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正儿八经的大舅老爷,许道宣努力把嘴里的脆梨咽了下去,才道:“去吧,记得替他们脱了棉袄。”
侍女低声应了是。
听到可以去暖房,六个相貌各不一样的小外甥几乎都很是欢呼雀跃,只除了其中一个。
额前垂着缕细细刘海的大胖小子,许长安记得是小七,先是伸出胖嘟嘟的小肉手,拿着从侍女那里要来的手绢,替绿孩子把眼泪擦了,而后细声细气地道:“我娘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轻易流泪。”
绿孩子被年纪尚小的弟弟说得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羞赧,还是该恼怒了。
那头,小七却已经收回了手绢。他想了想,似乎觉得方才的话不是很能够安慰人,于是主动踮起脚,在绿孩子艾绿色的眉毛中间吧唧亲了口,颇为老气横秋地道:“亲亲你就不疼了。”
被偷亲个正着,措手不及的绿孩子,傻愣愣地维持着微微张大嘴的惊愕神情。
小七脸不红心不跳,只是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绿孩子的手,跟在侍女身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留在原地的许长安几乎是惊叹不已地目睹了这一切。
“小七以后会是个多情种。”
良久,许长安下了结论。
许道宣与薛云深两人,感触良深地点了点头。
许道宣点过头,三两口把手里的脆梨吃完了,他返身要再拿一个时,突然听见许长安问道:“为什么景澄撞绿孩子,绿孩子喊扎,小七碰他就不喊了?”
许道宣忙着挑拣大小适中色泽漂亮的冻梨,因而头也不回道:“因为景澄随阿姐,小七六兄弟随姐夫。”
“那姐夫是什么?”
许长安侧过头,换了个人问。
自见到这窝小仙人球外甥起,这个问题已经困惑许长安近一整天了。
无论是他爹娘,兄长大嫂,二叔二婶,甚至于远在边疆的三叔三婶,孩子都是一次生一个,没谁像堂姐许长平一样,能够一次生一窝的。
头回见到一胎六个的许长安,私底下不是没有猜测过姐夫宁逸亦是仙人球。可是依照宁逸斯文儒雅的气质,又觉得不太像。
毕竟如果同是仙人球的话,宁逸身上应该有仙人球特征的。
比如许道宣容易弄坏东西,许长安亲兄长喜欢往铁匠铺子里钻,许长安他自己则是天一冷就不舒服。
但是宁逸身上没有。
不仅如此,许长安还曾经因为他那永远不疾不徐的语调,怀疑过他是君子兰。
可如果不是仙人球,又有些说不过去,君子兰和仙人球,显然也属于跨物种的行列,是不能一窝生出这么多个的。
面对许长安求证般的眼神,薛云深迟疑片刻,还是缓缓顿了下头。
“他是仙人球,”薛云深道,“不过跟你们有点不一样。”
说到这里,薛云深如同斟酌措辞似的停顿下来。
见状,许长安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已经猜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停顿片刻的薛云深继续道:“你们是魔鬼仙人球,宁逸他是熊童子。”
熊童子,一种被子多肉,绒毛即刺,勉强算是能划进仙人掌科目的植物。
气氛诡异地沉寂了下来,许长安有那么好一会儿没说话。
说实话,许长安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回答,自从知道男人和男人可以生子后,已经没什么能够让他惊讶了。
之所以沉默,是因为许长安有点不敢把毛茸茸又可爱的熊童子,跟身高七尺胡须飘逸的姐夫联系在一起。
与内心纠葛的许长安不同,许道宣依旧无知无觉地啃着脆梨,要不是许长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断了他,他约莫是要去摸第四个脆梨的。
“为什么我们小时候没有这样?”许长安问。
许道宣无意识地“啊”了声,他顺着许长安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小外甥们离开时候走的那条路。
“哦你问这个啊,”明白过来的许道宣抹了把嘴,语气很是无谓道:“因为皇城冬天温度还算是比较高的,临岐不一样。临岐冬天太冷了,小外甥们受不住。”
“他们虽是熊童子,多少也继承了一点阿姐的特性,得在温暖的暖房里待着才能顺利过冬。”
回答算是意料之中,许长安嗯了声,示意知道了。他不打招呼就从许道宣手里顺走了脆梨,边走边啃地走远了。
“哎长安我的梨!”
许道宣对着许长安的背影嚎了一嗓子,确定许长安没有归还意思后,他丧气地垂下肩膀,想去捞果盘里的另外一个。
“咔嚓。”
清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许道宣抬起头,刚好看见薛云深把最后个脆梨咬了一口。
眼巴巴的许道宣,露出个被欺负了的委屈表情。
当天下午,许道宣回了房,立即就把堂弟夫夫俩联合起来欺压他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对着胸前的小布包说了一遍。
这天到了深夜,出门办事的凤回鸾还没回来。绿孩子找不着娘,哭了一顿,哭累了就趴着许长安怀里睡着了。
许长安轻手轻脚地把绿孩子放在罗汉床上,与薛云深有一搭没一搭地,就着临岐时兴的衣裳样式聊了会儿,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想去请姐夫宁逸帮忙找人。
没成想他刚出了客房,凤回鸾便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神色肃穆而匆忙的林见羽。
“林大哥今夜就要走?”
