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这么久,这是宁舒第一次参观李严熙的房子。
他以为像李严熙这样的人应该住在公寓的最顶层,站在窗边能看见大半个城市的风貌,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套两居室的普通商品房,面积稍微大了一些,布置却相当有水准,宁舒绕着客厅的墙走了一圈,在角落的柜子上意外的发现了一台留声机。
在这个凡事追求速度的时代,留声机这种东西几乎已经灭绝。
李严熙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那台留声机面前,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他慢慢走过去,停在少年身后,伸手绕过少年的背,拿了一旁的大碟放进机身里,立刻就有动听的音乐流泄出来,溢满了整个屋子,宁舒愉快的笑出声来,拉着身后的男人在屋子里转悠。
很多人总是喜欢老旧的东西,因为他们习惯了,更重要的是,这些老了的东西不会轻易的失去,所以他们才会想要紧紧的抓在手里,不愿放开。
宁舒笑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李严熙见他笑得这么开心,也陪着他一起疯,两人在宽敞的客厅里转了好几阵才停下,李严熙将人按在沙发上坐下,复又走进厨房,等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碗白粥,一碟酱菜和一小盘花生肉,宁舒看见他将托盘里的东西摆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修长的指尖握着陶瓷的汤勺,另一只手端着那碗白粥。
他先勺了一些酱菜,又装了一些粥在勺子里,还凑近嘴吹了一会儿,才将不太滚烫的粥递到宁舒嘴边,宁舒没矫情没害羞,自然大方的含住汤勺,将整个勺子里的食物全部吞了进去,但是那粥还是有些烫,烧得他眼睛痛,鼻子酸,喉咙哽咽。
末了,宁舒问:“我爸发现我没回家……”
“伯父那边我已经交待过了,等下我就送你回去,也省得他不放心。”李严熙将空碗放进托盘里,浅笑着回答,宁舒看着他,没问他是怎么说的,反正只要是这个人,总有办法编出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宁舒一直呆到下午,才被李严熙送回了家。
车子在家门前停下,宁舒开门下车,李严熙一把拉住他,微微一扯,便将人带进了怀里,男人坚毅的下巴轻抵在少年的头顶,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沉没,“宁舒,不会再有下次。”
宁舒听着,微微点头。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厮磨,终是忍住了现在就将人吃下肚去的冲动,将他放下了车。
“对了,晴空和晴阳……”这时候才想起这件事,宁舒焦急得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扬高。
李严熙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他们已经回家了。”
闻言,宁舒才松了口气,与李严熙挥手道别。
后视镜里,少年的身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移动,男人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忍不住的伸出窗外,在空中扬了扬,不远处的少年见了,脸上蹦出璀璨明亮的微笑,然后转身走进了屋子。
黑色的轿车穿过繁忙热闹的市区,开进了市郊的一幢别墅里。
自动铁门应声打开,黑色的车子便如箭一样飞了进去,直直的停在宽大花园的入口,李严熙从车上跨下来,脸上的表情已不复刚才的温柔和熙,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冽冰霜。
等在玄关处的顾青和萧临见他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宁舒怎么样?”萧临开口第一句便是这个。
李严熙脚步未停,慢慢说道:“受了些惊,我已经把他送回去了,”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顾青,“派人全天候保护,记住,不要让他发现。”
顾青点点头,“已经安排好了。”
李严熙听了这话不由挑了挑眉,问道:“他人呢?”
“在地下室。”
这是李严熙位于城郊的一处房产,平时除了佣人以外,宅子里基本上没有别人,李严熙偶尔会回来住几天,多半是与萧临和顾青一起,张晓几个月前去了国外学术交流,至今未回,这几个月又因为萧临一直不在本市,所以这里已经有几个月没回来过。
宅子的下面是一处秘密的地下室。
入口在主宅侧面的车房里,从石阶一路往下走,阴森寒冷的气息逐渐的捕面而来,脚下是完全的石板,因为常年见不到光,石块的缝隙里已经长满了青苔,从石阶消失的地方一直延续到很远的位置,三个人从潮湿的大堂一路往里走,终于在一间石室前停下。
眼前的石室并不大,只能容下十个人左右,两面墙上均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在白织灯光的照射下,正发着寒冷的光芒,中间的铁栅上绑着一个男人,他的身上是被利器割伤的痕迹,还有鞭子抽打过后的皮开肉绽,身上的布料也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少,乍眼看上去,便像一个未着寸缕的躯体,原本光鲜的面容也变得模糊起来,一只眼睛的眼珠正外翻着,看着有些恐怖,想是已经废了,几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分散的站在角落里,安静得佝不存在一般,听见声音,那铁栅上绑着的男人艰难的抬起头来,看见来人,或许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痛苦呻/吟。
李严熙看着昨天还光鲜的王伟明,如今已是这副模样,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他并不急着说话,只在下属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似乎在等对方先开口。
良久,石室里响起对方嘶哑的声音:“呵,李总,没想到你还有这地方啊,我……啊!”
