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元帅。”接过那个机密文件专用的一次性存储器,肖恩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紧绷的身躯立即泄气般松懈下来,迅速关窗落锁,末了用另一个外观一模一样的存储器替换了原本那个。
凝视片刻被换下的真品,肖恩犹豫地挣扎片刻,最终选择把它扔进了文件消磁器。
随着一声滴鸣,只能读写一次的存储器表面迅速浮起象征废弃的X型符号。即使拿到拥有帝国最前沿科技的军事学院,里面的数据也无法抢救挽回。
非常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的肖恩额上隐隐现出冷汗,努力克制着心中的起伏,再度联系几分钟前才通过话的下属,“是我,计划再度改变,你们带上增援,按时到我发送的地点。届时——彻底清理现场!”
话音刚落,忽然传来敲门声。肖恩心脏几乎骤停,却听对方彬彬有礼地在门外说道:“近卫官阁下,前往皇宫的传送文件专用飞船已经备好,您是要立即动身么?”
“……好,我马上就到。”肖恩拭去额上的冷汗,像要抹去所有反应那样使劲揉了揉脸,直到认为别人看不出端倪,这才整了整衣领,准备出发。
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他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嘟囔道:“抱歉,元帅,毕竟我新婚不久,得为家人考虑。”
两个小时后,肖恩提供的存储器经由麦伦之手,呈给了皇帝。
向来从不过问资料来源的皇帝,此时面色凝重,罕有地问了一句,“渠道可靠?”
“请陛下放心,整个过程我一直派人盯着,绝对没问题。”麦伦自信地回答。
皇帝沉默了。直到看完里面的内容,也久久不曾出声,只负手而立,目光异样深沉,教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麦伦在陛下异样的无言中感受到了一种明显有别于以往而又意味不明的意义,仿佛皇帝有太多不便诉之于口的念头。原本信心十足的他,不禁开始暗暗紧张。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似乎只是过去了几秒,皇帝忽然拿起了园丁剪,几近粗暴地将面前堪称完美的青柏盆栽一剪为二,“那些不安分的畸枝是该修剪了。”
终于得到陛下肯定的旨意,麦伦眼前一亮,刚才那些无形的压力瞬间化为即将再立功业的欢喜,让他差点笑出声来,“我明白了,陛下。”
“他不赞成朕的做法,若放任下去,迟早会成为吾儿的祸根。”
近乎低喃地说完这句,皇帝便不愿多提一般,忽然转移了话题,“听说最近他身边多了个叫左亭的人?还引起了轰动?”
“是的,陛下。据我调查,那个年轻人曾因叔叔陷害导致基因缺陷,原本是个盲人,而且精神力十分低微,只有F级。但他运气不错,先是机缘巧合成为元帅手下一位上校的学生,精神力提升到C级。近来又在网络上遇到一个精神力医师,治好了他的眼疾。”
“哦?”皇帝感兴趣地问道,“那医师来自什么机构,居然能治好堪称绝症的基因缺陷?”
说到这个,麦伦有些惭愧地摇了摇头,“非常抱歉,陛下。他十分神秘,只在网络上用精神力给左亭治过病,而且还仔细地抹去了留下的数据痕迹,技术异常高明,我暂时还未查出他的底细,只知道他似乎来自某个遥远的星系,或许是位S级精神力者。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一定能找出他的真实身份。”
“这件事不急。”皇帝伸手轻轻触摸着适才剪下的青柏断面,裂处鲜嫩的汁液散发着代表生命消逝的辛烈气息。他享受般仔细嗅了片刻,这才说道,“乔江很少那么亲近一个人,想来一定很喜欢那个叫左亭的年轻人,就让他和乔江一起走吧。去吧,顺便再清理一些无用的废物。”
麦伦深深鞠了一躬,“陛下成人之美,令人钦佩。”
*
*
如果左亭知道连皇家秘密机构都查不出他的手段,一定会深感自豪。
早在发现三彩居然能利用虚拟视镜进入网络那天,他便有了一个主意:利用三彩冒充向来神秘的精神力医师,为自己恢复光明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没人能想像得到一只宠物居然能上网,而且精神力医师特别之处在于治疗过程主要依靠精神力,在网络上进行治疗,完全说得通。
更妙的是虚拟网络某些脚本依然有用计算机初期发展时的那几种语言代码,而这,恰好是左亭前世的长项。
于是乎,左亭愉快地修改了某些数据,给三彩伪造出人类外表。又做了些掩人耳目的安排,捏造出“高手”三彩精神力极高,疑似来自某偏远星系的假象,然后进行了一场并不存在的虚拟治疗。
在周密的安排之下,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但千算万算,左亭还是漏了一点:他错估了基因缺陷治疗方法对于大众的影响力。姑且不提先天缺陷的人群,单是因宇宙战争受到宇宙射线伤害、造成后天缺陷的军队,对这方面技术的需求就异常庞大。
过去这项技术只存在于待攻克课题之中,现在横空出世,但主治者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做为成功案例的左亭,自然不可避免地受到诸方关注。如果不是有乔江暗中保护,他肯定早被帝都的官方机构带回去当研究对象了。
但即便是这样,依旧有不死心的人前来纠缠。为此,左亭不得不掩盖另一个信息:使用了那十几盒基因改造剂后,他的实际精神能力至少已经达到了S级。
