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也令我感到严肃认真了起来。我打开手里的密封袋,将里面的一小截试管取了出来。试管大概只有小指那么细,材质轻薄但是坚固,里面盛放着一种深红色的液体,液体隐约泛着紫色。
我调整了一下角度,借着研究所那边投来的光仔细观察着,问他:“这是感染者的血?”
“是的。”嘉利米维尔又递给了我一个密封袋,“你再看这个。”
密封袋里是另一个试管。我将两个试管放到一起观察着,肉眼辨识起来看不出来太大的区别,只是第二管液体的颜色要稍微自然一些。
“这又是什么?”
嘉利米维尔动了动嘴唇,似乎有些难以开口,踌躇了几秒,才说:“麦加将军的血液样本。”
我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你别这么看着我。”他叹了口气,抬起手用掌心揉着额头,表情看起来纠结并且掺杂着难以置信,“我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去想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隐情,但是研究报告却清楚地告诉我们,麦加将军的血液样本和恶性HLM病毒感染者的血液中,有一种相同的物质存在。我们部队的秘密研究报告表示这种物质既不是病毒,也不是抗体,而感染者发生暴动就是从麦加将军开始指挥我们部队的时候开始的。而且……”
“比特姆·麦加将军的正式入伍时间,也就是四年前HLM病毒彻底爆发的时间。”我语气平静地接过他的话,“在四年之前,我们都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看见过麦加将军的报道,也没有任何军官认识他,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我还记得我们当时都认为他入伍当上将军是总统和军事部开的后门。”
“我已经不敢再往深处去想了,如果真的像我猜想的那样,那么政府……”他表情痛苦地摇着头,看着我叹息道:“你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什么构造,连这种时候都一点也不惊讶。”
“我现在就挺惊讶的。”我淡笑着伸手比划了一下他现在的神情,“竟然能让你露出这幅表情,这件事的确够有分量。”
“不跟你开玩笑。”嘉利米维尔拍开我的手,“我们的军医没办法判断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所以才送来给你看的,记住,务必保密。”
我暗叹了一声,将两个试管放回密封袋里,抄起双手问:“我先说清楚了,如果我的研究结果真的验证了你的猜测,那么你也该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嘉利米维尔停顿了一下,他将手肘撑在护栏上,双手扶着额头,沉闷的声音从他双臂之间传来,“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我点了点头,“我向来胸无大志,这方面的事,我就不参与了。”
他嗤了一声,“胡说八道。”
第12章
我将两管血液带到我的房间,由运输系统暂时直接运回了家里。这件事牵扯太深,我已经明白地交代过嘉利米维尔由他自己解决,我只负责研究成分和治疗感染者。
我收回放在传送系统显示屏上的手,闭了闭眼,叹息了一声。
杰拉德依旧熟睡着。我在观察室里一直坐到将近凌晨,他都没有醒来过。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睡得很香,来到研究所半个多月,他还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安详柔和的表情。
我困倦地闭上眼睛,靠着椅背,不太想移动身体。靠了一会儿后意识也模糊起来,就这么在观察室里睡了过去。
等我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往隔离室的窗户外看去,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朦胧的光线安静地蔓延在隔离室的地面上,只若有若无地照亮了一小块区域。
杰拉德站在隔离墙后,双手趴在玻璃上看着我。他的眼神和那些星星点点的光线如出一辙的安静,在这个寂寥的清晨里格外显得温和。他眼眶上的异色已经完全散去,脸色和精神也好了不少。他背对着微弱的光线,将目光挥洒在我身上,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如果忽略掉他乱糟糟的头发的话。
我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将这些来得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海里挥去,我把椅子推到玻璃墙前,用指甲壳敲了敲墙面,“早上好。”
他看着我的手指,学着我的样子在墙面上敲打着,一下一下,像是音量微弱的鼓点。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几下有些僵硬的脖子,等到尚且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几分,就绕着路走进了隔离室。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觉——睡了这一觉后,杰拉德看起来比以前要清醒了。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且不含感情,但是看向我的时候却变得更加专注。虽然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开始恢复自己的意识,但总归是一个好的开端。
“你大概真的已经慢慢开始恢复了。”我像昨天那样和他一起坐在床上,伸出手扯弄他杂乱的发尾,“至少目前看来,一切都很顺利。我会一直尽全力帮助你,希望能够看到你彻底恢复的那一天。”
杰拉德始终安静地任由我把玩他的头发。我不清楚他究竟记不记得昨天发生过的事,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这么好,我也不想再做任何会刺激到他的事,就一边尝试着解开他头发上的结,一边不断地对他说着话。
“等我回来,一定得给你洗个澡,头发也得打理一下。”我笑着腾出手拍拍他的侧脸,“还没告诉你,我会离开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会让其他人给你从送饭进来,就算你不愿意吃,也不许伤到人,知道吗?我仔细算过,你身体里的能量和营养足够支撑一周的时间还绰绰有余,如果你硬是不愿意吃饭的话,就只能先委屈你这几天时间了,我会尽快赶回来,到时候再给你准备大餐。”
“说起来,我们总共相处的时间也还不到一个月,我还不够了解你,你很多时候的行为我都不清楚原因,也没办法给你回应或者解答。”我继续说,“所以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情,也要努力寻找能彻底治疗你和所有感染者的方法。那些国家大事就交给大人物们去解决,我唯一的目标就只是帮助我的每一个患者都能恢复健康。”
喂杰拉德吃完早饭后,我趁着站在研究所门口等待嘉利米维尔的这段时间,再次对辛朵莉嘱咐了一遍需要注意的重要事项。
“那么编号27该怎么办?”辛朵莉最终还是多问了一句。看得出来这一句一定是她一直都想问,并且最想问的话。
“用传输带将食物送进去吧。”我说,“如果他没吃就不用管了,一定要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只要你们觉得应对不来,就立刻联系我。绝对不要擅自做出容易激怒他的事,更不要进入隔离室,明白吗?”
