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身后的脚步声猛然一定。
祁萱转过头去，看到她的副官站得笔直，连礼都敬得标准到找不出一丝缺憾，想到平时这家伙从来没个正形，也不知道多少次报告懒洋洋的别说敬礼了连腰都不高兴挺直，现如今这幅精神样子却让她只感到难过，“都准备好了？”
“是！”他的声音暗哑。
祁萱闭了闭眼睛，“准备撤离！”
这回，这名年轻的副官久久没法吐出那个“是”字，透过透明的落地窗，他可以看到那一批批坠落逝去的战士，他的眼眶渐渐浮现泪水，却只能这样呆呆站着。
没错，祁萱没有办法，她必须做好塞尔蒙拉一旦被攻破的准备，有些东西，是怎么都不能落在这些侵略者手上的，塞尔蒙拉是前线，它保存着一些联邦的机密信息，这些不管是毁灭还是带走，都不能留下，更何况，这里还有其他来参加实地战略赛的将领们。
萧元帅现如今在返回首都星的途中，就算联邦同意来援，也是来不及啊。
祁萱的心就像沉到了冰水里，冷到几乎要让她颤抖，她转过身去看着惨烈无比的战场，“我知道，你也想留下来，哪怕战死也不退，但我不这么想。”
“阿吉，如果这是一场有希望的战争，我会留下，哪怕抗争到最后一刻，可是现在，这根本是一场根本看不到任何胜利可能的战斗。”
“所以，忍辱退后，再谋后事。”祁萱的声音平稳。
“半小时后，准备撤离。”
“是。”这回这名叫阿吉的副官终于回话，“那萧一诺少校呢？”
祁萱目光沉凝，“其他人可以放弃，他一定要救下！”
在这场绝望到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战争里，唯有那伫立在战场中央的机甲仿佛一点星光，明亮坚定。
因为操作着它的是萧一诺。
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她不能，联邦不能。
第96章
卡斯珀这人一旦爱上什么人就掏心掏肺的性格并没有因为时光而改变，他只是更慎重也变得内敛了些，但他本质上仍是那个重情到极致的人。
他对这场战争的到来早有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他几乎措手不及！
整个天行健拔营而起，几乎是倾巢而出，卡斯珀为首，然后是道森、蕾切尔和瑟维斯，道森和蕾切尔直接统领最为复杂也人数最多的第二团，第一团来自萨菲隆家族，交给了萧一诺的亲卫萨里尔和奥莉安，第三团原本是卡斯珀的礼仪卫，交给了瑟维斯，鱼龙混杂的第四团交给了一名能服众的第三星系佣兵阿旻，此人原来也是一个大型佣兵团的首领，后来带着整个佣兵团投靠了天行健，第四团中百分之三十以上的人都是他原本佣兵团的成员。
短短几年的时间，萧一诺和卡斯珀在第三星系建立起了一支三万余人的武装力量，他们不是军队，却比普通军队的素质要强得多，比之塞尔蒙拉的那群守军，简直是强了不知道几个档次。
卡斯珀只怕来不及，塞尔蒙拉与外界的通讯已经被内厄姆星人彻底切断，他联系不到萧一诺，短短一个多小时的星途顿时变得无比漫长。
最新型的战斗舰里，坐在指挥室的卡斯珀脸色十分不好看，指挥室宽大的圆弧形舷窗外，是漫天美丽的星光，哪怕是全速前进，于他而言每一秒都是折磨。
重生之后的卡斯珀原本是没有打算爱上任何人的，他理智地想找个合作对象，结果让他很满意，对方是一个比他还要理智的人，也相信了他看似胡说八道的预言。
他活了那么多年，只喜欢过一个人，结局还惨不忍睹，重生来过之后，当然不愿意犯同样的错误，更何况，安迪与萧一诺怎么比？萧一诺这样的人，一旦沾上，哪怕剔骨剖心，恐怕都无法摆脱。萧一诺给齐祈下了茉鸢花的毒，对卡斯珀而言，他也一样仿佛给自己下了这世上无药可解的毒品，一旦舍弃，就是一个死字。
幸好，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并没有闪烁红光，至少萧一诺此时还并未受伤。
行程还有一小时二十分钟，卡斯珀俊美的面容在星光下忽明忽暗。
他知道，萧一诺正面对着最艰难惨烈的一战，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与内厄姆星人作战时候的残酷可怕。
——
萧一诺沉静如昔，一条条指令依旧清晰明了，塞尔蒙拉的守军，以自杀式的反击一分一秒地拖延着时间，自损一千损敌八百，还是到了最后拖不住的时刻。
驾驶着陈旧机甲的战士只剩下两千人，余者全部战死。一百四十家高级学校的学生们倒是大部分生存，不过也有九十三人永远埋葬在这里，就是利蒂西亚，也有一人战死。亡者共计四万七千一百四十六人，包括祁萱带到塞尔蒙拉的三个团，只剩下数百人活着。
