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似乎有些诧异陆离这么快就从声音辨别出了他的身份，顿了两秒，然后从容回应道：“是的，我是穆清。”
不需要陆离客套的来回几句，穆清立即阐述了来电的原因：“今天的事请，我妹妹小筱深感歉意，想给你道个歉。”
哈？
就他上个月和穆小筱那个照面的印象，再加上她那条幼稚中二的微博，这个混世小魔女般的人物竟然想和他道歉？开玩笑的吧，别是穆清逼着她道歉，回头把我恨得更深？不过穆清都这段位了，也不大可能为了外人委屈自己妹妹……
忍不住脑洞向宇宙深处突破的陆离竟然忘了口头上客套，一句“不用不用”迟了几秒还没说出口，一个带着浓浓哭腔的女孩声音就顺着听筒传了出来：
“对，对不起……”
开始这几个字还带着几分不情愿和勉强，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反正都开口了，这孩子索性破罐子破摔，接下来的话倒是挺顺溜。
“是我自己任性，一下没想开，就……就发微博吐槽你，我，我也不知道会闹成那样，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对不起……陆，陆离哥哥……”
得，竟然奇迹般地连哥哥都叫出口了。
一个小姑娘哭哭啼啼地给道歉，能听得出来窘迫和羞赧之下浓浓的歉疚和自责，陆离本就不多的抱怨立刻丢盔弃甲不说，还得打起精神把人家小姑娘哄好。
“哎呀，其实我一点都不介意的啦，哪个艺人不被骂对不对，你哥这么完美的明星都有瞎子骂呢……”
“唉，说来也是我的错，我之前对你态度也不够好，我一个男生也是太不绅士了，之前多有得罪哈……”
“真的不怪你，要怪也怪那些胡说的记者，一个个吃了神经错乱丸瞎写，罚他们去给喜羊羊当编剧……”
曛黄的灯光下，穆清看着原本哭红了眼的穆小筱一点点被陆离哄得止住了眼泪，听到“神经错乱丸”和“给喜羊羊当编剧”这，甚至禁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又捂住嘴专注地听着陆离满嘴巴跑火车，虽然眼眶还是红的，一双眼却已经亮晶晶的了。
站在一旁的林鹭也在偷偷笑着，暗暗对着穆清竖了一个大拇指，这个大拇指是送给谁的，显而易见。
想想一个月前弓道馆里的陆离，执弓时冷静沉然，开弓时霸道执着，撒放时自信放诞，动静间的气韵甚至是肃穆庄严的；这会儿倒油嘴滑舌，老司机般甜言蜜语地哄着小姑娘破涕为笑。
真是哪一面都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但是，小筱。”少年的声音凝重了起来。
被点到名的小筱明显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手指绞了起来，开始有些不安。
听筒中，少年声音干脆清越，语调不疾不徐，“小筱，我不怪你，不代表你这件事情做得对。我们这些未成年的孩子其实是不成熟的，为什么不成熟呢，是因为太自我，我们常常只关注我们自己，会忽略身边人的感受。”
“比如我们常常觉得父母烦，会和父母吵架，因为我们只关心自己的情绪，我们根本很难注意到父母的出发点是对我们的爱，我们也只关心吵架时自己说的爽快，不会去想自己说出的话会不会伤害到父母。父母尚且如此，朋友、同学、不太喜欢的人，我们就更难去关注到他人的感受。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有愧疚感，我说这些，是想说未成年人的自我为中心是正常的，但不代表是对的，我们不能无视它，并用我们的不成熟当武器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人。因为我们的本意，是不去伤害任何人，对不对？”
“当你突然意识到，你真地伤害了别人，一定是痛苦、愧疚、不安多过快感，对不对？”
不知不觉间，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穆小筱再度泪流满面，这次却不是抽抽噎噎，而是无声息的，穆小筱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不断流入指缝，由于压抑得太狠，肩膀一下下地抽动着，她却倔强地不肯发出声音。
原本站在一旁的林鹭走上前想要安慰女儿，穆清却抬起头看向了母亲，目光澈沉。
林鹭看着穆清的目光，顿了一会，默默地停止了动作。
穆清和林鹭，哥哥和母亲，一起看着他们天真的、同时崭露着因天真而残忍的棱角的穆小筱，因遏制声音而涨红扭曲的脸上，此起彼伏着惶恐、愤怒、厌恶、怨恨、受伤、茫然、愧疚、羞耻……种种情绪，层层明灭。那些穆小筱自己并未意识到却一直存在的，让她稚嫩俏丽的面庞显得丑陋的感情，似乎正在一点点地随着少年的话语而剥离。
