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向驰要拍的是一部古装电影,讲家国天下、英雄热血,和他以往的风格差别很大。剧本是他自己写的, 磨了三年, 在拍其他作品时都惦记着, 已经成为一个私人情结。如今他觉得时机成熟了,一个重要角色的选角却把他难住了。
在他的故事里, 有一个台词不多却贯穿始终的人物,一个出身大家的一国国师,时而濯濯如清泉, 时而深沉似黑夜, 双重性格,像精神分裂, 是个需要演员主要以神态动作来塑造的复杂符号。这样的角色,外形符合的年轻演员通常只能表现出人物性格的一方面,优秀的老演员驾驭起来没有问题, 年龄上又不能让观众信服。
眼前这个人却容貌、气韵一样不缺, 冷起脸来肯定也很有看头, 跟这些优点比起来,没有经验简直不值一提。向驰就像看到了一颗完全按自己的心意切割好的宝石,迫切地想要将它镶嵌在自己制作的繁复底座上。
尽管文灏已经是第二次拒绝他,向驰仍不气馁,也不觉得被驳了面子,他给文灏介绍了故事最吸引人的部分以及那个角色多有魅力,还主动给出了不低的片酬,见对方还是不为所动,他打开包掏出了剧本。
“你先把剧本拿回去看看,考虑考虑,注意保密就行了。”
文灏有些无奈,满桌好吃的,向导说得那么认真,他也不好意思动筷。作为一个知名导演,这么劝说他这个外行人,对方真的很有诚意,文灏就更不想浪费他的时间。
“不用再看剧本,听您说我已经感觉到这个故事有多精彩,很希望这部电影已经上映,那我就可以去看了。但当演员不在我的人生规划内,抱歉让您白费精力了。”
文灏把剧本双手递回去,不论是眼睛还是大脑都没有看一页。这是作者主动给他看的,内容已经在他脑中,任他取阅,但他把它塞到了最里面——据说看了剧透影响观感。
向驰脸上浮现失望,他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菜几乎还是完整的,忙不好意思地招呼服务员加菜,还问文灏要不要酒。文灏拦住他,只让把一些菜加热,酒也没要,虽然想尝试,但应安年特意叮嘱了他最好不要喝酒。
两人终于进入到边吃边聊模式,向驰吃了几口菜,灵感又来了:有些人不在意片酬,在意作品质量,文灏这个当老师的看上去就像是重视名声的人,让他了解自己对作品制作的态度,说不定他会回心转意。
于是他又在咀嚼间隙谈起了会投入多少资金在布景服化上,虽是架空但各种细节会参照真实历史,做出质感等等。
有话题聊才不尴尬,文灏适时接话,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具体问题上去了,比如某个朝代的服饰有什么特色啦,不同阶级的人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子啦。
这个年轻人说的都是干货,向驰很快意识到这点,有些东西听起来亮眼又有调调,他忍不住继续问下去,让文灏多说点,觉得用得上的就拿笔写在剧本上。
一顿饭吃再久也有结束的时候,文灏跟向驰告别,看到罗梁正站在路边打电话。
“好……文先生出来了……看起来没喝酒……我们这就回去。”
应安年原话是让罗梁一直跟着文灏,但文灏总不好赴约还带个保镖,就请罗梁在大堂吃饭等他,显然罗梁早就吃完了。
回去的车上,文灏谢谢罗梁等他那么久,他性格好,罗梁跟他聊天相对随意,面目有些凶恶的保镖开口问:“文先生要去当演员了吗?”
“不会的,我没学过这方面,也没兴趣。”
直性子的罗梁笑了一下,接口:“那挺好的。我听说当演员要满世界飞,经常几个月都回不了家。您要是不在,乐乐肯定会想的,还有应先生。”
罗梁很喜欢小孩子,可惜因为长相,不止一个小朋友看到他就哭,乐乐不仅不怕他,现在还会主动跟他说话,罗梁就更觉得他可爱,忍不住从一个外人的角度为他着想。至于应先生,他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提到,估计是因为之前的等待时间里接了他好几条询问短信和电话吧。
听罗梁那么说,文灏也觉得有点想家里那些人了。他看着办公桌先生发来的微信,一边回复一边想,还是在那个家里吃饭舒服。
摁灭手机,车窗外划过公交站台的大幅广告,火与血里,持枪男女并肩狂奔,是新近上线的一部电影。听人讲了一肚子关于电影的事,文灏没兴趣演,但很想看了,去电影院的那种看。
应安年看着文灏发过来的那个“^o^”,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新消息了才退出微信。长发青年的决定让他放下心来。他刚把手机放桌上,屏幕再次亮起,棉花糖青年没头没脑地问:“有空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男人的唇角高高翘起。他当然知道那个“我们”不止包含两个人,但这样自然、亲近的邀约还是很让他高兴。
家里需要刻意排时间的就他一个人,要想早点去就得他早点有空。那还用说吗?必须有空啊。
应安年:“我们明晚就去吧。^_^”
呵,我们。
要带着乐乐,影片最终选的是迪尼尼新出的动画电影,老少皆宜。三个大人在家里选完片,应母感叹:“儿子,你终于要有正常夜生活了。”
“应女士,请注意措辞。”
文灏:噗!
