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飞:“然后呢?”
施恺:“然后他就放下笔,对我说‘真的没事,你朋友肯定会幸福的’。他说得特别保证,都不像安慰了,跟真事似的,我就问他‘是谁告诉你的’,然后他就愣住了。”
卢小飞:“愣住?为什么?”
施恺:“不知道,我也只是随口问的。后来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也没告诉我。那一整天他都像丢了魂一样,盯着一个地方发愣,像要哭了似的。那时起我就觉得,他心里应该藏了很多事。”
卢小飞皱眉,“我怎么没听懂呢?”
施恺嗤笑,“你这个情商当然听不懂了。”
打扫完房间的陈星泽悄悄来到厨房门口,米盛正遵循王姨临走时的叮嘱,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加热的蒸锅。
他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人,只顾看着锅里的八宝饭。他抱着手臂发呆的样子不复平日的精明灵动,背部自然微驼,脊椎不像年轻人那样强壮有力。
陈星泽静默伫立。
是谁告诉你的?
是谁在最开始的时候,让你毫不犹豫相信了,我们这样的人也一定能幸福的?
是谁在你萌芽之时保护了你?
这个人自己过得好吗?
空气里有饭香,也有飘荡的微尘,厨台上有调料瓶,也有擦不净的油渍,零零总总的细节交汇在一起,让眼前的画面有股渗透灵魂的真实。
阳光爬上陈星泽的背,晒得发热发痒,他一动不动,静静站着,静静看着。
第34章
后来米盛发现了陈星泽,问他:“你站那装门神呢?”
陈星泽没说话,米盛感觉他有点不对劲,问:“怎么了?”
陈星泽摇头,“没事。”米盛关了火,将蒸锅打开,热气翻腾。他用湿毛巾隔着手去端盘子,被陈星泽拉住,“等蒸汽散一散的。”
米盛纤细的手腕似乎挣了一下,但力气很小,不了了之。
厨房里安安静静,半分钟后,陈星泽从米盛手里接过毛巾,将盘子端出来。两人默不作声来到客厅的桌子旁。“哦,筷子……”落座之后米盛才想起没有餐具,刚要起身又一次被陈星泽压住了,“我去拿吧。”
米盛坐在原处,看着陈星泽进厨房,桌下,他的手掌使劲捏了捏刚刚被陈星泽碰过的地方。
陈星泽拿来两幅餐具,米盛说:“我不饿,你先吃吧。”
陈星泽尝了一口,米盛神色谨慎,直到陈星泽惊呼了一句“这个太好吃了”才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
陈星泽闷头狂吃,“这是哪家饭店的外卖啊?”
米盛淡淡道:“忘了。”
“忘了?”
“嗯。”
陈星泽抬头,米盛扭着身体看着外面,那姿态很像一只回首的孤鹤。
本来陈星泽不怎么饿,但这饭太好吃了,气氛也太疏懒了,他一口接着一口,不知不觉吃得就剩一小块了。这期间米盛一直很安静。阳光的印记从桌面偏移到桌角,颜色也浓稠起来,可一直处在环境之中的两人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时间的变化。
“你也吃两口。”
“我说了我不饿。”
“我已经要不行了……”
米盛回头,看到陈星泽半趴在桌子上,盘子里的八宝饭已经吃了四分之三。陈星泽吃东西很讲礼仪,都是分好了盛到自己碗里再食用,剩下一小块八宝饭整整齐齐留在盘子里。
“帮帮忙吧。”
米盛在陈星泽求助的眼神里将盘子端到面前,他拿起筷子,低声道:“你这样看着我我吃不下。”
陈星泽嘿嘿两声,“那我去收拾厨房。”
他爽快地去厨房洗锅了。米盛将剩下的八宝饭一点一点往嘴里送。他食量很小,这么一小块已经足够喂饱他了。坐在椅子里,饱腹感让他觉得很踏实,搭配着厨房里洗洗涮涮的声音,米盛竟然产生了一种已经这样生活很久了的错觉。
手机铃声将他唤回现实,卫康打来电话,说等下要过来取服装打样。
“我再有半小时就到了。”
米盛挂断电话,愣了两秒,猛然惊醒。他来到厨房门口,陈星泽刚刚整理完厨台,正在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米盛说:“你走吧。”
陈星泽回头,“什么?”
“让你走。”
陈星泽没搞懂是怎么回事。
米盛打死也不想让宋柏杨的人跟陈星泽碰见,他拉住陈星泽的胳膊往外扯。“叫你来就是解决外卖的,现在吃完了就快点走。”
可陈星泽的体格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撼动的,他反拉米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米盛急了,“让你走听到没有!小孩子听不懂大人说话么!”
