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茜顿了顿,道:“以后私下里,你大可不必属下属下的,也不要大人大人的,我听得头疼。”
“是,子高知道了。”韩子高从善如流地并未再称属下,眼神闪了闪,又有些不解地问,“不称呼大人为大人,那该如何称呼大人,子高怎敢直呼大人名讳。”
一句话说完,已是三四个大人跳将了出来。子高自己都愣在了那里,脸上,浮起一丝浅浅的羞赦。
陈茜又一次失笑。
心情,却是好了起来。
难得的今日见着了这人这么多的表情,倒真算的上喜事一件。
“称我的字,子华。”陈茜嘴角露着浅笑,“对了,明日你且到书房来,我想与你商议些许。”
韩子高顿了顿,决定继续从善如流:“是……子华。”
他第一次将陈茜的字念在口中,竟有些许生涩和紧张。
韩子高没有看到,那一刹那陈茜发亮的眼神。
午时过后没多久,天上飘起了一丝小雨,将空气中的闷热消了个大半。
干着活的众人身上卸下了一层疲惫,更是干的热火朝天起来。
韩子高抬起手轻触了下凉爽的雨丝,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一旁刚刚歇了会脚的小兵看的愣了愣,咂舌道:“你生的真是好看呢。”
韩子高知晓自己生的好,所到之处无不万众瞩目。但这种感觉,他并不喜欢。人们的目光中有多少是赞叹,有多少是淫邪,有多少是嫉恨,他清楚得很。
没有哪个男儿不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但若那感觉的由来只是可有可无的皮相,那就另当别论了。
“现在呢?”子高玩笑般将带着灰尘的手在白玉般的脸庞上抹了几道,歪着头冲盯着他的小兵眨了眨眼。
这是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的孩子。
小兵张了张嘴,发愣地看着子高脸上豁然多出的黑手印,噗嗤噗嗤笑出了声:“成花猫了。可还是很好看!你咋地就生的那么白,我从小就黑成块碳。”
韩子高戏虐地看了眼确实黑的像块碳的小兵:“有什么大碍,你这样将来容易娶媳妇。”
“娶媳妇……”小兵一脸的向往,“我将来娶媳妇,也要娶个像你这样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啊。”
“行了,快干活吧,要娶媳妇,我们得先打赢仗把命留着才能娶媳妇。”韩子高说着把一根削尖的木头抱起放在了小兵怀里。
小兵应承着干活去了,眼里亮晶晶的神色却丝毫未减,明显还在想着娶媳妇的事。
韩子高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去,眼神有些凝重起来。
这一场战争,怕是凶多吉少。
晚间值班的人留下后,换工的一批人接下了众人手头的活。
子高揉了揉酸痛的肩,朝着卧房走去,随行的有三四个都是和自己住一个房间的人,都是极憨厚老实的。子高静静地听着他们扯着嗓门说话调笑,眼里也带着笑意。
“韩子高!”一旁传来一声叫喊,一个人影一闪,挡住了韩子高的去路。
子高定睛一看,却是候安都。
子高身边的王二牛,也就是渴望着娶白嫩媳妇的十四岁小兵,警惕地瞧着面色明显不善的候安都。
这人,找他有何事干?子高心中沉吟着,却是安抚地冲随行的几人点了点头,随着候安都走到一角。
“不知候大人有何事干?”
候安都一时语塞。
他,他好像无事,就是正走路间看见韩子高,一时心里没来由的不爽,脱口而出叫了出来。
候安都心下抓毛,暗骂自己多事,又不想落了脸子,遂摆出一副凶样,狠狠道:“咱两的帐,没完!”
说完,逃也似地转身走了,快速的消失在夜色中。
韩子高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转身走向等他的王二牛,心下,并未在意候安都的话。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甚在意?
第44章 我很欢喜
次日清早,刮着东风,温度降了些许,算算时日,竟是快立冬了,只是这秋日的燥气,还得些日子才能散去。这南国的夏秋,总是混着难舍难分般。
韩子高到书房的时候,正看到陈茜在展开的地图上轻点,眉宇间尽是专注,眼神深邃,不知透过这薄薄的图纸神游到了何处。
听到韩子高的脚步声,陈茜缓缓抬起头,束发的玉冠上垂下两点圆润剔透的翡翠珠子。
“子高来啦。”陈茜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韩子高环顾了眼四周,顿了顿:“你昨日在这书房待了整整一夜?”