电话那头的少年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话语引起了少女怎样的激烈情绪，又或者他是知道的，他只是依旧用温柔的、耐心的声音说道：“我不怪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对我没有那么大的恶意，你只是不知道要控制你的负面情绪，因为你不知道那会对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你不会换位思考。你打电话给我道歉，愧疚地哭了，我就明白你已经在承受伤害人之后的折磨了，代表你已经反思了，以后就会约束自己了，能够体谅甚至照顾到别人了，这很可贵，你知道吗？”
“小筱，你现在有了很可贵的一种宝物，这种宝物你的同龄人很多都还没有，这是非常珍贵的一种能力，它叫共情。往后，你终于不再只体验自己的感受，你能体验到身边人的感受了，你能感受到大家的痛苦、迷茫、快乐、喜悦，你的世界变大了，也变得更真实了。你不会再有意伤害他人了，因为你能感受到他们的受伤，你也会疼。甚至，你会善用这个宝物，去帮助、守护身边人，你的父母、哥哥、朋友、同学……或许还有我，小筱，告诉我，你会吗？”
深夜的房间，天花板上亮着灯，曛黄的灯光暖融融地洒下来，洒在少女蜷缩的背脊上。慢慢的，那背脊一点点地，一点点地舒展开来，挺直起来。
穆小筱坐了起来，用手背磨掉了脸上狼狈地涕泪，她凑向手机，慢慢地张开了口，语气却是坚定的，声音开始是小的，很快就变得清晰而洪亮。
“我……我，会的。”
“陆离哥哥，我答应你，我以后不会再这么任性了，我以后会好好对待身边的人。”
“……我会的。”
林鹭听到这，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眶上前一把搂住自己柔弱却也坚韧的女儿，母女紧紧相拥。
静静坐在一旁的穆清，看着身边抱在一起再度落泪的母亲和妹妹，伸手拍了拍母亲的肩，又抚了抚妹妹的头顶。
手机里似乎传出了一声轻笑，少年笑声放松而舒适，如同正当月的杨花落在肩头。
听着听筒里的那声轻笑，桌边表情舒淡的男人颔首望向了漆黑的手机屏幕，岑静的目光仿佛一直望穿了手机屏幕，望向了那尚未触及遥远神秘的某处。
然后穆清也笑了，笑容里有着咫尺汗漫般的空逸。
这笑容恰似昙花一现，无人有缘欣赏，仅天地得以共鉴。
第10章 救命恩人
【然而无比清晰的是，人群中伸出的一只手。】
“穆小筱转学啦？还转到我学校的初中部？”
吃着早餐的陆离向母亲挑着眉，以疑惑惊讶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李静嘉的话语。
“是啊，”李静嘉说道，“你林阿姨跟我说，穆小筱微博账号被曝光之后，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她是穆清的妹妹了，骚扰得她没法呆了，不得不转校，不过转到你这边的初中部是她主动提的,听说还有个玩的好的同学要一起转呢。”
李静嘉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林阿姨已经和我说啦，你已经好好教育过小筱啦，人家现在可是把你当偶像看呢，小筱这孩子其实挺倔，除了她哥以外基本谁的话都不听，却被你说的心悦诚服，林阿姨还特地让我向你转达她的谢意呢。”
陆离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自己昨天的大撒鸡汤竟然还有其他听众，觉得有些丢人，但还是很快就反应道：“哪说谢不谢的，林阿姨太见外了。”
陆离以极其微妙的语气说道：“毕竟我们两家……关系这么好，对吧。”
“而且这次《为相》的机会也要多谢穆清——哥哥，小筱那孩子也是无心，没必要计较这么清楚啦。”
李静嘉倍儿自豪地摸了摸犬子的狗头，笑道：“嗯，我儿子越发地懂事了。”
陆离对于被当做一个小孩对待还是适应不能的，放下筷子说道：“好了妈，我要去剧组那边拍定妆照啦，走啦。”
安始派来的司机先生眼角抽搐地看着母子俩在大门口上演了5分钟依依惜别的大戏，几乎以为自己这是要拉着陆离上刑场。
※※※
陆离到摄影棚的时候，看到门口集聚了一群激动的女生。
百来个年轻的姑娘们有的兴奋尖叫，有的捂着通红的脸窃窃私语，大都扛着长枪短炮对着人群中心拍摄，这阵仗，肯定是有明星来了。
陆离第一反应是穆清，接着又不免酸溜溜地想到，按照穆清每次出现在公众场合那国王出巡般的可怕场景，眼下这个粉丝围聚的场面虽然也颇为可观，但和穆清引起的人山人海还是有些相形见绌。
有些好奇的陆离大胆地向人群凑去，姑娘们都忙着一边尖叫一边拍照，也没人注意到身边出现的小男生。
这感觉也是心酸又新奇，毕竟陆离上辈子也是能引起交通拥堵的天王，此刻和个平凡路人一样和激动地女粉丝们凑在一处，不再是注意力的中心，使得他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待粉丝和明星崇拜与被崇拜的场景，一个人仿佛漩涡中心吸引了其他所有人，一层层人一圈圈人都仿佛无法自控的漩涡臂，这画面确实极具张力。
人群中心是苏宸。
苏宸留着时下流行的undercut发型，头发两侧全部剃掉，后脑头发也打得很薄，头顶的头发抓得蓬松，露出了性感的耳廓和刚劲的下巴弧线，左耳戴满了朋克气质的克罗心耳饰，右耳却干净清新没有任何赘物。虽然穿的一身黑，可是黑色的柳钉机车外套和黑色的皮裤却没有半点低调的意思。
