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舒,我昨晚好像没吃饱。”
宁舒正往身上套衣服,便听身后传来某人的声音。
他慢条斯理的转过身去,边套上内、裤,淡定的答:“我得回家了,我爸肯定很着急。”
“不急,我前天已经叫人通知伯父了,说你要去校长家参加毕业晚会。”男人慢慢的说道,边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宁舒自是不信,但是看见对方脸上那笃定的表情,却又不得不信,这个人总是有办法编出各种理由来说服他的父亲相信他彻夜未归真是为了那所谓的正当理由。
夏天的清晨,两人在晨露微光中耳鬓厮磨。
四周的空气太过热烈,连阳光都害羞的躲在了薄纱般的窗帘后面,只悄悄的探出头来。
春光……溢满整个房间。
等到宁舒真正从李先生家的那张超大尺寸的床上下来时,已是下午的事了。
李严熙带着人去附近的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然后才将宁舒送到了家门口,看着四合院的大门敞开着,宁舒竟有些怯,不知道等下父亲问起来,他要怎么回答。
李严熙看了看他,伸手过来握住他的,笑道:“如果怕进去,我再带你去转转。”
宁舒摇摇头,一咬牙,“我回去了。”然后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精神推门下车。
李严熙笑着跟他道别,然后驾车离去。
直到车尾瞧不见了,宁舒才慢吞吞的进了屋,父亲正坐在正屋里看电视,年后他便接受了李严熙的提议,去了李严熙朋友的那个工厂做保安,待遇不错,工作时间也很合理,每个月还能休息四天。
今天星期天。
想到这里,宁舒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宁怀德见儿子走进来,衣服不是先前的那一套,惊讶的张了张嘴,问的却是另一回事:“马上就要考试了吧?”
宁舒点点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还有一个月。”
“志愿填个了吗?”
“填了。”
“填的是哪里?”
宁舒犹豫了两秒,吐出四个字:“北京大学。”
父子俩之间的空气瞬间沉默下来,只有对面的电视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良久,宁怀德拍拍他的肩,“成,也让咱们宁家出个状元。”
宁舒听了,不由得笑起来,眼睛里溢出薄薄的水汽,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虽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对于母亲这个称谓,他多少还是有些抵触,不为别的,只为这个人狠心的抛弃了他们父子,光这一点,已足够他抱着不原谅。
李风擎那晚也去了岩竟的别墅,只是后来因为有事提前走了,他以为对方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哪知才踏进校长办公室的门,李风擎戏谑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宁舒,你说你们家是不是有遗传基因?你妈妈是美人,你那两个表姐也长得漂亮,连你也生得这么……啧,怎么说呢……”李风擎努力的想着,还没起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眼前这秀色可餐的少年,便对被方不客气的打断:“校长,马上就要考试了,你是不是该说些正经事?”
李风擎无奈一笑,像是在自言自语,“看来我们家严熙注定是要被妻管严了哦。”表情十足暧昧。
想起自己与李严熙……的事,宁舒便无奈的闭了嘴,李风擎见他这表情,立刻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还没来得及继续刨根问底,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起来,两人寻声望去,看见门口站着的人都有些惊讶。
宁舒从位置上起身,“表姐,你怎么来了?”
卓蓝一笑,声音难得的温柔下来,“正好顺路,过来看看你。”
说话间,宁舒已走到了她面前,卓蓝的脸色不太好,这是宁舒的第一眼结果,他回身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李风擎,说道:“校长,我想出去一下。”
李严熙冲他摆摆手,“去吧。”又对卓蓝说,“小蓝,有空过来玩。”
卓蓝自是笑着答应了,然后便跟着宁舒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的校园很安静,他们从一间间教室外面走过,可以清楚的听见里面的朗朗读书声,卓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宁舒也不催她,面目安宁的走在身旁,直到两人下了楼,停在花园旁边,卓蓝才看着他,慢慢开口,“我觉得有些事应该告诉你。”
宁舒一笑,面容映衬着身后的花朵,更显清雅,“表姐要告诉我什么?是李严熙的外公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这件事吗?”
卓蓝呼吸一滞,眼睛里沉淀着难过,“宁舒,他也是你外公。”
“你见过这天下有想杀了自己亲外孙的外公吗?”他的脸突然一沉,声音都透着怨怼和疏离,卓蓝仍旧看着他,声音柔软,带着份恳求,“宁舒,既然你已经承认了我们,就表示你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个人,他再怎么不对都是你的外公,我们的爷爷,相信我,我们会努力达成共识,不会再让他伤害你和你父亲。”
“我承认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李严熙的亲人,跟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说话时的神色始终低沉,眼底似有愤懑的光芒一闪而过,卓蓝看得心惊,却又同时感到无奈,“你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杀你吗?”