陈星泽凝眉。
“你说什么?”
米盛咬了咬牙,冷漠道:“总之你快点走,等下我还有工作。”
空气维持了五秒钟的凝滞,然后陈星泽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他从米盛身旁走过,去屋里拿来书包。米盛在厨房听到门被拉开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小蛋糕。
陈星泽正在换鞋子,耳边忽然多了个凉丝丝的蛋糕盒。
“又是外卖买多了?”
“嗯。”
“你自己留在吃吧,刚刚的八宝饭你也没吃多少。”陈星泽穿好鞋直起腰,“我走了。”
“小鬼。”米盛叫住他,“生气了?”
陈星泽背对着米盛,一时没有回答。
米盛缓和了语气,说:“我真的有工作,等会——”
“刚刚我收拾你的房间了。”陈星泽忽然打断米盛的话,“你身为造型师,怎么衣服都乱扔的。”
米盛不知这跟他们刚刚讨论的事有什么关系。
陈星泽说:“我已经帮你收拾完了,都装到衣柜里了。”
“……哦,谢谢。”
“我在衣柜里看到一件整理好的衣服。”
“什么?”
“熨得一点折都没有,干干净净的,比起其他衣服待遇好上天了。”
米盛神情困惑,还是没明白陈星泽的话。
“不过有点奇怪,”陈星泽回头看米盛,“那件衣服明明很旧了,还洒了红酒,领子都发黄了,为什么你还要那样珍藏起来?”
米盛终于懂他的意思了,霎时间内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有人强行撬开了他布置的天罗地网,进入了他为自己编织的梦里。
看着如此戒备的米盛,陈星泽的态度却很轻松,聊起了其他的事来。
“你知道《断背山》吗?”
“……什么?”
“一部同志电影,你看过吗?”
“看过。”
“那部电影的最后,恩尼斯将杰克的衣服带回家保存起来了。”
米盛心乱如麻。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忽然想到了,你喜欢那部电影吗?”
“没有Gay会讨厌《断背山》吧。”
陈星泽笑了。
“嗯,那我走了。”
陈星泽没有追问那件衣服的事,让米盛感到庆幸。
陈星泽出了屋,米盛也没有马上关门,他在门口目送,陈星泽走下半层楼梯又回过身,仰头对米盛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还买过《断背山》的DVD呢。”
“是么……”
“嗯,谢谢你。”
“谢什么?”
陈星泽没有过多解释,“你还有工作,我先走了,不忙的时候记得找我。”
陈星泽离开米盛家,出了单元门,站了好一会。
其实刚才他很想问米盛,是不是因为当初他说这件衣服好看,米盛才把它保留至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答案是肯定的。
陈星泽深呼吸,小区内树木郁郁葱葱,空气里弥漫着青草香。
即便米盛保留这件衣服的理由跟《断背山》里的情节不尽相同,可陈星泽还是在短暂的时间里,感觉到遥远时空中的自己得到了安慰。
小区门口,陈星泽与一辆黑色轿车错身而过。
卫康来到米盛家的时候,米盛还沉浸在陈星泽的事情里。他去屋里翻出了那件旧衬衫。当初知道衣服洗不出来的时候,他本将它扔了,可最后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又捡了回来,收拾干净后就挂在衣柜里。后来慢慢忘了,想不到陈星泽竟然看到了。
米盛想起刚刚自己热饭的时候,陈星泽应该已经看到了这件衣服,那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到厨房门口的呢……
想着想着,米盛脸有些热。
卫康日程紧张,来去如风,拿了衣服就走了。他走前给米盛留了句话,“宋柏杨周末可能要找你,记得把时间空出来。”
米盛心思根本不在他们身上,应付道:“知道了。”
卫康走后,米盛换上那件旧衬衫,当成全新的衣服在镜子前试,试够了就穿着它躺到床上。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被子也叠起来了,米盛倒在松软的枕头里,像舒服的猫咪一样轻轻翻动身体。
米盛昏昏欲睡,一直躺到太阳西沉,最后被一通电话叫醒。米盛原本以为是卫康打来的,拿过手机发现是王姨。米盛有些奇怪,接通电话,大概听了两三句后,他脸色瞬变,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猛然动作让他大脑供血不足,一时间天旋地转,下地时也摔到了,胳膊肘狠狠磕在椅子上,可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米盛惊慌失措,随手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跑出家门。他想拦出租车,可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马路上的空车很少。米盛望着路口,浑身抑制不住地打颤,一连等了两个红绿灯都没有打到车,他急得哭了出来。
陈星泽回到学校时是下午,赶上了最后两节课,上完之后被施恺拉着一顿教育。
“老师都问了,差点穿帮!亏得我反应快!”
