去庵里当姑子。当姑娘的家人逼上门来时,吴有福却又一口咬定,他是不会娶一个粗鄙村姑为妻的,最多只能给她一个妾的名分。
这不是折辱人吗?
那姑娘是个烈性的,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被毁了,就撕了衣服搓成绳子,把自己给吊死了。
这事情本来就是吴有福错了,原本姑娘的家人还有些气短——毕竟流言中也有说他们家姑娘不自爱的,这时代对女性太苛责了——待到闹出人命,他们直接抬着姑娘的尸体上了门,叫吴有福偿命。
吴有福虽然是吴家人,却跟着他改嫁的亲娘住在了祁家。所以,被堵了门的也是祁家。
等祁明诚被人从学堂揪回家,他才知道祁爹已经偷偷把家里的房子和田产都卖了,但这钱一分都没落在祁明诚手上,也没落在死了的姑娘的家人们手上。祁爹竟然就这么带着全部的家财跑路了!
这时代讲究连坐。吴有福也算半个祁家人,死了姑娘的那家人迁怒于祁明诚。祁明诚差点就要被这些人逼死了。偏偏因为吴有福做的那些事情,这些人还算是苦主,祁氏宗族是站在苦主们一边的。
祁明诚走投无路。正巧赵家要结冥婚,祁二娘就设法在其中穿了针引了线。
赵家给的聘礼都让祁明诚补了祁爹和吴有福留下的烂摊子。祁明诚现在是身无分文的。
从这一点来说,原身确实挺可怜的。他在私塾里就一直受到吴有福单方面的欺负。吴有福这人极擅钻营,和镇上的一些大户之子都处得不错,有时候消息也灵通。像祁明诚这类人不能参加科考的消息就是吴有福七拐八拐从县太爷之子那里弄来的。吴有福第一时间趾高气扬地对着祁明诚讽刺上了。
比起原身,倒是吴有福更像是祁爹的亲儿子。
可是,原身再可怜,也不能把他的这份可怜转嫁给其他无辜的人,逼得别人去死。
明真道人失去了记忆,他就像是真正的祁家孩子一样被姐姐们拉扯长大,他难道就没有心吗?
上一世,明真道人做了一系列对不起自家姐姐也对不起赵家的事情也就算了,在他重生时,他心里存着的念头,竟然还是想要狠狠地报复赵家……如果他真的厉害,他怎么不去报复那个渣爹啊?
所以,祁明诚一点都不可怜明真道人。对于取代原身这件事情,他也没有什么负罪感。
不过,祁明诚是个三观正常的人,他对于原身无辜的亲人们却存着一些同情心。所以,祁明诚打算尽力融入这个时代,努力把日子过好,然后再想办法弥补祁家的五位姑娘。他得让祁家的大姐、二姐过上好日子,再把被卖掉的三姐、四姐、五姐找回来。若是可以,他也不介意对着渣爹报复一番。
如此,他才能心安。
只是,“融入时代”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别的都不说,只说“活着”二字吧,祁明诚现在这具身体的健康情况并不好,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场。有林黛玉的病,却没林妹妹的家世,在这个感冒都能害死人的年代,他算是一只脚踩进棺材了。
祁明诚怀疑自己的心肺功能都有问题。
要不怎么说祁爹渣呢?祁明诚的亲娘嫁入祁家后一直在生孩子,因着前几胎都是女儿,于是她就不断怀,不断生,六年间硬是生出了六个孩子(其中四姐、五姐是双胞胎)。别人见着她时,不是瞧见她大着肚子的样子,就是瞧见她头上包着头巾养月子的样子,她的身体就是这样被不断掏空的。
怀着祁明诚时,祁娘子就下不了床了。最后,却还是早产加难产,母亲去世,小孩体弱。
原身算是被姐姐们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说得难听些,他简直就是姐妹们身上的吸血虫。祁爹那么渣,被继妻哄着掏钱给吴有福念书,却不愿意在祁明诚身上花这个钱。大姐就咬牙供了他好几年。
大姐因着没有嫁妆,其实嫁得也不好。她一直挨到了十七岁,才嫁给了一位二十多岁还打光棍的猎户为妻。这猎户虽然有门打猎的手艺,但也是家里没田没地的,一年到头根本存不下什么银子来。
翻着原身的记忆……祁明诚真的很心疼这些姑娘们。
“厨房里给你留了一碗粥,快去喝了吧。”祁二娘推了推祁明诚,说。她一直都晓得自己娘家兄弟(如今也算是夫家弟婿?)的身体不好,一日三餐都要精心些,毕竟如今他们是真的病不起了。
祁明诚从记忆中回过神,摇了摇头,说:“等姐夫他们回来以后,再一起吃吧。”
“叫什么姐夫,如今你应该改口叫大哥了。别让人觉得你还没有把赵家当成自己家啊。”祁二娘提醒说,“饿不着你大哥他们的,他们既然去了镇上,也知道在那里随便填补一些吃的再归家。”
赵家大郎带着赵家四郎和赵小妹去镇上了。赵老太太病着,他们主要是去给老太太抓药的。赵小妹也去了,是因为她要卖绣品,而且她还要再买一些针线帕子什么的回家。赵小妹的绣活做得极好。
祁二娘带着祁明诚进了厨房,把放在炉子上温着的粥递给祁明诚。
粥上面糊着一层厚厚的粥油,定是熬了很久的,闻着就让人觉得胃口大开。祁明诚估摸着自己这个身体吃不下太多,便又找了个空碗出来,分出半碗递给祁二娘,说:“姐,你也陪着我吃些吧。”
祁二娘却没动,重新把粥温在了炉子上,说:“我却也不饿,留着给你晚上吃吧。”
家里的境况虽然差了,倒也不至于让人饿肚子。祁二娘是真的不饿。
祁明诚低头喝着粥。喝了几口,他立时就觉得自己的胃部舒服了些。祁明诚想了想,问:“姐,三姐她们被卖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你可知道她们那时都被卖去哪里了?”
祁二娘拨弄着炉子的手顿了一下,道:“我在牙婆子那里打探过,三妮被卖去了周府别院,就在咱们镇上。那时,正好赶上周府的老太太要来别院养身,别院里需要添置人手,管事瞧着三妮还算机灵,就把三妮买进去了。后来老太太回京去了,三妮也被带走了。如今,想来三妮是在京城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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