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识出窍，有着自我意识，全身散发着雾蒙蒙的白光——就像一个精雕玉琢的玉像。他全身上下空无一物，没有任何武器，只有那安魂木铸造成的镯子也以灵体的形式跟了进来。
跟凤霜之前说的一样——恩？不对。
林知之感觉左肩上有什么东西在动，他一手拍去，只见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型凤凰灵体在他的掌心扑腾。
“凤钦？”林知之揪住它的小翅膀，惊异地试探道。
不过很快他就发生了不对，这只小凤凰徒有其表，也不出声音，只会在他面前撒娇卖萌——丹药之灵。
林知之很快确定了它的身份，不禁有些奇怪，这丹药之灵是如何进入鬼道的？
黑发少年思忖了一会没有答案，将丹药之灵的化形往肩膀上一放，开始在脑海里唤魂：凤钦——
在黄泉道是没有语言的。
无穷无尽的鬼魂中，只有依靠神念强大来寻找要找的对象。
同时也要那个人有足够强大和坚定的意志，来接受你的唤魂，并且度过重重黄泉之水魂归来兮。
林知之的意识传播出去，在鬼道里激起层层涟漪，他竭力集中思绪，呼唤凤钦的名字。然而他在原地等了半天，也没能等来小凤凰的灵魂。
这时那只丹凤翩翩拍打着翅膀，向西方飞了一段距离。仿佛感受到林知之没有跟上，它回头催促似地冲他翘起尾羽，示意他跟着走。
迷失在鬼道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倘若被强大的堕落神魂发现，也许会被弄死在这里。可若是畏惧风险，这一趟也许就白来了——
林家小少爷略一沉思，抚着安魂木镯，跟了上去。
这条路道阻且长，四周都是潺潺的水滴声，以及鬼魂不时的咆哮，阴森可怖。
林知之在心里记下走过的路，同时注意着不要碰触到流出的黄色水流——沾染过黄泉水的生灵，将会永远地迷失在鬼道中，回不去阳间。
他每走一段距离，便会停下来等待唤魂，可每一次都无功而返，不得不跟随丹凤一直走下去。
林知之有一种直觉，凤钦作为生魂，一只存活着的真凤之灵，也许是被什么困住了。
他跟随着丹凤行走，一路避开了几只游荡着的吞魂，走进了黄泉道的深处。
最后林知之看见了一片黄泉，在湖水的尽头栖息着一只巨大的凤凰，湖水一直深至他的脖子。
——他完全地将自己陷入了黄泉水中。
第89章 爱是最执着的指引。
这里没有什么林知之猜测中的鬼王——那其实是修罗道的玩意儿。在黄泉道中，只有一样东西最为致命：黄泉水。
它会营造出一种可怕的因果来反吞噬生魂的思想，一环扣着一环，生生不息，将生魂留在鬼道。
——如今困住凤钦的，其实正是他自己。
外人，哪怕是阴泉宗长老亲至，道尊魔尊一同前来，也没有任何办法相助于他，除非他们愿意沾染上黄泉因果。
林家小少爷在黄泉水前停下脚步，闭上眼想尽各种办法尝试唤醒凤钦。在经历过怒骂、夸奖、赞美（……）等等各种意念后，林知之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知何时，那些鬼魂的吼叫声慢慢消逝，只有水滴“滴答滴答”的声音。
静谧到令人生畏。
少年做出了一个决定——凤钦可以为他牺牲性命，他又为何不能冒一点险？
林知之看着面前的黄泉水流，以及那只浑身被水面覆盖的凤凰，缓慢地往前走去。
丹凤在他的身后盘旋，歪着小脑袋，似乎不解林知之的选择。
洁白的灵魂一步一步迈入了黄泉之水，万般因果法则交织而生。
林知之的神魂停在了湖水中央。
此时他和凤钦是黄泉湖中唯二的生灵，共享同种因果。
……
因果线一，罗仙剑宗内山，初相识。
一切的最初来自林知之欺负了蓝天，此为因。
委屈的蓝天找蓝震诉苦，蓝震寻来凤钦，试图利用凤钦找林知之麻烦，此为果。
而凤钦上山去寻林知之麻烦，却又是一段因。
小凤凰即将跌落山崖，为林知之所救，是前者的果。
在每个人的一生中，因与果环环相依，不分彼此，交互缠绕。可倘若这其中有一段因果线被改变了呢？假若在某一段因果线中，林知之没有去欺负蓝天，改变了这段因，那么凤钦岂不是不会认识林知之？
