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旎怔了怔,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他好似快速说了几句苗语,然后指向了岁栖白,怒道:“那他……那他就是好人了吗?!”他的胸膛不停的起伏,足见心绪波澜,这次袖子也不扯了,卜旎干脆拉住了荀玉卿的手,哀声道,“他待你好吗?有我待你好吗,有我喜欢你吗?”
岁栖白无辜的眨了眨眼,握着手里的梅花,一时竟不知道要让荀玉卿自己处理,还是维护一下自己作为恋人的尊严。
要按感情来想,岁栖白肯定是选后面,最好这会儿就拿出兵器较量一下,叫这个苗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但就按照理智来考虑,岁栖白也很清楚荀玉卿虽之前说想自己吃醋,可也就是表态在乎而已,他向来是个有主张的人,自己还是不要多说为妙。
“他连一句话都不肯说。”卜旎哽咽道,“他一点儿都不在乎你,玉卿,你怕他很厉害吗?神女像也很厉害,咱们去苗疆,去圣地隐居两三年,出来便能厉害过他了,你想打他,想骂他,都可以了。”
荀玉卿平静的瞧着他,淡淡道:“卜旎,我喜欢他,不喜欢你,你明白吗?”
岁栖白作为一个不需出言的完胜者,在情场的高地上十分同情这位来自苗疆的小哥,但心里却不受控制的雀跃拍起了小手。
“对了,你说他不说话。”荀玉卿忽然转过头来,对岁栖白道,“你说句话吧。”
“噢……”岁栖白沉默了半晌,然后把手里的梅花枝递了出来,淡淡道,“这枝梅花开得格外漂亮,我铲雪的时候,特别留下来给你的。我听弟子们说你在天阁看雪,所以过来了。”
荀玉卿泰然自若的接了过来,点了点头,戏谑道:“花倒是开得不错,只是惨遭辣手,掉了不少。”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但岁栖白这会儿心花怒放,并不理会这种调戏,只是微红了脸垂下头,捏着鼻子认了。
“对了。”荀玉卿把手从卜旎手中抽回来,瞧他眼睛红得像是兔子,心中又不由生出几分怜惜同情之意,两人多少还算有些朋友情谊,也不至于太过毒舌,便婉言道,“那神女像还在我房中,我把它拿来还你,还有,你之前留在我这里的那枚银蛇发卡,我后来仔细想了想,那两位苗女姑娘来找的,应当就是这样东西了。”
卜旎呆呆的瞧他,情绪好像已有了些平复,低声道:“你宁愿要一枝梅花,也不要神女像?”
“我知道神女像很贵重,也知道里头的武功秘籍很厉害。”荀玉卿将那蛇箍放在了卜旎掌心里头,脸上微微带着笑意,对卜旎刚刚那句话全无恼意,“卜旎,你是投我所好,他是投什么,我都好,你又明不明白?”
卜旎垂着脸,忍着鼻子酸意,咬牙道:“我明白,我只是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也不知道喜欢他什么,只好都喜欢了。”荀玉卿淡淡道。
岁栖白把眼睛眨了又眨,终于决定自己应当要出声一下,他其实也听过话本的,也知道英雄美人、才子佳媛,但凡二女争一男,男子必然是头晕脑胀,说不清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荀玉卿却干净利落的很,一点都不叫他施展口才。
荀玉卿却全然不给他机会,打算自己把话说个一干二净,平静道:“我倒是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卜旎,这蛇箍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我想你在苗疆的地位大概也不会太低,像你这样的身份,什么妖童媛女没有见识过,你如今喜欢我,只不过是因为我不喜欢你罢了。”
于是岁栖白又只好把嘴巴闭上了。
“我!我是真的喜欢你!”卜旎气得脸都白了,眼眶本就红了一圈,这会儿已是隐隐含泪,有些伤心,“我最初是喜欢你好看,喜欢你漂亮,我到现在也是喜欢的,可是,可是我也喜欢你这个人啊。”
荀玉卿淡淡道:“那又怎样。”
是啊,那又怎样。
千万句拒绝的话也不如这句叫卜旎痛苦绝望,他的鼻子被冻得发红,酸得眼睛几乎都睁不开,想起许久之前荀玉卿同自己一起赶路时灿烂的笑靥,不由更觉得难过。
他好像忽然化作了一尊雪雕,动也不动了。
岁栖白的手伸了出来,搭在了荀玉卿的肩膀上,他神色有些复杂,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荀玉卿静静坐着,心道:要是岁栖白这会儿的公正心忽然跳出来,我就把他打进雪堆里头。
哪知岁栖白却悄悄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好。”
荀玉卿叹息道:自然是好了,换做你,哪能说到我这份上,更何况人家又不是喜欢你,要你说也没有用,说来说去还浪费口舌。感情这回事,当断则断,不说就当不知道,人家这都到门上来了,我不出面,难道叫你说吗?