“好兄弟,啥也不说了,晚上请你吃饭。”陈星泽揽过施恺肩膀,一旁的卢小飞啧啧感叹,“兄弟,哼哼,兄弟……”施恺偷偷瞪卢小飞,陈星泽神经大条没注意,也拉过卢小飞,“一起去一起去,吃什么你们挑。”
上完课他们回宿舍歇了一会,太阳落山时,三人出门吃晚饭,施恺选了家离音乐学院不远的高档日料店。
“可怜我的腰包了。”陈星泽夸张哭诉,“我本来以为去吃两碗素面就算了。”
“你喂鸡呢?”施恺捧着菜单点菜,不急不缓一页页翻看。“哎呦,有新鲜的象拔蚌刺身哦,还有顶级和牛。”
陈星泽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配合着告饶。这时电话响了,他笑着掏出手机,看到是米盛的来电。
“喂?”
米盛应该在外面,陈星泽听到手机杂音很多,狂风呼啸,汽车鸣笛,小电摩托突突地经过。
“米盛?喂?”
他叫了几声,施恺和卢小飞不约而同看过来,就见陈星泽眉头紧皱,而后听到什么,眼睛陡然睁大。
“你现在在哪?好,你等着我,我跟你一起去。等着我,一定等我听见了吗!”陈星泽一向温柔,很少以这样的语气跟别人说话。
陈星泽挂断电话,施恺放下菜单。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陈星泽神色严肃,从钱包里掏了张信用卡放到桌上。
“我有事你们先吃。”说完匆忙离去。
第35章
米盛母亲在温泉疗养院意外坠楼了。
晚上集体用餐的时候,她说要上厕所,后来不知怎么从卧室的窗户掉了下去。好在疗养院是矮栋建筑,只有两层楼高,她摔在草地上,被楼下的管理人员发现。他们见她自己爬了起来,还拍拍身上的灰,似乎没有大碍。
陈星泽打车去找米盛,那时米盛还没拦到车,孤零零站在十字路口。陈星泽将米盛接到车上。米盛脸色煞白,唇无血色,像是吓坏了。
陈星泽跟司机交代了温泉疗养院的地址,司机说:“这可有点远了。”
陈星泽:“我知道,我们有急事,您帮帮忙好吗?”
司机不太想去,但又不好意思赶人,磨磨蹭蹭发动车子。陈星泽握着米盛的手,小声说:“那边联系你了吗?什么情况了?”
米盛低着头,他眼睛很红,但没流泪,陈星泽猜他大概已经哭完了。
“你这样出来……学校不要紧么?”
陈星泽听他沙哑的声音,眼圈酸热。
“没事,我们明天没课。”
其实他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现在正是复习阶段。
陈星泽拉着米盛的手。窗外车流汹涌,像条发光的长蛇。他想起自己从前因为陆昊耽误了考试的经历,觉得历史总是有惊人的相似性。但圣人有云,人不能两次跨进同一条河,两件事不论再怎么相像,也总会有不同的地方。
米盛不是陆昊,而自己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米盛还在颤抖,陈星泽手掌微微用力,希望能给他传达力量。
他们赶到疗养院时,夜幕浓厚。车上米盛给王姨打了电话,王姨在门口接他们。一见到米盛,王姨就自扇了个耳光。
“我差点犯大罪了!”王姨哭着说,“我明明应该跟着她的!”
“我妈怎么样了?”
“好在有惊无险,没什么大事,不然我真没脸见你了!”
陈星泽跟在米盛和王姨身后,王姨絮絮念:“她是从二楼卧室掉下去的,地上有草坪,她赶巧没摔在寸劲上。工作人员说她是自己站起来的,上楼还吃了点东西,然后护士给她吃了镇定药物就休息了。唉,本来今天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忽然发病了……”
他们来到疗养院二楼,屋里灯黑着,米盛母亲正在睡觉。旁边有个护理人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米盛悄悄走过去,看到母亲容颜的瞬间,他捂住自己的嘴,以防哭出声来。
小姑娘来到米盛身边,小声说:“已经睡下了,应该没什么大事,幸好这楼矮。”
米盛情绪波动太大,太阳穴和额头上涨出青细的血管,他控制不住怒火,洒向护理人员。“你们是怎么看护的?”
小姑娘自知理亏,心虚道:“一整天老太太的状态都特别好,吃得也挺多,还叫人拍了照片,谁能想到晚上忽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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