黄泉水的可怕之处便在于此。
它会一点点抹去你人生中所有的因，种不下果开不出花，让你一遍又一遍地经历曾经，却将会永远地失去最重要的人，从此沉沦于黄泉。
林知之进入黄泉水时，凤钦正在经历即将被抹去的第二十段因果。
——在这因果线二十中，凤钦已经步入结丹，进入少年时期，都还尚未碰见林知之。
林知之这时正处于被抹去第一段因果的时期，他没有在山上救过凤钦，也不认识他。
他们二人的因果线重叠之后，林知之在接宗门任务时，遇见了结丹期的少年凤钦，两人第一次见面。
林知之接触黄泉水的程度较轻，残留的个人意识较为清晰——在看见面前这个眉心有着火焰印记的漂亮少年时，林家小少爷的第一反应是熟悉。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
相对林知之而言，凤钦却是已经迷失在了不断消逝后退的因果线中。他像是不认识面前少年般地昂起下巴：“让开，这个任务是我先看中的。”
林知之没有因他的无理而生气，黑发少年怔忪地盯着凤钦看了半天，直到对方不耐烦地愠怒道：“看什么看？！”
少年版凤钦趾高气昂地从任务处领了剿灭豚鼠兽的任务，甩着任务木牌得意地离开。
林知之留在原地还有些困惑，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没有见过眼前这个脾气暴躁的少年，却还是耐不住骨子里的熟悉感。他尾随着凤钦来到了合炎山，远远地看着他点燃凤族灵火烧光了那批豚鼠兽……
不对劲。
非常不对经。
林知之用力按住太阳穴，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自己明明不认识这个少年的——
不！好像认识的……
他是谁？
小凤凰死去时真身跌落的样子又一次划过他的脑海，为他连接上被抹去的第一段因果。
过往的回忆逐渐清晰，林知之已经完全脱离了黄泉水的影响，全部忆起过往。紧接着黑发少年看着少年版凤钦趾高气昂的样子，突然有些好笑。
原来凤钦没有遇到他的话，会变成这个样子。
漂亮骄纵的修二代（……），大少爷脾气，对谁都甩脸色。
#他的三观也许崩坏了#
#竟然莫名觉得这样有点可爱#
林知之轻盈地跳至凤钦面前，抛出一个在小凤凰看来非常奇怪的问题：“饿了么？”
少年版凤钦夸张地“哈”了一声：“你这人到底要干什么？干嘛老跟着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林知之丝毫没有任何接近于恼怒的情绪，反而愈加忍不住笑意：“饿了的话，我请你吃烤鸡。”
少年版凤钦：“……你知道我是凤族吧？”
“恩。”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从不吃任！何！飞！禽！”凤钦加重注音强调道。他生起气来的时候会条件反射地嘟嘴，虽然模样已经长成了少年，看上去仍然十分可爱。
作威作福的小凤凰满以为这样说，眼前这个厚脸皮（？）的人就会放弃接近他的尝试，可林知之万分从善如流，已经坐下来拿出烹饪材料，当着他的面烤出了一只鸡。
这玩意儿大概勉强能够称作鸡。
乌漆嘛黑，上面还残留着浓烈的香料味儿。
在凤钦嫌弃的眼神中，林知之大大方方地把烤鸡往他手里一递：“吃吧。”
这种粗鄙的世俗吃食——凤钦发誓自己是想拒绝的，可不知为何，在看见对方那双乌黑的眼睛时，他仿佛被蛊惑了般地接过了那只烤鸡，并且当真咬了一口。
这鸡的外表和它的味道一样，难吃死了。
小凤凰暗自里给这只鸡下了定义。但伴随着这一口带着焦味的鸡肉下肚的，还有一股暖流。
他恍惚地看着面前的林知之，对方的声音忽远又忽近，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脑海中：“凤钦，你要自己从黄泉水的影响中走出来。”
“总有些东西是抹不去的因果。”
“我在等你。”