听完林见羽的辞行,许长安有些惊讶,不由略略皱了下眉头:“可是三叔那边有急事?”
事关军机紧情,林见羽不欲多说,故而深吸了口气,做好准备才上前两步,拍了拍许长安肩膀:“小公子,林大哥先行一步,改日芜城相见,再请你与殿下痛饮三大杯。”
林见羽说完,犹是不敢置信地抬起手,左看右看,硬是没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痛,忍不住想重新拍下许长安的肩膀。
只不过他才刚抬起手,手腕便让人给捉住了。
对着面色不佳的薛云深,林见羽识相地收回手,朝许长安薛云深两人匆匆拱了拱手,道了句“告辞”,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林见羽一走,凤回鸾跟着也请辞了。
“家人可是都联系上了?可是真心诚意愿意再次接纳你?你现在返家,绿孩子父亲那边会不会有异议,再借故打上门找你麻烦?”许长安一叠声地问。
凤回鸾微微一愣,泛着苦意的嘴角短暂凝住后,重新焕发出了温暖的笑意。
世间有人白首如新,也有人倾盖如故。有人同床共枕唯剩异梦,也有人萍水相逢便如至交。
凤回鸾笑了笑,托了把往下滑的绿孩子,道:“二位放心,经此一事,家人俱已明白了,往后再不会逼我成亲嫁人了。”
“一路上多谢二位关照,回鸾感恩不尽。”
凤回鸾抱着绿孩子,弯腰就要行大礼,许长安赶忙拦住了他。
凤回鸾目光掠过佯装不在意的薛云深,反手握住了许长安的手指,将人拉近耳边轻声道:“墨王殿下是位好人,小公子你要记住我的建议,多生几个孩子套住他。”
以为凤回鸾要交代什么要紧事的许长安:“……”
凤回鸾点到即止,向许长安抛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之后,也抱着绿孩子走了。
眨眼之间,送走了两位朋友,回去的路上许长安显得有些蔫头蔫脑的。
一路没言语,等到了许长安房门前,薛云深才猛地伸手捉住了许长安的手掌,紧接着一言不发地狠狠搓揉起来。
许长安被他弄得有点痛,不由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薛云深不说话,只顾着用力搓揉这许长安的手指。他近乎擦拭般,将许长安被凤回鸾碰触过的地方全都细细地搓揉了一遍。
确定手指上没有凤回鸾的香气了,薛云深才放过了许长安又红又肿,俨然可怜兮兮的手指。紧跟着他低下头,出其不意地在许长安耳朵上亲了一口。
“好了。”
薛云深亲完,没等骤不及防的许长安有什么反应,已经先正人君子似的退后一步。
“现在你身上都是我的味道了。”
对着耳朵红红的许长安,薛云深掷地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许长安:“下回你再亲我,我就把刺变硬扎你。”
薛云深怀疑道:“你的刺还能硬?”
许长安微微一笑:“刺虽不能,别的能。”
当晚,薛云深好好教训了一番许长安,让他深刻明白了究竟是谁扎谁。
第35章 我不太想生一窝的仙人球
约莫是被亲习惯了,许长安这回看起来既没有恼羞成怒, 也没有气急败坏, 更没有怒气冲冲,他只是神色平淡地撩开眼皮瞥了眼薛云深。
隐隐流动的眼波横横地斜过来,似牵未牵的嘴角衔着一缕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笑意。许长安薄薄的嘴唇略微一掀, 薛云深好似看见他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柔和嗓音,掠出了嫣红的唇峰, 在半空中缓慢凝成一朵了甜言蜜语的雪花。
这片雪花径直朝薛云深射了过来,而后在他耳边, 缓缓荡漾出惊心动魄的诱惑:“过来。”
平平常常的两个字,在今夜今时,从许长安嘴里吐出来, 便奇异地带了无尽的旖旎。薛云深耳尖不自觉地染上了可疑的薄红,他浑浑噩噩地嗯了声, 四肢极度僵硬地走了过去。
待他走近了, 许长安才伸出手, 状似温柔地抚上了薛云深的衣领。
带着一线幽香的好闻气息袭来, 薛云深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了两下。正当他脑海不由浮现了各种闺房秘事时,许长安大如打雷的声音, 直接在他耳边炸开了。
“你再不打一声招呼就亲,信不信我扎死你!”