“明白。”辛朵莉点了点头,“我也会转告其他人的。他们昨天晚上熬到太晚,您的决定也比较突然,所以他们都不知道您今天要离开,都还没起床呢。”
“没关系,我最多只会离开一周时间,4号边境基地离这里也不远,乘坐飞行器的话,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能抵达,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就行,我会马上赶回来。”
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嘉利米维尔乘坐的飞行器也抵达了研究所前的平台,我顺着飞行器舱门降下的踏板走进机舱,对辛朵莉打了个招呼,就转头走到了嘉利米维尔身边坐下。
“都交代好了?”
“也没什么好交代的。”我靠在椅背上坐好,抬起手让自动安全带顺着我的两侧腰身穿到前面来扣紧,“研究所不像你们军队,没什么需要特别遵守的死规矩,就算没有我在那里,他们的研究也还是可以继续进行,实在有问题的话,也能随时跟我通讯。”
嘉利米维尔点了点头,伸出大拇指指了指窗外,“看看风景吧,一会儿就到了。”
“风景?”我挑起眉毛,“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居然都不知道你会讲笑话。”
“破败落寞的文明也是一种另类的风景。”他丝毫不领我的情,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人类这么悠久的历史流传下来,哪一处文明古迹不是破破烂烂的?”
“如果真能将整个落败的都市都这么保存下来,那也的确是个奇观。可惜会造成环境污染,也是在浪费土地资源。哪怕就这么小的一片土地,都不知道有多少国家会愿意争抢,你倒也说得出来。”
“明明是你在刻意扭曲我的原意。”
我们断断续续地聊着天,时间过得也算挺快。嘉利米维尔本来想看看新闻,被我阻拦了下来。我可不希望在全身心准备与军方研究人员见面,并准备核对研究成果的时候,还受到一些外在负面元素的影响。我这番话遭受到了嘉利米维尔毫不客气的讽刺,说我年纪不大心态脆弱得不行,像个老头子,一点刺激都受不了。
抵达四号基地的时候,还没下飞行器,我就看见了一支整齐的军队排成两排迎接嘉利米维尔的到来。他手下的队员们个个都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因为爆发的病毒而影响态度,不会因此变得阴郁绝望。难怪他会说我心态不正。
军方研究室的人员一直在会客室里等候着,见到我的时候难掩激动地行了一个军力,“队长!莱欧蒂尔医生!”
他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大,有些微胖,穿着打扮很讲究,衣领和袖口都非常整齐,看得出来是个性格认真的人,脸上那点无伤大雅的赘肉也掩饰不了他和其他队员一样坚毅的神情。
嘉利米维尔对跟进来的两名士兵挥了挥手,让他们从外面把门带上之后,对我介绍到:“这是我队里的生物研究员康纳尔多。康纳,把你的研究报告拿给他看看。”
“是。”康纳尔多严肃地行了一礼,将一直放在腿边的微型投影器拿起来放到了桌上,将资料投影在空气里方便我观看,“莱欧蒂尔医生,我相信队长应该已经跟您解释过事情起末了,我的指责虽然只是执行命令,但也希望某些不应该犯下的错事能够得到证明和纠正,所以我接下来所要向您报告的这份资料,绝对是我亲手核对过多次的结论,绝无虚假。”
他的语气严肃而正气凛然,这种在军人身上浑然天成的气质令我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有些无奈,不太适应他这种充满了正义的语气。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时间,康纳尔多向我详细地解释了一边他分析两种血液的过程和结论,并且将两种都单独拿出来进行了讲解,最后才说到那种被同时在两份血液样本里发现的物质。
“您请看,我目前只能分析出这种物质也是由蛋白质等基础物质形成的微生物,具有活性,能够移动,成分分析证明它不是HLM病毒,但也不是原本血液中应该存在的微生物,它的来历和作用以及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们都无法推断,所以才请您过来,希望能够解开这些问题的答案。”
我看着投影中所显示的这个微生物影像,很久都没有开口。
“医生?”