空中依旧花团锦簇，一片繁荣。
天空黑沉沉的，正值深夜，星光被这铺天盖地的团花掩盖，只剩下照明弹惨白惨白的光芒颤巍巍地悬在半空。
这个时候，塞尔蒙拉的众人已经再没有侥幸的心理，不少驾驶室里操作着机甲的学生们泪流满面，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他们口中大多念念有词，在写最后一封电子信，就算不幸死了，至少还有一封遗书留给家人。
没有一个人后退，尽管这死亡是这样惨烈，战况残酷绝望到看不到一点希望，他们仍然坚持射出最后一炮砍出最后一刀，哪怕额头已经满是汗迹，哪怕视线已经渐渐模糊。
战斗只进行了四十分钟，但这样高强度的调动起全部精神力的战斗，太耗体能，他们只是学生，哪怕再优秀，还是感到疲惫不堪。
实际上，最疲惫的不是他们，而是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指挥的萧一诺。
他全身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脸色苍白若死，脑袋中如数根针不停针刺一般疼痛难忍。
他知道，他的精神力已经被逼到了极限，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他的耳鼻甚至隐隐流出黑红色的血迹。
透支太过，而且，他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个时候，祁萱作为总指挥，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萧一诺指挥官，请拖住十秒！”祁萱沉声说着，然后命令那些学生们先撤进最后一艘战舰。
“好。”萧一诺的声音沉沉的，却已经没有办法掩饰疲惫。
然后，祁萱就震惊地看到剩下的两千多架机甲如飞蛾扑火一样扑进了花海中，炸开一朵朵明亮璀璨的火光！
“砰砰砰砰砰！”
又仿佛只是一声响，就如最开始的那艘塞壬战斗舰爆炸的时候一样。
以牺牲换取生机，只是塞壬不过是无人舰，这二千多架机甲里，却有着两千多条活生生的生命。
祁萱心中知道，如果没有这些牺牲，他们或许谁都走不了，可她扪心自问，若是她在萧一诺的位置，却绝不会这么干脆利落地做出这个决定！
虽然，她必须承认这是最英明也是最正确的决定，作为一名领导者，需要有这样的决断力，需要以大局出发，有舍才有得。
但祁萱心中仍是感到一片寒冷，萧一诺，这个人才二十岁，心就这样沉着冷漠，做出这样一个决定，他似乎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淡定到让她感到心中憋闷。
立于场中央的逆战是被九命和亚当斯的机甲斯念拖进战斗舰的，在最后两秒，明明有数十朵巨型团花已经追上，却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一停，从它们后方隐隐露出一朵明黄色最为艳丽尊贵的团花，居然没有追上来，就这么看着逆战进了战舰，钢铁大门猛然间合上。
祁萱的心情十分复杂，但当她看到浑身湿淋淋的萧一诺从逆战中被弄出来的时候，很快就抛开了这种因萧一诺而产生的寒凉忌惮。
他昏迷着，看样子十分不好。
祁萱心中凛然，“快！叫医师来！”
塞尔蒙拉是有医师的，只有一名A级医师，而天行健中，仅仅S级医师就有六名，可见差距。
安迪抱着萧一诺，忽然说：“不用了，他只是透支了，让他休息休息，打点营养针应该可以。”
祁萱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安迪却低着头，同萧一诺同样的金发盖住了眼睛。
利蒂西亚的其他人却丝毫不怀疑安迪，因为他们知道，谁都可能会害萧一诺，安迪不会。
很快，他们就七手八脚地将萧一诺抬到了一间单独的休息间。
祁萱揉了揉眉宇，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他们并没有脱离危险，“陈医师，你去看看吧。”然后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你们跟我来，这些人鱼可还没有放弃，看！”
战舰的舷窗外，漫天星光中，一条迤逦的花带极为夺目美丽。
“……他们居然可以这样直接追过来！”祁萱的副官阿吉震惊地说。
祁萱目光深深，“是啊，恐怕现在人类还没意识到，这些人鱼是怎样可怖的敌人。”
“预计还有五分钟，恢复通讯磁场！”
在塞尔蒙拉，通讯已经被内厄姆星人完全切断。
