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瞠结了半晌犹自嘴硬道:“不就是……不就是几个软脚虾……我才不会那么笨被人抓住……”
“阿真。”对于顽固不开窍的袁真,袁琛深叹了一口气,“大与不是你你能乱闯的地方,在这里,谁也不会救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我明天死在这里,你就是西野袁氏最后的继承人。”
“大哥,你相信我,我有分寸的,而且……”袁真一下抓着袁琛的手蹲坐在他脚边,“你知道我这人冲动又没脑筋,西野要是靠我就全完蛋了啊!”
“你有分寸会被丢进天牢里?你有分寸会让阿日阿义找到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有过分寸这东西?”
袁真趴在袁琛脚边,垂着头,嗓音低哑道:“老头儿生了我不养我,嬢嬢养了我不管我,现在连兄长你也嫌弃我了……”
十年,袁琛离开西野整整十年,莽撞的弟弟心里却从没有疏远过他。
袁琛手掌落在他背上:“你起来……”
“不……我不起来……”伏在膝盖上的袁真嗡着嗓子道,“除非兄长与我一起回西野……”
“这件事情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兄长带我进雍宫见一见天子长什么样——”
袁琛本想安抚的手掌还悬在半空,就见膝盖上的袁真猛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珠子正对着自己。
手掌重重的落下——轻轻拍在袁真后脑勺上:“胡闹。”
被拍开的袁真又扭回来,凑在袁琛身边:“哥,我没闹,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回西野?”
“没有昭命我怎么回西野?”袁琛反问。
“面见天子,把西野的所有实情都说出来,拆穿章长胥老贼所有阴谋。”袁真定定地看着兄长。
袁琛捋了捋袁真不逊的头发,应付地点头:“嗯。”
“哥,我认真的。”袁真义愤道,“他把我们袁氏的少将军留在大与,明知道西野是大片荒原还要增加赋税,让我们打北夷人又不给粮饷……”
“阿真。”袁琛垂下视线,忽然道,“也许,过几天就能回去了。”
“真的吗!”袁真猛然一喜,却并没有明白袁琛这句话的深意。
在这种重逢的时刻,袁琛自然也不愿意说破,脸上的线条缓和下来,甚至伸手替弟弟整理起过于宽大的衣领。
忽然,他脸色一变:“阿真,你脖子里的狼牙令去哪儿了?”
狼牙令是西野袁氏的信物,也是袁琛、袁真嫡系公子的身份象征,关键时候甚至能够直接调动西野少量兵马,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却见袁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结痂的后脑勺:“大哥,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袁真好不容易在兄长袁琛阴渗渗的目光下把整个事情给讲述了出来,完了“嘿嘿”干笑两声,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坐好。
“你知道那个瘸子是什么人吗,就这么随随便便把狼牙令给出去了?”
袁真挠挠后脑勺装傻,不说话,反正他知道,人,袁琛骂他再凶也总是纵容他。
袁琛再不愿意为一个陌生人浪费力气,他的狼牙令也是一定要追回来的,所以,这个叫“瘸子”的人他总得想办法会去救。
“不愧是袁家的子孙,有心机有胆识……”袁琛冷笑道,“你的心机和胆子就都用在算计自家人身上了——”
“哥,我这不是……”
袁真讨饶的话才开口,就被发火的袁琛捏住手腕一扭,从背后摔了出去。
后者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来,跟个过冬熊崽似的,“嘿嘿”傻笑着看向自己兄长。
袁琛没理他,招来一个侍从低语了几句,说完回头见袁真还坐在地上,忍不住抬腿踢了这小子一脚:“白长一身膘,脑子被母狼叼了,滚回自己屋里睡觉去——”
“我想和大哥一起睡!”
“有你在我睡不着。”
“正好,我见到大哥也高兴地睡不着!”袁真咧嘴露出满口白牙,“咱们找块空地打一架活动活动筋骨!”
说着他一扭脖子手腕,筋骨发出嘎达的声响,大有立刻动手打一场的架势。
“袁二。”
袁琛哗啦一掀袍子站起来,那飒爽的姿势让蠢蠢欲动的袁真眼睛一亮,刚想起身,却见兄长袁琛走到一旁的衣柜边上,翻出一件干净衣服丢到他身上——
袁真拿着哥哥袁琛的衣服,又黑又亮的眼睛困惑地看过来。
“不把自己弄干净就别想往我炕上滚。”
袁真低头看看身上由白变黑的衫子,顿时裂开嘴:“诶,我再去洗洗,等我,哥!”
袁琛看着袁二喜孜孜离开的背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边袁真前脚刚走,一个穿着侍从衣服的男人便忽然出现,跪在袁琛脚边。
“公子。”
“袁真定是瞒着父亲偷偷前来的,找机会把他们送回西野去。”
“是。”那人跪着却没有着急走。
“还有什么事吗?”
“公子。”那人顿了顿,“陆嘉仪……找到了!”
袁琛猛然回过头,贯来隐忍的脸上露出灼灼的神色。
第13章 故人周显
章听鼓是被噩梦惊醒的,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下身黏湿难受,掀开一看尽是血水,吓得她险些昏死过去,连夜招来药师施术急救。
忙乱了一夜,本该被悄悄流掉的孩子反倒是被保了下来。
“药师,你说我怀了……孩子?”章听鼓因为失血面色十分苍白,消瘦的脸上眼睛睁得奇大,“我真的有了……孩子?”