等到康纳尔多忍不住又叫了我一声,我才点了点头,说:“将你的所有研究过程报告和结果报告都发送给我,我需要做一份系统的分析。”
“没问题,医生。”康纳尔多点着头接过我递给他的终端机,将信息拷贝给我,“我曾经有想过要将这种物质提取出来做实验,但是队长让我稍安勿躁,等您来了之后再做决定,所以就只提取出来了一份,暂时还没有使用,您需要吗?”
“需要。”我点头道,“不过先暂时存放在你那里吧,过几天再拿去研究所,我需要借助设备才能进一步了解这种物质。”
“好的。”
“给他起个代号吧,是你发现的,就该你来实施这个权利。”我说,“以后我再跟你交流的时候,称呼也方便一些。”
“这……”康纳尔多的脸红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想要婉拒又似乎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机会,最后只能一鞠躬,声音洪亮地说:“十分感谢您,莱欧蒂尔医生!”
“不用谢我,我什么都没做。”
等康纳尔多兴冲冲地离开了之后,我才拿回放在桌上的终端显示器,转头去看嘉利米维尔。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神里思绪转动。我轻叹了口气,告诉他:“想说什么就说吧。”
“康纳尔多很崇拜你,所以他刚刚可能太过于激动,导致没看出来,但是我认识你多久了?”他正视着我,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见过这种东西,是吧?”
第13章
“虽然我本来就打算告诉你的,这也不是什么我隐藏着的秘密或者身份——比如卧底或者病毒研发者之类的童话剧情。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我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奇害死猫,嘉利米维尔。”
“至少在你这里还害不死我。”嘉利米维尔放松了表情,他长出一口气,眼神安心下来,“听你的语气就知道不是我猜想的最坏结果,行了,你说吧。”
“我没见过这种东西。”我转头在自己的终端机上将那份资料调出来指给他看,“但是我以前见过类似的物质,这种活性构造和我以前接触过的一种物质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所以我才需要康纳尔多的详细报告资料和样本,得等我亲眼看过以后,我才能得出结论。”
“需要多久?”
我摇摇头,“不好说。我会在你这里待几天,你先带我去看看你们经常跟感染者起冲突的地方再决定下一步吧。”
“反正现在也没事,直接带你过去吧。”嘉利米维尔说,“再晚一点就要在午餐时间碰见麦加将军了,很不巧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万一是误会呢?”
“那就到时候再改变看法。”
我为他的耿直果决而感到无可奈何,不过同时也和他一样,我宁愿去考察战场,也不愿意跟这些眨个眼都斤斤计较的家伙们打交道。
嘉利米维尔刚刚起身,敲门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他直接走过去拉开了门,看到来人后点了下头,转头对我说:“正好他也来了,一起走吧。”
我走出门后才看见来的是谁。我曾经在多次军方发表会上看见过他,名字叫尼约,嘉利米维尔手下的人喜欢管他叫“信鸽”,是个相当能言善道的人,以前似乎是记者和旅行家,三年多以前被嘉利米维尔亲自请过来,现在是护卫军第一大队的随军记录员。
嘉利米维尔欣赏他是因为他在事件记录这一方面极其严谨,事无巨细,无论是大事还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他都会记载,并且从来不会带入私人感情,事实怎么样他就会怎么写。据说某一位军方高官和他曾是一起旅行过的好友,当时他负责记录那位高管在首府跟随总统的一周行程,有一天那位军人头天晚上喝得多了些,第二天睡得稍微有些过头,起来后迷迷糊糊地去厕所小解,结果洒在了自己的裤子上,出门后才发现就又回去更换,导致在总统的某个会面会上迟到。这事情本来没什么,但是尼约把它作为会议迟到的理由记载了下来——据嘉利米维尔说他这个行为绝对不含恶意,只是工作态度严谨而已,据尼约本人所说,他只是在好友面前比较放松。这份记载在后来作为军方高管的行程模板交给了总统,总统看见后只是当个无伤大雅的笑话笑了一笑,就顺手将那段有失体统的理由修改掉了。本来这位高官也不该知道这事,可是后来某一次再跟总统见面,总统先生一时兴起跟他拿这事开了个玩笑,还夸了一句尼约这个小子真是够敬业的。结果这位大人单方面认为尼约是在羞辱他,回去后就恼羞成怒地要跟他绝交,看在从前一同旅行的交情上没把他怎么样,直接一脚踹出了门,从此以后毫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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