“乌鸦嘴。”荀玉卿回敬道。
神女像居然真的是聘礼,卜旎还真叫岁栖白说中了心思,这是恋爱脑的普遍共同点还是什么?
没过多一会儿,卜旎便什么都不说了,他颤抖着手将那枚蛇箍放进怀里,最后又抬起头看了荀玉卿一眼,并没有流下泪来,只是嘴唇发颤,连告别也不多一句,便打朱红栏杆翻下,如一只风筝般没入茫茫雪地不见踪影了。
荀玉卿手中转着那枝梅花,看了看岁栖白刚正不阿的容颜,又看了看自己,再回想刚刚卜旎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叹道:好一出逼良为娼被捉贼拿赃的戏码。
岁栖白看着就是一身正气,自己长相妖气,又逼得卜旎这样一个苗人两眼通红,要是换个人看了全程,真不知道会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言来,要说中原人欺负少数民族也还算客气了。
“有什么想说的吗?”荀玉卿站在原地转了转,然后才看向岁栖白,慢腾腾问道。
岁栖白仔细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有,刚刚上来的时候爹让我问一问你的朋友留不留下来吃饭,我忘记问了。不过本也不打算留他。”他只是对感情方面迟钝笨拙一些,又不是人真的傻得没边儿了,玉卿在时不说话,不代表他对卜旎全无意见。
“你还说不吃醋。”这会儿轮到荀玉卿眨眼了,他戏谑的笑了笑,问道,“不吃醋不在意,折磨花做什么?”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岁栖白淡淡道,然后忽然凑过身去,轻轻在荀玉卿脸上吻了一下,又道,“我本来等着对他介绍你,连‘拙荆’二字都打算说出口了,没想到……”
“没想到我不让你说话?”
岁栖白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那倒没有,不过没想到你只让我说一句话,我挑来拣去,只好说最重要的那一句了。”
看他一脸正气,荀玉卿吃吃笑了两声,忽然收住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认真的,不由得有些诧异的打量了他几眼,不太确定的问道:“岁栖白,你是在说笑话吗?这是你特有的开玩笑方式?”
要是真的是开玩笑,岁栖白这张脸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了,简直跟开挂差不多。
“怎么会是开玩笑?”
岁栖白一脸困惑。
“……”
第123章
由于现代条条件件的规矩,荀玉卿已许久没有体会过年味了。
他本来想着古代多少会热闹点,哪知岁寒山庄虽然还算有点过年的气氛,但终究是少了些味道, 许多弟子这会儿已经回到家中过年去了, 剩下的多数都是无处可去的孤儿, 较于往常便也显得有些冷清。那一日卜旎离开,晚饭时岁寒山倒还多问了一句怎么没留人吃饭。
荀玉卿有时候正怀疑岁寒山跟岁栖白这种不合时宜的脱线或者说认真到底是不是遗传的。
新年的菜倒是很丰盛, 约莫是因为江湖儿女,也并没有太多的规矩,还置办了鞭炮, 不过炮仗烟花这东西荀玉卿早就看得司空见惯了,因此众人在外头玩个热闹的时候,他一个人待在了梅林当中。
梅花开得很好,只是冬雪皑皑, 难免有些凄凉萧索之情、孤傲清绝之意, 荀玉卿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今后的事情。
卜旎没有拿走神女像,说不好是一时意气,还是真的存心不要了,荀玉卿虽然对那本内功秘籍的确很眼馋,但是这种会惹来桃花劫的福利,还是有多少就免多少的好,就算他练了之后卜旎不追究,他心中也难免尴尬愧疚。
还不如不练。
当然,他的确是很欠缺一门内功来练习,要是神女像的武功他能够学,往后定然会厉害的多。岁栖白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身份,注定是不会太平的,他若是武学一直难以进步,迟早会成为对方的累赘。
之前的事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训。
可是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呢。
荀玉卿仰头看着星星,慢慢想了想自己这一路江湖,想起了蓝千琊、想起了面具人,还有柳剑秋,还有……江浸月。
江浸月一事,岁寒山并没有详说,他们二人也没有追问,但细细想来实在是很奇怪,要是说故人之子,岁寒山也没有要他们别打击报复;可是要按照岁寒山护短的性格来看,他对江浸月却又一带而过。
还有越山河。
灭掉乐府满门的人到底是谁,越山河将柴小木抛入万鬼窟是否也与那些人有关;自己中毒之时,葛元石话语之中的停顿……
如果说越山河跟葛元石有关系,而葛元石又知道自己中毒该怎么解,是否能够猜测他们其实与江浸月有关,如果是这个样子,江浸月身旁的阿沧,又是否代表着蓝千琊的态度,还是说阿沧是个叛徒?