他原本打算隐瞒一部分实力,以痊愈为借口先升到B级,将来再一阶一阶慢慢上升。但照现下这情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保密,假装自己依然只是个C级,硚口区得招来更多议论。
成为新闻焦点的左亭本人不胜其扰,但爸爸左茂却毫不在乎:儿子竟然有幸遇上神医治好了眼睛,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天大喜事,开心还来不及,那些闲杂人等带来的困扰与之相比微不足道,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好在还有妈妈罗曼。留守在蓝星的她得知儿子痊愈的喜讯后,本想第一时间赶到帝都庆祝,但听儿子说起这件事带来的困扰之后,马上提议让儿子请假回家,暂避一段时间。
在蓝星做代会长,替左茂打理残疾人协会的邹韩,同样力邀左亭回来。说在左亭身上接二连三出现奇迹之后,有许多和他处境类似,或是精神力低微,或是身怀基因缺陷的人都纷纷赶往蓝星这块“风水宝地”,想沾一沾喜气。如果左亭回去后能见一见他们,或许能给这些原本茫然痛苦之人的带来精神鼓励,激励他们寻找自己人生的意义。
抛开邹韩的邀请不谈,此时回居民稀少的蓝星暂避风头无疑是个好建议,老师涂刚也非常赞成。但左亭听后,反而开始犹豫。
认真算来,他到帝都的时间很短很短,也不过一个多月而已,但心境却变得截然不同。如果这些事发生在刚刚抵达之时,左亭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最近一趟星际航线的船票,马上和爸爸一起回家,但现在,离开这个词语刚刚划过耳畔,他的脑海便先于理智一步,浮现出乔江的身影。
他曾以为自己对这个男人只是有些好感而已,直到在学院对战战场上他奋不顾身去找乔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理智掩盖的犹豫之下,他对他的感情原来已如此深厚。
这让他怎能舍得轻易说离别?
虽然在网络上照样可以见到乔江,但电子虚拟出的影像,怎能媲美触感鲜明的拥抱和亲吻?
理智与情感。两辈子以来,左亭头一次无奈地发现,对于恋爱中人而言,有时候衡量某事的标准竟是那些与大局相比微不足道的琐事。
可在大局之中全力挣扎,面对无数分岔努力做出最好选择,最终为的不就是这些温暖人生的微不足道?
就在左亭纠结万分之际,乔江悄然出现。
“想什么,这么入神?”
左亭一惊,蓦然从沉思中惊醒。
发现纠结的对象居然已站在了自己面前,他不禁有种被看破的羞恼感,掩饰般脱口说道:“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进来了?”
乔江耸了耸肩,看上去颇为无辜:“刚才我已经和伯父打过招呼了。”
自从三人一起吃过饭,原本住在学校附近公寓间的左茂待在宿舍的时间骤然倍增。乔江知道未来岳父是在用行动警告自己不要“欺负”左亭,为了刷足印象分,便自觉挑岳父在的时间拜访,而且都会主动问好。
左亭自然知道这点,悻悻将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乔江看得好笑,双手捧起他的脸,弯腰抵上他的额头,“生气了?难得治好了眼睛,怎么只顾着不高兴,不多看看我?”
虽然已经在网络看过无数次爱人的面孔,但当现实里,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再一次近距离贴近时,左亭仍是忍不住心头一荡。
呼吸,体温,触感,眼神……那种再完美的虚拟影像也无法传递的现实感,让他大生毛手毛脚的冲动。
可惜,老爸就在外面。就算明知自己不是左茂的亲生儿子,左亭也不好意思当着长辈和乔江亲昵。
他按住乔江的手,“别这样,我想和你谈谈。”
乔江的手指流连在他光滑的脸颊,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你是不是想离开?”
“……”你能不能别像打仗那样每次都料事如神?
左亭有些郁闷于乔江的敏锐,同时也庆幸他率先说出了自己难以启齿的话语,“其实也还没决定。只是……回蓝星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话语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生怕乔江问他不想回去的理由,急忙抬头,却正正对上乔江的双眼。
他在乔江专注凝视自己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捕捉到了一些别的情绪。但不等他细究,那些晦涩的意绪便像被惊散的飞鸟一般凌空而去。最终留下的,是乔江印在唇角的一个吻。
“我希望你回去。”明明是在商量正事,乔江却将声音压得极低,仿若调情时的低喃,“明早动身如何?我让肖恩送你。”
即使同意,但有必要这么着急吗?感觉好像迫不及待想摆脱什么似的。
模模糊糊的念头在左亭脑中闪过,但还不等类似醋意的微妙情绪生出,另一个念头便让他陡然心惊。
迟疑一下,他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乔江眸色骤深,稍稍离开他的唇角,旋即又完全覆上,厮磨吮咬,灼热的唇舌将左亭的疑问统统堵在了心里。
直到拥吻结束,左亭仍是未来得及说什么,乔江便将一件东西放进他手心,又亲手合拢他的五指。
“下一个疑问出现时,你再看它。”乔江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唇角含笑,眼中含情,英俊得像歌德笔下百般诱惑人类的魔鬼,“相信我吗?”