经过激烈程度0.5的抢夺,文灏赢得了请客的机会。他兴致勃勃地上网抽券,买团购,因为是3D电影,儿童也要买票才有座,还好他才挣了一个70块,加上之前剩的,请得起。
文灏请看电影,应安年请了可乐和爆米花。没办法,虽然他觉得这些食物不健康,但两个小家伙的眼神太明显了,不过他都给他们买的小份的。
应母也来凑热闹,应安年看他们三人都抱着可乐和爆米花,就自己空着手,得,干脆自己也买吧。
等候区的沙发上,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妹子一抬头就愣住了,视线盯着前方,她的手肘使劲撞向旁边的妹子,把她的饮料都撞洒了。
“喂!你……”
“别说话,看那边,是不是文老师?”
洒饮料的妹子衣服都忘了擦,压着嗓子喊:“天啊,真的是!看那头发,还有那个玉箍!啊,手机!”
两个妹子手忙脚乱地拿手机拍照,嘴里不断低声惊呼。
“老师现实里居然比视频还要帅,啊,这身材!”
“看跟他一起的人!一个孩子,一个阿姨,一个朋友,都对得上。我的妈,还一人抱一桶爆米花,这一家四口的样子,萌得肝颤~”
“对啊,这组合颜值也太逆天了吧!啊,走了……”
“我们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要不要发微博?”
“不要吧,那是老师啊,万一对他有不好的影响……”
“是哦,还是自己珍藏吧。哈哈哈,今天真是太值了!”
“好遗憾没有跟老师买同一场。”
……
文灏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小插曲,他随着人流往里走,发现自己漏了一件事。
到检票口,应母蹲下来问乐乐:“还记得奶奶之前说的吗?看电影的时候要注意什么?”
“不能说话,不能乱跑。”乐乐乖巧回答,得到工作人员赞赏的微笑。
电影开始,文灏的预感成了真。观众可以嘴上不说话,但思维关不住啊。封闭的影厅,昏暗的环境,固定的座位,密集的人,他要特意把视线放在大荧幕上,才能不被眼前密密麻麻的问题对话框分去心神。
电影很好看,故事、画面都引人入胜,但影厅里为数不少的小朋友的问题也很吸引人。当久了老师的人,大人的问题好忽略,小孩子的想法却会不自觉地去注意。而且随着影片的播放,小朋友们的问题也不断变幻,就像一盏盏小灯在黑暗里不规律地闪烁。
『公主要被吃了吗?』
『飞过去的是什么?』
『马怎么是白色的?』
『他什么时候跳舞?』
……
好吧,看一会儿也就习惯了,这种看弹幕电影的方式还挺有趣。文灏渐渐投入,剧情过半,他发现身边属于乐乐的小灯已经有一阵没闪了。什么问题要想这么久?
文灏偏过头去,看到乐乐规规矩矩地坐在对他来说很宽大的座椅上,头上写着:『什么时候才可以去厕所?』
小孩儿没喝过可乐,很喜欢这个味道,短短时间就把自己杯里的喝光了。即便只是小杯,对他来说也很多了。可他还记得“不能说话,不能乱跑”。
文灏默默抱起他往外走,顺着指示牌找到厕所。运气不好,居然遇到男厕所也要排队的时候。
前面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夹紧大腿,两个膝盖别来别去,已经憋急了。他爸爸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对的,动动就能忍住了。”
文灏没有过这种体验,想来是不好受的,他看看一声不吭夹着腿不动的乐乐,主动做示范,口中道:“我们也动动。”
应安年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高一矮两个不断别膝盖的小家伙。
你们是在厕所门口跳舞么?
第31章
除了应母,谁都没有把电影看完整。乐乐还不到能完全理解故事情节的年纪,文灏有一点点遗憾, 但没说。
回到家, 乐乐和应母早早休息了, 应安年见文灏还很精神的样子,问他:“还想看电影吗?可以在家里的影音室看。”
文灏高兴地跟着应安年走进之前利用率很低的家庭影音室, 应安年让他随意选片,自己想了想,去厨房拿来一盘炸鱼和几罐啤酒。
文灏看到啤酒眼睛亮了亮, 问他:“里面有我的吗?”