薛云深浮想联翩的表情登时卡住了。
许长安却不管,终于把憋在心里已久的咆哮吼了出来,他心情大为畅快,近乎是愉悦地拍了拍手,关门睡觉去了。
而险些被门板拍扁鼻子的薛云深,则是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鼻子,忍不住颇为感慨地想王妃真是太嘴硬心软了。
明知自己的刺那么柔软,还说要扎他呢。
饶痒痒还差不多哦。
幻想着许长安的软趴趴刺拂过身体,挨了顿咆哮的薛云深,脸色不禁愈加通红了。他在许长安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结果越站越血气翻涌,最后不得不弓着腰飞快跑回了房。
在临岐住了三日,等护城河与城内潺潺曲曲的流水俱都结了冰,许长安一行人亦要重新启程了。
辞别恋恋不舍的许长平,又同一长串足足七个的萝卜丁,再三保证了明年定来看他们,许长安带着满满两肩的鼻涕眼泪,在小外甥们的泪眼汪汪中,登上了马车。
皮毛光滑的高头大马抬了抬前蹄,带动被细致裹了厚厚棉布的马车轮。许长安推开马车的小窗户,一再朝送出府外的堂姐堂姐夫挥了挥手。
景澄对这个会画画折纸鸢的小舅舅特别喜欢,每回分别都要哭得肝肠寸断,这回也不例外。
无奈这次在景澄的嚎啕大哭声中,还掺进了另外一道奶声奶气的啜泣。
小七一觉睡醒,就找不到昨天亲过的绿眉毛小哥哥,早上已经哭过一阵,把嗓子都给哭哑了。因而这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像哥哥们一样放声大哭,就只好一抽一抽地轻轻抽噎。
身为长兄,景澄年纪小小已经颇有长兄的风范,他搂过小七的肩膀,一边打着哭嗝说“哥哥明天带你去找”,一边使劲踮高脚,朝逐渐远去的马车挥舞着胖乎乎的手。
“舅舅你们明年记得来啊——”
糯糯童音带着哭出来的沙哑,被冷风送到了许长安与许道宣耳边,挤在两辆不同马车里的二位舅舅,几乎是同一时间郁郁寡欢地叹了口气。
天气寒冷,不好骑马,几人都缩在马车里。许道宣被薛云深从他与许长安的马车里赶出来,逃窜进了楚玉和段慈珏的马车,结果待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又开始艰难地挪动圆球般的身体。
“天可怜见的。”被段慈珏用饱含杀气的目光凌迟了整整一刻钟,许道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心想还是换个地方吧。
许道宣费力移动着,坐在他身旁的楚玉被挤得东倒西歪,不小心便跌进了段慈珏的怀内。
段慈珏不动声色地别住楚玉的肩膀,将他往上一提,直接提上了自己的膝盖。
整个人猛地腾空,楚玉小小地惊呼出声。等从险些被道宣球滚跑的惊吓里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已经自行双腿并拢地,端坐在段慈珏膝上了。
“段恩人您……”楚玉不自在地扭了扭,企图从段慈珏腿上跳下来。
“怎么了?”
好不容易捞到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段慈珏悄悄收紧环住楚玉腰肢的手臂力道,脸色平平常常地反问道。
楚玉想说恩人麻烦您让我下来,临到出口,又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好像道宣公子常去的长乐坊里头的姑娘们爱说的。
此认知甫一勾出,当即就让楚玉涨红了脸。
段慈珏偏偏还在那继续明知故问:“楚玉,你想说什么?”
楚玉嗫嗫嚅嚅的说不出话,低低地含着肩膀垂着头,不先怀疑是否是段恩人用心叵测,反倒急着把自己羞了个面红耳热。
“假惺惺的段慈珏!没用的楚玉!”
许道宣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楚玉,奈何楚玉沉浸在羞赧里无法自拔,压根没收到这怒其不争的眼神。许道宣无可奈何,当即决定再也不管楚玉死活,先把自己摘出去以保平安。
继续艰难困苦地挪动着,许道宣挣扎了老半天,总算将自己从被车门卡住的困境里解救出来了。
赶马的车夫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抽空回过头,看见许道宣,忙道:“公子,您怎么出来了?外头冷,您还是进去吧,里头暖和。”
“呼——”
坐在车夫身旁,感受着刺骨的凛冽寒风,许道宣长长地了口气。他摆了摆手,谢绝了车夫的好意,表示对现在的位置十分满意,就不进去当讨人嫌的多余存在了。
另一头,少了许道宣的马车内,则是陷入了奇怪的氛围。
楚玉尝试了好半晌,都没能挣脱段慈珏,此时脸色已经红的如同火烧云了,倒显出几分手足无措的无助来。
段慈珏不错眼地盯着楚玉露在外面的耳朵尖,直把那一片可怜的软肉盯地红彤彤,火热热,才勉强移开了目光。
察觉到段慈珏目光移开,楚玉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结果还没来得及放松僵硬的脖颈,一双斜飞入鬓的乌黑剑眉忽地贴近了。
与此同时,并行的另外一辆马车内,许长安突然没由来感到了一阵心悸。
几乎是许长安刚刚捂住胸口的瞬间,懒洋洋趴在他膝间小憩的薛云深就立刻察觉到了。
宛如一笔画就的细长眼睛自下而上倏地挑开,薛云深一个翻身扭坐起来,连忙扶住了许长安的肩膀,语气焦急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长安眉头微蹙,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那一下刺痛来得快且剧烈,痛过后,却又消失地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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