一头乱麻。
荀玉卿叹了口气,将衣摆一提,抬腿收在了石头上,靠着梅树慢悠悠的想起下一步来。
其实报仇这回事儿倒是不太急,反正岁栖白铁定比他还要更记仇一点,真正叫荀玉卿担心的反而是柴小木跟秦雁,先是小木莫名其妙对他有了敌意,这次神女像跟她的破解秘密还因为卜旎的原因跑到他这儿来了。
姑且先不提秦雁能否改变整个局面,能自然最好,如果不能,情况落到最坏的地步,越山河还是把他们丢进了万鬼窟之中,那这会儿没有神女像的柴小木可就算是有进无出了,越涛君的生命安全姑且不论,恐怕柴小木跟秦雁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一想到这里,荀玉卿就觉得汗毛倒立,恨不得立刻赶到越家去给老爷子拜年,顺便看看秦雁还有柴小木两个人有没有被老狐狸扒皮拆骨的吃干净了。
不过天高皇帝远的,说到底他心里头再怎么迫切着急,也不可能一下子伸长了手到那里去。想来想去,整个新年居然就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意识到整个情况之后,荀玉卿忍不住更郁闷了。
没滋没味的过了年,冬雪尚没消融,但放了晴,隔日清晨去找岁寒山吃早饭的时候,对方已经不在房中了,桌上只留了封信,才知他又出外云游天地去了,信写得不但简单,而且有力。
勿念。
半点油墨都不浪费。
荀玉卿本有些诧异,暗道怎么连走亲访友都不跑动一下吗?可是仔细想了想,岁栖白好像本来就没有朋友,至于岁寒山的朋友……想起那对奇葩夫妇,荀玉卿不由得一阵恶寒,这种朋友还是能免则免,必要时不需要也没有问题。
至于亲戚,岁家似乎也的确没有什么亲戚。
山庄中的人倒是淡定的多,知道岁寒山是又离开山庄远行去了,便散开各做各的事情,想来也已是习以为常了。
荀玉卿拿着个白面馒头站在院子里吃,瞧着梅花当中有一小片不合群的树木,光秃秃的东一棵西一株,不由得有些好奇,想起之前山庄的局部翻修,就转头问道:“岁栖白,那几棵树怎么没开,是生了病长虫子了吗?”
“那几棵是桃树。”岁栖白淡淡道,“我记得你说想吃果子的,春天来了开花,花落结果,再里头还有几棵是秋桂,池子已经凿好了,待开春再种荷花,到秋天就有莲子跟桂花了。”
荀玉卿一下子竟还没想起来自己当初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仔细在记忆里头搜寻了会儿,才在脑海里找到自己第一次来岁寒山庄做客时,看到梅林同岁栖白说的那几句无心之言,不由得怔住了。
“我都不记得了。”他靠在门边,柔声道。
岁栖白喝了口粥,不紧不慢道:“没关系,我都记得。”
荀玉卿忽然发现,这世上虽没有想起来就叫人开心的事情,但却有一看到就叫人觉得开心的人。
比如说岁栖白。
……
天正昏,雪将停,冷风如刀,新月如钩。
“月儿走了。”
千凤栖婀娜的走向她的丈夫,她虽然已经成婚,却不代表会收敛她的魅力,她身体任何一个部分都叫她骄傲,也不吝惜展示,因此她二十岁时是什么模样,如今还是什么模样,任何东西,哪怕是时光,也没法消磨去她的美丽与冷艳。
“我知道。”江羡点了点头,他站在门口仰头看着月亮,但很快又低下头来,凝视着他的妻子,突然说道,“你不该那么跟月儿说话,你明明清楚,他向来对自己的缺点很自卑。”
千凤栖的鬓发上簪着一朵暗红的花,可她站在原地,却比那朵花更娇艳,更美丽,也更多刺,她几乎有些讽刺的笑了笑,凑过身去贴在了江羡的身后,轻声道:“月儿跟你告状了?他果然还是个孩子。”
“他何必跟我告状。”江羡有些无奈,“他哪次叫你训斥过后,不是那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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