陈茜“嗯”地应了一声,语调微扬,“子高如何看出?”
韩子高伸手拈了拈桌上烛台中厚厚的一层蜡油:“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他看了眼火盆里一堆堆的纸灰,还是忍不住道,“你不是都让我量力而为么?”自己却又这般整夜不眠。
陈茜轻笑着摇了摇头:“子高也应该清楚,这场仗不容易,在大部援军来之前,我们得撑住。”
“大人叫我来书房议事,可是有事要安排给子高?”韩子高当然知道此战不利,若有什么他能做的,他定当赴汤蹈火。
“又叫大人。”陈茜看到韩子高愣了一下的神色,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拿过桌上的地图,不再纠结于称呼的事,“你且看这四周地势。”
“长城县南面的河水是和吴兴的水通属一脉,只是长城县的地势起伏陡峭了些,水势因此更为澎湃,东面的树林距离大约十里,却是紧挨着北上的要道。西北处临山,东北处乃是一片平原,视野开阔,正北正是我们来时的方向,我叔父势力所在,援军将会由此而至。西南正是吴兴的方向,东南处多荆棘丘壑。这是大致的地势情况。”陈茜指着地图,缓缓道来。
韩子高看着图纸上贫乏的地名和山脉河流的走向,嘴角抽了抽,眼里写满了诧异。
这……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怎么看的出来?”脱口而出后,韩子高才意识到自己竟将心中诧异不由地吐露了出来,一时间窘迫无比。
他要学习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这张图纸,他当真只看得出来周围山脉河流分布,却不知陈茜这大段详细的分析,从何而来?
陈茜微微笑着:“你不必自惭,我半生戎马,自是知道的多些,不过是经验而已。你初入军中,连场战争都未真正参加,有何愧之。而且……”陈茜说着又抬起右手轻晃了两下,那手上一道极红的勒痕赫赫在目。
“这……”韩子高眼神闪了闪,“你的手?怎的这般红肿?!”虎口处微微破皮倒不算什么,只是整个虎口至手腕处红印赫然,微微肿胀,边缘处甚至带上了一丝紫胀,竟似充血般。
陈茜挑了挑眉:“而且,我骑了近一夜的快马。”
骑了近一夜的快马?
韩子高皱起了眉头。
陈茜的玉冠整整齐齐,黑发又几缕散在耳边,发尾带着湿意。韩子高定眼打量,才看到陈茜眼角微不可查的血丝,转念间又想到他话语间淡淡的疲惫……
“你并未在书房?反而骑了一夜快马去探查东南地势?!”这个心思缜密的男人,怕是在自徐州来的途中就已经派人将长城县以北的地势情况探了个一清二楚,也只有东南的情况,需要再去探查一番。
只是,敌情未名,孤身一人……
“陈大人,我是不是该说您英勇无畏精神可嘉?”脱口而出的话带着质问和讽刺。
书房一时间静谧异常。
被自己话语中的语气惊到的韩子高,话音刚落便微张着嘴忘了闭合。
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在质问陈茜,还是讽刺般地质问!
他,他不是,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太危险了。
可他方才说了什么?!
陈茜为了战争能多一份胜算以身涉险,他竟然还再质问!他一个活在陈茜羽翼下的没有什么能力的三级步兵,有什么资格?!