——凤钦在第二十段因果中停止倒退，反向挣脱，顺着那个人为他指引的方向走去。
……
对于凤钦而言，林知之是他见过的，最强大温暖的灵魂。
温暖、坚定、有着强烈的责任心、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只要有他在，凤钦就知道方向。
小凤凰无比地想要碰触他的灵魂。
真实的灵魂。
在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水滴声中，响起了水流游动的声音。
一只火红的凤凰睁开双眼，振翅而行，挣脱了身上的黄泉枷锁。凤钦来到黄泉水中央的少年身边，为他震碎了安魂木镯。
——爱是最执着的指引。
黄泉水可侵蚀一切因果，却动摇不了爱。
第90章 小凤凰觉得自己真是个坏孩子。
当林知之再醒过来的时候，着实愣了不下三十秒才反应过来。
小凤凰已经脱离了黄泉水，正在试图叼住（……）他的脖子将他弄上自己的后背——由于林知之方才的失去意识，再加上两人灵体的局限性，导致这个举动有些艰难。
在凤凰灵体的四周，原本平静的黄泉湖水像是突然沸腾了似的，翻涌不息。
林知之睁开眼睛，将脑海里杂乱的因果理清，扫过周围一眼，一翻身顺着凤钦的动作坐上他的后背。
小凤凰用头顶火红的翎毛——这玩意在外界有个听上去很牛逼的称号，叫“凤凰真羽”，传说中真仙也难求——蹭了蹭少年的手背，振翅飞离脚下这片黄泉湖水。那枚一直游离在岸边的丹凤嗖地一声飞至林知之的肩膀上，小身体瑟瑟发抖。
“留下来……留下来——”万鬼哭嚎的尖锐嗓音在凤凰神魂离开的这一刻响起，和黄泉水形成了某种共振。浑浊暗黄的黄泉水瞬间暴涨，形成手掌之势倒流而来，追向远去的两人。
整个黄泉道都在颤抖，想要留下对鬼道万分滋补的凤凰神魂。
小凤凰的速度很快，振翅间带着林知之绕过无数个弯道小路。林知之摸了摸右手腕，那里空荡荡一片——“安魂木镯呢？”
他想要问出这句话，却发现自己没法在这黄泉道中发出声响。刚想利用意识和身下的小凤凰交流，凤钦已经留意到林知之的举动。下一秒，小凤凰的神识直接进入了林知之的脑海里：[我震碎了它，但是有一股远在我之上的鬼力阻止了安魂木的回归。]
[是鬼王？你知道哪里是出口么？]
小凤凰犹豫了一会才回答道：[我不清楚。]
林知之：[我们可能要死在一起了。]
想到会死亡的可能性，林家小少爷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身为修士，每一天都有人在追寻大道寻找机缘的道路上身死道消——在懂事的这刻起，林知之就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他珍惜生命，但也无惧死亡。
[不会的。]凤钦说。
林知之抱住凤凰的脖子，往后看了一眼紧追不舍的黄泉水，还有那不知从何而起的鬼哭狼嚎萦绕在他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叫着：“留下来吧——”
“跟我们在一起——”
万鬼凄苦的声音搅得林知之只得用双手捂住耳朵，才能勉强不让魂体直接被哭嚎声震碎。
小凤凰和林知之也是一样的感受，由于沉浸在黄泉水的因果过深，他应当比林知之感受到的痛苦还要激烈——可他飞的仍然很稳，甚至还有工夫对林知之展开说教：[你不该来的。]
凤钦顿了顿，继续道：[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我还是……很高兴你会来救我。真糟糕，我有点自私，对不对？]
这是相当成熟的语气。
特别是林知之刚刚在因果线里重温了一下凤钦当年那糟糕的少爷脾气，顺便还展望了未来那个更加娇纵的纨绔子弟之后，再看看现在小凤凰的样子，他当真不知该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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