左亭很想说我只想听真相,但美色当前,大脑一阵乱码飘过,自动掌握了声带,“相信。”
……完了,现在就挡不住这家伙的美色攻势,以后该怎么办?
左亭为自己默哀三秒,把那件东西仔细收进了口袋,然后故作凶狠地揪起了乔江的衣领,“下次见面我再问你。不许爽约,也不许蒙混过关,记住没有?”
乔江笑意愈深,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遵命,我亲爱的。”
大概是这句亲爱的有些大声,传到了左茂耳中。他马上大声咳嗽着进屋,把乔江“请”了出去。转头回来,又对左亭叹了半天气。
直到两人在肖恩的护送下离开帝都,在飞船舱室里闷了几天,眼见飞船即将抵达蓝星地表,左茂才面色稍霁,郑重地对儿子说道:“小亭,有些事爸妈没来得及教你,趁这次回家有空,你尽快补一补。”
左亭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老爸递了一堆标题一本正经封面不可描述的书过来,才意识到父母对自己的期待,可能和实际有点偏差。
话说,他又不是女孩子,有必要学这些吗?
左亭郁闷地腹诽着,准备把那堆生理启蒙书随便扔到哪儿去,无意看到某一本侧脊的标题,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下意识想抽出那本书,忽然又警惕地收了手。
左边看看,尴尬的左茂已经回座位装睡;右边瞅瞅,充任保镖的肖恩背对着自己守在门口。左亭不再犹豫,马上打开了那书。只翻了几页,便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两个男人还可以这样……啊?还要做这些准备?……天啊,这也太激烈了……”
翻到一半,面红耳赤的左亭再也看不下去,下意识把书扔进了系统的空间,同时在心里用力默念了十几遍□□。
正准备给自己倒杯饮料降降温,舱室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几名全副武装的飞船空警冲了进来。
左亭顿时吓了一跳,“看X启蒙书是犯罪?”
但空警们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到身为监护人的左茂面前,肃容说道:“这位先生,由于蓝星发生突变,飞船即将按原航线返航。请照看好您的孩子,不要有过激举动。”
过激?为什么他们会有过激举动?
不等左亭将疑问问出来,耳边便传来一阵迟钝沉重的闷响。
那声音如此遥远,仿佛来自宇宙最深处。左亭愣了一愣才想到,飞船刚刚穿过蓝星大气层,这声音一定来自地表。难道——所谓的突变是巨大爆炸?
想到正在星际站等他们回家的老妈,左亭心跳陡然因恐惧而加速,下意识想推开窗子查看外面的情形。
但手指刚碰到兼有视屏功能的舷窗,原本透明的表面便立即跳转到时实新闻。
左亭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团团腥红泛黄的尘烟在城市炸开,摧毁整幢高楼竟只需要一次爆炸。由此可见,引发这一连串爆炸的炸.弹当量相当惊人。更让人恐惧的是,炸.弹仿佛被设置成了一串炮仗,那恐怖的巨响接二连三不断响起,每一声都伴随着建筑物的倒塌和人群的消失,那地狱般的影像仿佛永无止境。
看到这一幕,左亭只觉眼前一黑,脱口喊道:“妈妈!”
罗曼给予了身为孤儿的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母爱,可难道这份温情竟只能持续到今天?还有罗密欧、兰女士、邹韩他们,难道也都将葬身在这场劫难里?
一想到亲人朋友像影像里的人一样被爆炸直接撕碎的模样,左亭只觉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几乎不能呼吸。
他大口大口用力喘息着,使劲去砸面前的视屏,想要跳下飞船亲自去找罗曼。但这时,却有一个人横过冰冷的手臂,阻止了他的举动。
那是肖恩。
他说道:“左先生,元帅交待过不能放你出舱。请你放心,元帅正在解决这场意外。”
左亭死死盯着他不断张合的嘴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处理二字像一道希望之光,瞬间照亮了他本已绝望的灵魂。先前被爆炸声淹没的新闻播报声,此时也从视屏传入他耳中。
“……蓝星某市在当地时间二十分钟前发生不明原因爆炸。出事地是蓝星残疾人协会,最近有许多外地残疾人赶到此处,总数已逾千人,但目前伤亡未明……恰巧在附近行星巡视的元帅接到报告后于第一时间赶往蓝星。不知为何,他甚至没有搭乘飞船,而是选择了自己的作战机甲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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