药师点点头。
章听鼓原本失去神采的眼中仿佛瞬间注入了一道光亮,她忍不住虚掩着嘴,惊喜得看向自己依旧平坦的肚腹。
“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药师低声道:“胎儿还小,尚且分辨不出性别,要是再过几个月或可以看看胎脉。”
章听鼓不禁露出甜腻而满足的微笑,却忽然想起来,若非是夜半噩梦惊醒,那能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况,以致及时得了救治,也叫自己知道了这个好消息。
只能说,冥冥之中或有庇佑。
章听鼓回想起梦中的情景,脸上一阵哀伤,又有了垂泪的迹象。
“孩子现在真的没事了吗,我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到,药师,你要不要再帮我看看?”
“听鼓莫急,胎儿无碍,你放心。”药师自然不会告诉章听鼓是是因为那碗汤药才险些掉了孩子。
章听鼓爱怜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肚腹,忽然想起了什么,蹙起娥眉:“阿爹他知道了?”
药师面上闪过一丝迟疑:“若是魏公知晓,绝不会让这个孩子留下来的。”
女子未婚先孕本就已经是一件极为羞耻的事情,有太师魏公章长胥这样的父亲,章听鼓这一胎儿自然万万不可能被留下。
章听鼓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道:“药师,无论如何,你要帮我把这个孩子保下。另外还有件事情要拜托于你。”
“何事?”
“我要见袁琛。”
药师从章听鼓屋里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要瞒过太师魏公那般心思深沉之人岂是易事,况且事情一旦曝露,作为唯一女儿章听鼓不会有什么事情,反倒是他这外人要承受雷霆之怒。
正思索间,药师冷不丁瞥见角落里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墙后面透出半边脸来。
他顿时矮下身,露出一抹惯常的微笑:“小公子……”
对方瞅了他一眼,忽然转身跑开了,那脚丫踩在青砖地面上跑得飞快,却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待药师走到前面,却发现早有一个站在那里,立即小步上前拜了一拜。
那人背负双手,看着远处晴空之下的琉璃屋顶。
“魏公。”
章长胥动了动手指,示意一旁端着碗的侍女到屋子里去。
门后忽然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
药师心中一惊,猜想莫不是章长胥察觉了什么。
刚刚进去的侍女被赶了出来,托盘里装着碎裂的药碗,然而当她们看到站在廊柱下的男人时,顿时露出惊恐的神色,“啪”一下摔了托盘,颤抖着跪在地上:“魏……魏公……”
站在廊柱下的魏公头也没回一下,淡淡道:“拖下去。”
两名侍女顿时脸色大变,叩地哀求:“魏……”
然而她们才开口,便被一旁的甲卫堵住嘴,拽着发髻和脚踝拖了出去,断裂的指甲在斑驳的青砖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听鼓怎么样了?”
药师思忖了一番,才道:“无碍,只是……需要静养。”
背负的双手缓慢地拨动蟠龙红宝指环。
“芝亦不在了,只能让你回姜州替他把剩下的事情做完。”
药师眉梢微动,却明智地保留了自己的疑问。
“袁世冲在山谷官驻军了。”
药师抬起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魏公背对着他,遥看远处,自然不会回应药师的反应,只是忽然冒出没头没脑的一句:“那个人呢?”
药师却是瞬间明白了他说的是谁,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性命无碍,只是伤了腿……可矿洞是有人蓄意挖塌的。”
“嗯。”
药师见章长胥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此人恃才傲物不值得魏公如此厚待。”
“不过是个顽固的蠢东西。”
药师迟疑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倒有一人或可以考量一番。”
那边太师魏公没有做声,显然是容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人也是东南世家,也曾经在钟昭公麾下,只是犯过大错,若是魏公不给他机会,恐怕这辈子也就废了。”
魏公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慢慢走下台阶。
“魏公不进去看看听鼓吗?”药师看着那人的背影。
“不了。”
黑底浮金五色蟒袍的下摆趟下台阶,恶鬼巨兽般的无常奴拖着锁链跟在太师魏公身后,正午最鼎盛的日光下,这人身上闪着灼热耀眼的光芒,渐行渐远。
京畿大牢
圆儿走后接连几日的阴雨,脚上新旧伤患时好时坏,瘸子睡得很是吃力,恍恍惚惚疼醒过来饿醒过来不知道多少次。
好不容易模模糊糊觉得睡着了,正梦着锦衣玉食高官厚禄的瘸子,冷不丁被一阵丁零咣当的嘈杂声闹醒:“喂,瘸子,起来了,有人来找你了?”
“让我再睡会儿……”
“快起来把,瘸子大爷,外面那位可不像我们能等得……”
瘸子揉揉眼睛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挪了下自己的两条腿:“瞧,我也想快,可这腿不中用了。”
狱吏瞪了一眼,转头与身边二人道:“你们两人,赶紧把这个大爷背出去。”
两人毕竟年少,看了眼坐在地上揉眼睛的瘸子,脸上露出几分不乐意的颜色,却依言蹲下身将他扛了起来。
他们的神色皆被落在为首的狱吏眼中,好一阵暗火,亏得这狱吏真心待他们,事后回过头来又将两人唠叨了一翻:“大与城中诸人皆不是可大意的人物,你们莫看有些人一时落难了便可以随意欺辱,尤其是那些背后高门贵胄的世家子弟,比如那瘸子,江东之地千里之遥,可钟昭公罗重在时,便盛得恩宠,几次被训斥要罚,却从没有落实过,只有更加重用,到了魏公掌权,本该说换了一朝臣子,却不想,这厮几番被招到魏公跟前说话,好不容易犯了偷盗宫中禁物之罪,要处以刑罚,却偏生上头关照了好生照看。”
两学徒一阵惊奇:“敢问师父,这是何故?”
“何故?南蛮之地邪术丛生。”老狱吏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厮,就是个能蒙蔽人心的妖精!”
能蒙蔽人心的妖精瘸子这时候可听不到老狱吏的腹诽,趴在学徒背上打着哈欠心中暗暗盘算:能让狱吏这般着急背着自己出去见面的人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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