听到这个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消息，祁萱深深吸了口气，“一恢复通讯，首要任务是将此役画面全权传往军部！”
“是！”阿吉应着，视线却有些模糊。
他知道少将的意思，很有可能，他们全部人都会死在这里，可他们至少要将这种鲜血淋漓的死亡教训传达给还懵懂未知的其他人。
至少要告诉他们，他们的敌人是怎样强大可怕。
哪怕他们终将全部战死，也要将这讯息传出去。
——
安迪正在哭，他的眼泪一滴滴滴下来，落在萧一诺的胸口，在其他人都出去之后，他才低声问：“小九，真的这么严重？”
“不，他不是逞强，他只是为了救大家。”
“嗯，我要救他。”
“救他。”他低下头，脸颊贴着萧一诺的脸颊，忽然带着淡淡的笑。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就算是妈妈，她敬着我爱着我不过因为我是那个人的儿子，她爱的是我这身体的父亲，而不是我。”
“一诺他——或许不爱我，但是他对我好，他照顾我亲近我，真正把我当成朋友。”
“就算是不爱我，那又怎么样呢。”
“他没有害过我，他会对我笑，他永远那么温柔那么好。”
“是我配不上他的，我不够好。”
他边低低说着，边流泪，不多时就浸湿了枕头，他贴着萧一诺的面颊，右手紧紧握着萧一诺的右手，然后，渐渐的，萧一诺若有若无的呼吸变得平顺起来，苍白的面颊也有了淡淡的血色，“啪”地一声，安迪的胸口仿佛有什么碎裂了——
他放声大哭，伴随着他那么多年最亲密的小九，终于离开了他。
从此他只是一个人，再没有人陪着他，没有人会逗他笑没有人会骂他鞭策他，没有人会那么无私地帮助他了。
可即便是此刻，他还是不后悔。
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会——救他。
安迪哭得伤心无比，可他早已经做了决定，等一诺醒来的时候，他会擦干眼泪，什么都不会说。
哪怕这只是一段随风逝去的爱情，但他在自己的心里仍然是这么的重要。
重要到——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换他。
于是，在这一天，他换回了萧一诺，用他爱逾性命的小九。
第97章
等到讯息完全传送回了军部，祁萱才松了口气，她目光平静，遗嘱也随着之前的讯息传输递回了首都星的军部，包括她的，还有那两千多名学生，和幸存的七位将领以及百余位士兵，这艘战舰上，唯一没有留下遗言的就是萧一诺。
他已经起来了，只休息了不到二十分钟，虽然看上去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并不算差，看到他的身影，祁萱心中安定了一些。
在塞尔蒙拉的那一战，凶残到哪怕是祁萱这样身经百战的少将，都觉得有些触目惊心，她不知道这些画面传回去之后，军部的那些人作何感想。祁萱心想，联邦大概数百年来，都没有这样壮烈的战争，以数以万计地生命去阻挡侵略者的步伐，战斗到最后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死亡，一条条生命陨落，那从空中纷纷落下的机甲，会让人从心底里感到震撼悲壮。
祁萱可以确定，萧一诺会因为这场战争一战成名。
但同时，或许会有人抨击这场战争里炮灰式的惨烈泯灭人性，但战争本来就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在这样的境地里，难道要他们不战而溃，还是束手就擒吗？
抗争，就会有牺牲，哪怕这牺牲残忍到难以接受，但这一仗如果不打，人鱼长驱直入，或许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会占据一整个星系。
哪怕抵抗的力量再小，也从来不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所以，尽管会有那些无知之人发出诋毁之词，那又怎么样呢？
她看着透明的舷窗外绚丽缤纷的花带，那些人鱼穷追不舍，肯定是打着将他们全部消灭的主意，而他们只剩下这两千多人，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大抵要在这里全军覆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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