应安年失笑:“当然有你的, 只要不过量,在家里喝酒没关系。”说着就开了一罐递给他。
文灏接过去闻了闻, 再喝了一口,然后脸就皱了起来。
应安年这才确认他没喝过酒,他心里想着拿酒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看到了这么可爱的表情, 口中却说:“喝不惯就放着, 我去给你拿饮料。”
文灏让五官归位,又喝了一口才回话:“仔细尝尝还挺有味道的,喝得惯。”
酒精不会对他有刺激作用,啤酒味道也没想象的好,不过喝着小酒,吃着小食,看着电影的感觉实在是棒。文灏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酒,眼睛放在屏幕上,感到非常放松。
尤其让他舒服的,就是身旁这位朋友的陪伴啦。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单独跟应安年待在一起,有了对比才知道,有人陪着做有趣的事,又没有问题弹幕存在,感觉真的不一样。
文灏舒坦得摊手摊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有模仿应安年步伐坐姿的想法,也不再在对方面前正襟危坐,他开始想学他的字体了。这个人类真是样样好。
长发青年挑的是一部经典的太空科幻片,应安年已经看过,对方全神贯注地看电影,应安年就全神贯注地看他。
青年对处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的人的神态很敏感,对来自其他角度的注视却很迟钝,似乎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吸引力。
变幻的光影遮盖又照亮他入神的眼睛,抚摸过他脸上的每一条弧线,每一处弯折。应安年斜斜靠在沙发背上,抬手又喝了一大口酒。
他酒量不错,但平日除了应酬需要,很少主动喝酒,今晚却觉得喉咙干渴,而入口的酒水像是添了别的味道,甘甜爽口,让他像第一次喝可乐的乐乐一样,很快就把一罐啤酒喝空了。
文灏视线黏在屏幕上,放下啤酒罐伸手去摸炸鱼,咽下炸鱼又去摸啤酒罐。电影里炫目的太空景色让他忽略了手中啤酒罐异常的重量,凑到嘴边就含住开口往下倒。
没有酒水流进他的口中,但文灏确信自己尝到了什么东西——非常好的东西!
那一瞬间,他仿佛登山的人站上山巅,呼吸到不含一丝杂质的空气,舒爽到毛孔都炸开。人类世界的膈膜撕开一道口子,赐给他短暂的畅快。
那感觉太美好,直到它彻底散去,文灏才不舍地将啤酒罐拿下来。他的右手手掌已经实体化一半,平时并不会觉得辛苦,但体会了刚才的感觉后,他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一条蹦不起来的咸鱼。
我是吸毒了吗?
文灏把啤酒罐放到眼下看,又晃了晃,里面只有一两滴酒液,桌子上,他喝到三分之一的啤酒还在那里……也就是说,手上这个啤酒罐是应安年的,他刚刚尝到的是,应安年的,唾,液。
不愧是护身符般的男人啊,唾液都跟丹药一样。
可惜这不是常规能取得的,要别人的体液猥琐又不礼貌,还是赶快忘掉,免得染上毒瘾吧。
图爽快走捷径是不对的,也不能持久,融入人类世界要靠自己一点点努力,文灏提醒自己。
他又晃了晃那个啤酒罐,遗憾地看了应安年一眼,见对方正看着自己,简单解释道:“拿错了。”然后端起自己的酒大喝了一口。
应安年看到全程,来不及阻止(真的吗?),眼睛睁地看着长发青年拿起自己喝空的酒罐,含住,继续含住,然后看看,晃晃,再晃晃,看了自己一眼,平淡地说了句“拿错了”。
他动弹不了,仿佛被沙发吸住了,昏暗的光线应该能遮住他通红的耳朵,但让眼睛都在发热的温度炙烤着他的思绪。
他看我那一眼是埋怨吗?不,这不重要。他不是让人忘我欣赏的大自然,是唯一可以解毒的那株药草。
我得离他远点,不能伤害他。
隔天又是一个周五,文灏还没离开幼儿园,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是文灏吗?冒昧打电话给你,我叫贺志深,是个历史老师。”
来电的人年纪应该不轻了,声音带点沙哑,嗓门儿还不小。文灏一边牵着乐乐往前走,一边听他说。
贺志深说他是个历史老师,实际是C大的历史教授,已经六十多岁了,属于延长退休那一类。贺教授老当益壮,还在从事历史研究工作,不久前才发表了一篇新论文。
他在学界地位不低,导演向驰通过关系请教到他门上,希望他能够做自己新电影的顾问。向驰自己做了些准备,和文灏也讨论了些,可毕竟不完整,还可能不够专业。
贺老跟向驰聊了聊,翻了翻他重新做了备注的剧本,心里就松动了,觉得他很用心,很尊重历史逻辑。尤其是其中一处备注,参考的是他新论文中的一个论点,让他觉得舒心。
“你是看了我最新一篇论文吗?这都用上了。”贺老随口问,其实心里已经确定了,不管对方是真赞同他的观点还是故意讨好他,起码心思用对了地方。
向驰赧颜,实话实说:“您的研究成果我还没看完,这是最近认识的一位朋友告诉我的。那是个幼儿园老师,历史知识很丰富,这里面不少地方都是他提示我的。”
贺志深这就觉得有点意思了,他特意问了问哪些地方是那位幼儿园老师说的,得到回答后感觉这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历史爱好者,而是下功夫钻研过的。
他那个论点是关于一个生活器物的用法的,论文发表后还没有同行同意他的意见。历史学界也算有个圈,圈外人看他们都是历史研究者,论文只要发表了就是可参考的,不会探究更多,拿来用也不足为奇,圈内人却往往有“派别”,有“观念”,真正懂的人采用了你的说法,证明他是赞同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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