宁舒看着她,眼里写满疑惑。
卓蓝别开眼,看着不远处的花海,声音像羽毛一样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气突然闷热而焦燥,路边的高大梧桐从眼前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宽大的马路上,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而过,带起的风吹乱尘土,然后被带进人的眼睛里。
很痛,痛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没过多久,便下起了雨。
夏天的雨来得很快,伴随着响亮的雷声,雪白的闪电在厚重的云层中突然显现,仿佛将天空都辟成了两半,宁舒站在一个小店的屋檐下,突然没了前进的力气。
他的眼神安安静静的,近看会发现有一丝涣散和空洞,身后的店门紧闭,从屋檐上滴下来的水滴在地面上溅起不小的水花,那些飞溅的水汽打在身上,如同被针扎一般,生生的疼。
口袋里的手机不厌其烦的唱着歌,那歌声在下着雨的午后,晕成悲伤的旋律,让那些藏在心的最底层的东西一路涌上来,无论用多大的毅力和决心都无法压制,他慢慢蹲□来,双手抱着膝盖,在漫天的大雨里,小声的哭起来。
眼泪顺着手指流下来,与地面上的水珠融为一体。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也是像他现在这样,在那个已经被拆掉的院子里哭得撕心裂肺。
他终于明白,有些人,离开就永远不会回来。
因为父亲也深深的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哭得那么伤心悲恸。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
天空依旧暗沉得吓人,宁舒慢慢站起身来,视线有些模糊,双腿因长久未活动已经麻木,他撑着身后的门站起身来,还未走出两步,便看见马路边停靠着的黑色汽车,一个男人正站在车门边,一双眼正紧紧的盯着他,一瞬不瞬的,比之宁舒狼猾的模样,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全身都是被雨水冲刷后的痕迹,平时总被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的头发凌乱的趴在头上,身上昂贵的西装也变得皱皱巴巴的,看不出原先光鲜的模样,即使这般狼猾,依旧无损他优雅英俊的模样。
宁舒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走到那人身前时,突然一拳打了过去。
对方不躲不闪,硬生生的挨了一拳,宁舒仍不解气,一拳一拳的砸过去,对方从始自终一声不吭,默默的承受着他心内的愤怒和悲伤,等到宁舒打得累了,对方才上前一步将人轻柔的拥进怀里,声音仍是一惯的温柔,“不用憋在心里,全都发泄出来。”
宁舒在他怀里艰难的摇头,声音哽咽,“我宁愿恨她,至少知道她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
李严熙将人抱得更紧,眼睛在昏暗的天空下沉沉浮浮,深邃得令人心颤,声音却仍是温柔得很,“让她活在你心里吧,或许,你父亲也是这样想的。”
“你的母亲是个善良的人,她很爱你和你的父亲,所以,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自我有记忆以来,外公便对小姨宠爱得很,她是整个卓家的掌上明珠,她最后选择与你父亲生活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只是,我外公那个人固执得很,硬是觉得伯父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说到这里,李严熙微微叹气,“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我希望你不要恨他。”
宁舒窝在他怀里,半天没有说话,在李严熙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自怀里传来,“他不该硬生生的拆散他们,若不是这样,我妈她就不会在意外中丧生,我爸这些年也不会活得这么痛苦,我也不会失去童年,不会失去拥有母爱的机会!”他的声音近乎咆哮,将所有内心的不满和怨气一股脑的渲泄出来,李严熙只是抱着他颤抖的身体,不说话。
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被雨水冲散,在两人的四周沉浮,宁舒抓紧男人身前的衣料,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滑落。
他早已忘了哭泣的滋味,今天再一次的尝到,还是觉得那苦涩的滋味难以承受。
李严熙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用双手堆彻了一座无法逾越的城墙。
天空完全黑了下来,两个人,一辆车,安静的站在路边,映衬着周围黑压压的空气,空洞得如同坟墓。
李严熙将人送回了家,临下车的时候,一直低垂着头的宁舒突然说:“李严熙,我想去看看她。”
闻言,男人伸出修长的手臂将少年一把圈入怀中,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慢慢响起:“好。”
城市的面积再渐渐缩小,随之消失的是那些本该被保留的传统,宁舒站在公墓的入口,看着眼前那一层一层的墓碑,仿佛看见无数亡灵在云端歌唱,那里面,有他渴望的人,那个喜欢画淡妆,喜欢在门前种满红色花朵的女人。
一个叫做卓风晴的人。