他的话音突然上扬,成了一声痛苦的叫喊,他的脸上是一片痛苦之色,看着眼前清秀的男人,眼里的不可置信在渐渐放大,顾青一脸寒冰的站在离他不足半米的位置,右手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肚皮上,那拳头看上去是如此纤细,迸发出来的力量却让王伟明嘴角瞬间流下殷红的血液。
李严熙和萧临仍在原地,对于顾青的突然出手没有表示丝毫惊讶。
反倒是王伟明,一脸难以置信,他刚刚甚至连顾青的动作都没看清,人已经到了眼前。
顾青那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气,即使收回手后,王伟明还是在不停的喘气,李严熙抬眼看他,嘴角噙着一丝嗜血的笑,“为什么要动宁舒?”
王伟明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着如何回答,末了才缓慢的说:“你让我的公司损失惨重。”
“仅仅因为一块地皮?王伟明,在回答之前你都不用脑子的吗?”萧临双手环在胸前,扯起一抹嘲讽的笑。
王伟明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可以?”
闻言,萧临和顾青对视了一眼,接着又看向李严熙,李严熙沉吟片刻,突然对角落里的一个黑衣男人打了个手势,那男人见了,快步走了出去,没过多久,黑衣男人重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那托盘里放着一个用刀片做成圆的工具,明眼人一瞧便知是伤人的利器,王伟明见了,不由得笑道:“你们以为这种小儿科就会让我就范?李严熙,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李严熙仍坐在椅子上,唇角扬起一丝笑容来,“王总,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只是想把以前的旧帐都跟你算一算。”
王伟明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笑道:“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帐要算,你记……”他后面的话又一次被打断,这次出手的是萧临,他英俊的脸上一片冰霜,藏在衣料下的手臂强壮有力,一拳砸过去,王伟明差点直接晕厥过去,连咳了好几口血出来,还没恢复神志,便听见萧临缓慢而冷硬的声音:“姓王的,依依的仇还没跟你算!”
“呵,那种傻女人需要我动手吗?”王伟明笑着说道,脸上的笑容却并不见得如何欢喜,反而添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
萧临皱眉,走上前还想再补一拳,却被顾青一把拉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伟明仰起头来,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依依死的时候已经有三个月生孕了。”
“你真不是人!”萧临激动的冲上前去,连顾青都没拉住,迎头就给了王伟明一个耳光,王伟明却似乎没多少意识,神情有些涣散,嘴角还含着笑,“你知道什么!你们知道什么!我每晚都在等她,每晚都等着,等着她的亡灵会回来看一看我,可是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她好狠心!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那是我的孩子,我跟依依的孩子!!你以为她死了我不伤心吗?我伤心有什么用?我能为她报仇吗!我根本报不了仇!我没用,我真是没用!”
他的话让几个人都愣了,李严熙从椅子上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低下头来视线与他平行,“王伟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王伟明用那唯一的一只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嘴角牵起一抹笑,“李严熙,你外公是什么人物难道还用我说吗?”
他的声音很轻,在安静的石室里却清晰的穿透每一粒空气直达每一个人的耳膜,李严熙和萧临几个人神情同时一怔,一时竟没有人说话。
良久,顾青的声音不确定的传来:“依依是……老爷子杀的?”
“不可能,没有动机。”萧临下一秒便否定了顾青的话。
王伟明一笑,眼神里写满了讥讽,“保护宁舒,算不算?”
这次是更长的沉默,李严熙双手插在口袋里,神情冷峻而凝重,萧临和顾青站在他身边,表情也是如此,王伟明见三个人这副模样,觉得好笑,“依依七年前无意中找到了宁舒,派人暗中保护他,她知道宁舒过得并不好,所以总是不着痕迹的帮他,纸包不住火,五年前被发现了,为了这件事我跟那个人周旋了很久,但是……”他没再继续说下去,明亮刺眼的灯光下,有一条蜿蜒的曲线在王伟明的脸颊显现,依稀还能看见透明的色彩。
“我再问一次,为什么要动宁舒?”
“如果我不动他,我想我会死得更快。”
闻言,李严熙和萧临同时皱起眉,顾青重新走向前,来到王伟明跟前,“什么意思?”