韩子高不由低下了头,心乱如麻。
心里酸酸涩涩,堵得厉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韩子高下意识地就要请罪。
一只手扶住了呈跪势的韩子高,那手上红痕依旧,和腕上漆黑色的虎头精铁护腕形成鲜明的对比。
“子高。”陈茜背着光,脸上的神色看不清楚,只那双眼睛,在背光的情况下逾显明亮,“子高,我很欢喜。”
那句话太过突然,那一幕太过浓厚,以后的很多年里,韩子高都清楚得记得,陈茜近在咫尺的脸庞,明亮异常的眸子,和略带沙哑的声音。
“子高,我很欢喜。”
第45章 交代
长城县的街道上,没有了往日的喧杂和热闹,空旷的道路旁,店铺的大门十有八九蒙着一层灰尘,富户的人家搬了个大半,贫困的人家也大门紧闭。乍眼看去,竟似一座空城,要不是远处时不时传来的修栅栏的号子声,怕真是要把这萧索和凄凉壮大到极致。
一个身着青色步兵麻衣的人匆匆地在空旷的道路上走着,青色的衣衫干练紧凑,把修长的身材衬的有些消瘦,腰间简陋的黑色布腰带紧裹着窄瘦的腰身,一眼看去有如女子般纤细。那人容貌绝色,长发用粗陋的木簪在头顶扎成一团,裹着一方青色的布巾,明明一身简陋的装扮,偏偏在这人的身上穿出了一种丝绸锦箔的高贵飘然感。
只是这人脚步匆匆之余步伐还有些散乱,绝色面容上紧皱的眉头更是印衬着这人此刻烦躁的心绪。
这人正是刚从县衙府邸逃也似地出来的韩子高。
子高只觉得脑子里像被伸进去什么东西搅了一番般,晕晕乎乎不知所谓。可偏偏陈茜的话还在耳边一遍遍地响着,清晰异常。
“子高,我很欢喜,你在担心我。”
他当时是怎么做的?好像,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便急匆匆地告退了——像个逃兵般逃也似地告退了。
街道空旷,正好不用担心脑子乱糟糟地撞到人。
韩子高边走边想着自己今日种种奇怪的行为。
脱口而出的蠢话。愚蠢可笑的落荒而逃。
此时的胸膛中的心脏还因着这些无法解释的行为而砰砰地跳得厉害。
子高,我很欢喜,你在担心我。
他当然应该担心陈茜,陈茜是军队的核心,是他的主公,是他的恩人,也是他,心里承认的朋友。
只是,他显得过于激烈了。这种激烈,有些超乎想象和控制。
而且他为什么要逃?他是担心陈茜,为什么还要落荒而逃?有什么可逃的,或者说,有什么可怕的?
韩子高的眉头越皱越紧,在光洁的额头上显得格外突兀。
耳边的号子声越来越清晰,入眼已经能看得到远处影影绰绰的士兵。
韩子高微微顿了顿脚步,握了握拳,将心底的疑惑生生压了下去。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且先抛到一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想。
等等!更重要的事?!
陈茜昨日说,要与他商议些许战事。然而,他就这么……跑了?陈茜定是有什么事要交代给自己,可是……
韩子高顿住了脚步,愣在了那里。心下,直打起鼓来,他今日,这是出了多少的错,砍了脑袋都不够。
韩子高懊恼的以拳击掌,不由发出一声嘘声。
这可如何是好?回去?可若回去,他该如何面对陈茜?将此事抛下去修栅栏?可若有重要事宜被自己耽搁?
比起军事,自己那些可笑的尴尬算得了什么?回去!
韩子高狠狠地垂了一下首,脚步微动,转回了来时的路。
十米开外的青石道上,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矗立着,不知已站了多久。
韩子高瞪大了眼睛,迈出去的脚步下意识地缩了回去,仓促间退了两三步。
“大……大……大人?!”
那个高大静立的身影,不是陈茜又是谁?
轰隆一声,韩子高只觉的脑里像有一道雷电劈过,呼啦啦把所有想法卷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了一片空白。
他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呆的样子让将他所有表情动作尽收眼底的陈茜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的笑意。
看起来,这人对自己,也不是那么简单呢。
陈茜眼底的笑意带上了坚定,如若有那样的可能,那么,韩子高,韩蛮子,你别想逃。
那个高大的身影愈走逾近,站在韩子高面前的陈茜,面色如常,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
他身上有着彻夜奔波的淡淡的泥土气息。
看着陈茜平静如常的神色,好似方才发生的事和那句话都不存在般,韩子高纷乱的心绪,竟也慢慢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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