这么一身行头看下来，苏宸简直时髦得发光，再加上一张邪气逼人的俊脸和定海神针般的大长腿，整个人简直像镭射灯一般亮瞎狗眼。
陆离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哪根筋，兴致勃勃地不想走，索性退出人群站上了台阶，靠着门框，看着人群拥簇中的苏宸。
苏宸这货吧，陆离前世对他的判定就一混世小魔王，眼下看来至少对粉丝的态度还是很好的，他耐心地给每一个粉丝签名、合照，即使笑嘻嘻地合照也会礼貌地只搭着粉丝的肩，并且拒收所有的礼物。
每个明星面对粉丝展现的笑容都是久经历练的“职业化笑容”，当苏宸展现他的职业化笑容的时候，一双狭长的眼随着笑意稍稍阖上，仿佛有烟雾在眼底涌动，显得他目光幽邃，兀然就有了高深莫测的意味。
用陆离的理解，这是一种神秘路线的装逼范儿。装逼范儿是广大艺人们行走江湖的必备手段，谁装的一手好逼谁就有明星气质，而苏宸显然深谙其道。
陆离以一副过来人的身份兴致勃勃地强势围观，却忽然被涌动的人影打碎了他超然物外的高深境界。
街头巷尾那些陆离原本以为是拍够了苏宸才蹲在一旁的扛炮女孩们突然全站了起来，不少急切地开始打电话。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们出现在了摄影棚门口，不少人甚至是扛着沉重的拍摄机器跑来的，其中不乏打扮得体的男孩们，陆离甚至觉得这里面还有记者……
摄影棚门口原本还算空旷的小广场几个呼吸后忽然变得人满为患，原本和谐一体的苏宸和他的粉丝们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四处张望起来。
人群开始推搡，声音越来越嘈杂。
“穆清……是穆清要来啦！”
直到陆离从人群中听到这么一句话，这才明白突然出现的乱象是怎么一回事，得，这不就是国王出巡么。
陆离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如果刚刚他还能一脸淡定地在人群里旁观的话，现在陆离只怕自己要被踩踏而死。
连忙转身，陆离赶紧想往摄影棚里面钻，一边低头翻找手机联系工作人员来接应，然而越急越找不到，忽然一个姑娘不知是不是被推搡了过来，背上的还带着长镜头的单反就往他撞来，陆离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却忘了自己是在台阶上，脚下一个踩空，整个身子趔趄着向下倒去——
刹那间，眼前失衡的景象像是被调低了帧数，一切都仿佛陷入了凝滞，连原本鼎沸的人声都像潮水般褪去，人群拥挤的身影就像老旧播放机中放映的默片，然而无比清晰的是，人群中伸出的一只手。
这只手修长白净，手指尤其好看，根根分明的指节笔直颀长，指尖又是珠圆玉润，食指的第三指节戴着枚纤细的素银戒指，低调又精巧。手在伸过来的时候渐渐舒展开，仿佛冁然的文殊兰。
顺着手往上看，手的主人手腕上扣着法穆兰的ga4腕表，酒桶形的盘面上满是繁复的指针和刻度；再往上，是缀着钻石袖扣的缎纹白衬衫的一截；再往上，是暗镉绿色的粗呢格纹西装——
随着这只手稳稳地撑住了的陆离的后背，魔法般的降速霎时失效，电光火石间窥见的缓慢特写一瞬湮灭，动荡的人影和喧嚣的叫喊重新如潮水般涌向陆离的视网膜和骨膜。
然而视觉和听觉之外，陆离竟然嗅到了淡淡的烟草味，不是生鲜烟叶的味道，而仿佛是烤制过的烟丝，若有若无的焦香气味隐现在焚香和沉香木的尾调里，缭绕着烟熏和清苦。
“……的黑色烟草？”陆离怔怔然开口道。
陆离不愧当过一辈子的天王，心宽似海胆大包天，在这么一混乱的场景下竟然还能闹中取静地同救命恩人探讨一下香水品种。
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节都考究无比且壕气冲天的救命恩人，貌似也被陆离的心宽体胖给逗乐了，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
“是的，先进去再聊。”
随着低沉清冽的声音话音，救命恩人保持着扶着陆离后背的动作，推着他一齐进到摄影棚里。
背后是锣鼓喧天的粉丝呐喊，像巨浪一样澎湃。
随着两人走进大门，紧张以待的保安们连忙冲了出去保持秩序。
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大门后是各自忙碌的工作人员，井然有序，再没有推来挤去和大声喧嚣。
有工作人员路过两人的时候，一抬眼看到陆离边上的人，下意识惊呼出声，连忙又捂着了嘴，通红着脸压抑着兴奋声线说道：“穆——穆天王好。”
被称为天王的男人和煦地回应道：“你好。”
陆离猛地眨了眨眼，只见到身边英俊到令人发指也高到令人发指的恩人颔首含笑望向自己，问道：“这款香水不常见，你怎么一下就闻出来了？”
陆离下意识又猛地眨了眨眼。
6/72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