王伟明艰难的抬起头来,用他那唯一一只还算完好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几个人,语气里透着嘲讽,“你们不是都已经清楚了吗?何必多此一问。”
“你们以为把他藏得很好吗?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王伟明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很,在安静的石室里如同鸭叫一般难听刺耳,“李严熙,你还太年轻,斗不过那个人的。”
“那倒未必。”
“是吗?你别忘了,宁舒的存在是他最大的耻辱,这么些年,你们把宁舒藏起来,确实让他安全了一阵子,但并不代表他能永远平安的活下去,更何况,那个人的意思是,要彻底毁掉宁舒。”
王伟明的话让空气瞬间沉默了下来,李严熙抿着唇,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墙面不知在想什么,萧临和顾青对视了一眼,选择了闭嘴不语,王伟明见几人没说话,又继续道:“你们应该知道要毁掉一个人有时候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毫无希望毫无信念的活下去,”说到这里,王伟明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无奈,“宁舒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只有一个办法才有效。”
顾青突然看向被绑在架子上的男人,“你是故意的。”
王伟明一笑,眼神里似有些微光在闪动,“依依生前最放心不下这个表弟了,我怎么可能真的糟蹋他,我只是在争取时间罢了,没想到宁舒还真是狠。”
“这么多年你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骗过老爷子?”萧临还是为眼前这急转的情况抱着怀疑。
“我只是不想让依依白死而已,那个人已经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我不假装站在他那边,宁舒可能早就被他翻出来了。”
王伟明的话再次让空气沉默下来,石室里有好一阵子的安静。
“我早就说了让这垃圾彻底消失,你们就是不听。”
一道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在通达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的近。
王伟明听见这声音,嘴角不由得又上扬了一些,李严熙等人则依旧停在原地,没有因为那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感到丝毫不安。
不一会儿,从石阶那边走来两个人,前面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长相俊美,他身后的男人则顶着一张国字脸,即使是严冬的现在也依旧穿着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只是外面特意裹了一件厚实的大衣。
待两人走近了,李严熙才开口道:“军翎,你们怎么来了?”
李风擎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景风说,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宁舒被绑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吭一声,你是想气死我啊!”
眼见李风擎又要发飙,唐军翎忙将人拉住,转而看着李严熙,“宁舒没事吧?”
“没事。”
听见李严熙的回答,李风擎脸上的表情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又想起王伟明来,“这家伙把宁舒怎么了?”想起宁舒不仅是自己侄子的情人,更是他的得意门生,又因为对王伟明本就有着旧怨,想到这些,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唐军翎拉着,他早冲上去踹那家伙两脚了。
61犯贱是一种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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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再说吧。”李风擎还想说话,李严熙突然开口,又听见他对一旁的手下说,“把他送到客房,叫医生过来。”
李风擎自然有天大的意见,却被身旁的男人一把捂住嘴巴,一时只能咿咿呀呀,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几个人出了地下室,聚在了宅子的客厅里,顾青将王伟明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李风擎听完抿着唇没说话,唐军翎摸了摸下巴,看向李严熙,“看样子,宁舒已经不安全了。”
李严熙点点头,“是。”
“宁舒那边有没有派人过去?”李风擎语气有些着急。
“已经让人全天候跟着了,一时应该没问题。”顾青轻声回答着,俊秀的脸上一片严谨。
李风擎听了才放下心来,叹了口气,“宁舒这孩子啊,真是命苦,他有什么错啊,说到底,上一辈的恩怨为什么偏偏要扯到这个无辜的孩子呢?”
“外公固执的性格在这些年里在不断的攀升,他就是觉得,小姨的死是宁舒和他爸爸造成的。”李严熙右手撑着额头,语气里装满了无奈。
萧临看了看他,说道:“宁舒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李严熙摇摇头,“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以前是时机未到,现在是不敢说。”
众人会意的点点头,若告诉宁舒他和李严熙是表亲,不知宁舒会不会经受不住打击?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纵使再老成,一时半会儿怕也很难接受自己正与自己的亲表哥相亲相爱吧?
房间里瞬间沉默下来,谁都没有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宁舒回家后,父亲只简单的问了他两句,便没再多说,他叹口气进了房间,李严熙似乎真是个万能的人,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昨天的事到现在仍心有余悸,却也明白已经过去了,无论怎么说,他已两世为人,什么事没见过,更何况,李严熙非但不嫌弃反而还那么用力的亲了他,这一点已足以说明他的心意,宁舒坐在桌前,有些出神。
昨天的情况太过混乱,他都来不及细想王伟明说的话。
感觉前方好像有一张网,若隐若现的横亘在眼前,他抓不住也摸不着,只能朦朦胧胧的看见那网上的凌刺,森冷而肃杀。
他的生活从来平凡而单调,除了父亲车祸死亡,他几乎没遇见过任何不普通的事,可是,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自从再次为人,自从遇见李严熙,自从重回十八岁,他的人生好像开始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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