李严熙站在他身边,两个人都没说话,过了很久,宁舒才迈开脚向前走,两人拾阶而上,在半山腰的位置停下,李严熙牵着他的手,走到一块墓碑面前,那碑上刻着工整的字体,最上方有一张照片。
关于母亲模糊的记忆似乎一下子明亮起来,仿佛有人擦掉了蒙在上面的灰尘,一切,突然明朗起来。
宁舒站在墓前,右手轻轻的靠过来,划过照片上那人的脸,那是一张美丽的脸庞,带着淡淡的微笑,眉眼弯弯,笑颜如画。
68、你曾说永远,却不知,那是一个到不了的远方。
———4-13
“我以前一直很恨她。”
空气安静而沉寂,宁舒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长久的宁静。
李严熙挽着他的肩,看着墓碑上那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他熟悉的亲人,在这些年里却也渐渐模糊起来,“她去世的时候你三岁,我记得,那年家里闹得很凶,我妈总是一个人回去,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样子,后来,外公将小姨赶出了家门,再过没多久,就传来小姨的死讯,我妈答应过她,会代她照顾你,可是,这些年还是让你吃了很多苦。”
闻言,宁舒转过头来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他开始不相信,他与李严熙的相遇纯属巧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却又被层层叠叠的纱纸遮住,看不清原先的模样。
李严熙听了,握着他肩膀的手指无意识的收紧,“很久了,久得我都记不清了,”他并没有看宁舒,眼睛望着眼前的墓碑出神,声音仍低沉得很,如同雾蔼一般令人捉磨不透,“小姨死后,外公变得越发不可理喻,他觉得,是你们害死了他最心爱的女儿,我妈为了你和伯父的安全,底下做了很多小动作,后来她出了国,就让我代替她,来保护你。”
这话听着着实荒谬得很,宁舒却认真的从头听到尾。
他完全有理想相信,那个未曾谋面的外公是真的打算置他于死地,所以,每一个人脸上的担心和忧虑都不是假的,都在告诉他,他被自己的外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这个认知让他有一瞬的怔忡,又很快的回过神来,“那你司机撞了我爸……”
“那是个意外。”李严熙截断他的话,“若不是这件事,我们大概永远都不会遇见。”
宁舒疑惑的望向身边的男人,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那些事,我本来打算一辈子都不让你知道,若能这样糊涂的过下去,对你来说再好不过,只是,计划远没有变化快。”
不知是因为他的声音太过温柔,还是两人正身处空旷寂寥的环境,宁舒只觉眼眶突然发热起来,连鼻子都微微泛起了酸涩的滋味,“就算知道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我知道她是爱我们的。”
李严熙听了很久都没说话,只是突然将他抱在怀里,用力得手指都泛起了苍白的颜色。
两人在那座墓碑前站了很久,才慢慢的下了山,临上车的时候,宁舒又回头去看了那半山的墓一眼,然后才上了车。
李严熙这时也上了车,见他郁抑的侧脸,有些担心,“不要想太多。”
宁舒抬眼看着他,突然一笑,“我只是觉得,这人生就像戏一样,曲折离奇又戏剧可笑。”
男人皱起英气的眉头,伸手握住少年放在膝上的双手,那双手冰凉得几乎毫无温度,李严熙吓了一跳,忙伸出另一只手过去不断揉搓,试图能让那双手温暖起来,嘴里说道:“人生或许是曲折了一些,但是绝对不可笑,别忘了,你还有我。”
那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说得宁舒差点掉下泪来。
他从不是感性的人,这个人却总是带给他无限感动。
他终于不再矜持,一把扑到男人怀里,献上自己最真诚甜蜜的亲吻。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时间是个坏东西。
它不被任何事物左右,无论这世界如何变迁,人事怎样面目全非,它依旧我行我素的往前走,用同样的步伐和同样的耐心。
宁舒站在洗手间的墙镜前,看着镜中终于成熟了一些的脸。
蓦然觉得,他的十八岁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仿佛比一生经历的还要多一样,让人唏嘘。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放下帕子,掏出手机来,看见那屏幕上面显示的三个字,无声的笑了,然后才慢条斯理的接听了电话,男人的声音在那头格外清晰,“今天让我送你。”
“嗯。”宁舒低下头,空着的那只手无意识的趴了趴被水沾湿的头发,嘴角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临出门的时候,宁舒看见父亲正站在正屋门口,看见他出来,轻声说道:“别有压力,好好答题,这次就算不中也没关系,人生还长着呢。”
宁舒微低垂着头,声音慢慢传来:“爸,这一次,我不会再失败。”说完便大步走出门去,固执的不去看父亲叹息的脸。
失败的滋味,只要尝一次就够。
李严熙的车早已停在了门口,宁舒开门上了车,立刻被人按在了椅子上,亲吻铺头盖脸而来,直吻得他喘不上气才松开。
宁舒抹了抹嘴巴,看着身边笑得无比开心的男人,“我早上没刷牙。”
“是吗?不过也很甜。”
宁舒为之气结,心知自己不是对手,聪明的选择了闭嘴。
“吃早餐了吗?”见他没说话,男人又问。
“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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