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老人声音悠悠，明明很近，却又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十杀长老。”顾北方执手而立。
谢长宁将带来的东西放进里屋，站到十杀身旁。
“顾大人此番前来，是想知道在你涅盘前发生的事情吧。”十杀叹然。
“长老神机妙算。”顾北方颔首。
“长宁，去给大人搬张凳子，泡壶茶来。”十杀朝后扬手。
蜡烛被一一点燃，将整间屋子照亮。茶杯上白雾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吹散，十杀的话裹在风雪里，渺远而清淡。
“顾大人是凤凰神鸟。凤凰极少落泪，因为无人能承受住那滚烫的液体，连自己都不能够。但在七百年前，你还是落了泪，将那人的掌心烫穿，而之后，你升起了能够焚天的火焰，在火中脱胎换骨。那人入了轮回，和你一样将前尘旧事忘得干净。
这是故事的结局。原谅我采用这样的方式，因为那个故事实在是太让人痛心了，不如一开始就说出结局，让您接受得干脆。”
陶瓷碎裂声响得不合时宜，谢长宁连忙蹲下将碎片捡起，热茶泼了一地，很快被冷风吹干，似极那段前尘。
**
上古有五大神鸟，凤凰、重明鸟、三足乌、三青鸟、比翼鸟，凤凰列于其首，但并不和其余四者往来。他第一次见到三足乌，是在南方天帝九千千岁的生辰上。
三足乌驾驭日车从东方而来，在灼人的光中降临，长鸣一声后化为人形。公子玉立，白衣胜雪，乌发似墨，他足不履尘，带着盈盈笑意走到阶下，冲南方天帝致礼，“恭祝天帝与天地同寿，享万海福泽。”
“祝词本帝收下了，但你今日未按时到达，罚酒一杯。”南方天帝在塌上笑道，他话音刚落，就有仙子捧着酒杯走到三足乌面前。
“哪是罚一杯能够的，起码得十杯！”座中有人站起，大笑着来到三足乌身边，他一手执杯一手拈壶，醇醇酒液边走边倒入杯中，分毫未洒。之前有人向凤凰介绍过，这人是排在他之后的神鸟重明。
“甘愿受罚。”三足乌拿起仙子托于盘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转向重明，取过后者的酒杯，接连饮下九杯，一壶酒就这么被他饮尽。
凤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伸手支着下巴，目光一时无法从三足乌身上离开。他的手指纤长，如葱根般但指尖微红，沾上酒液后的唇莹着光，红得如同熟透待人采撷的果实，只是那酒杯不大好，是别人用过的。
三足乌被安排与凤凰同坐，他有些醉了，眸子亮得惊人，如同凤凰洞府后的那泼泉眼。凤凰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将玉筷沾上这玉露琼浆，点到三足乌的唇上。三足乌偏头，眼睛眨了眨，却什么话都没说。
接着，他倒入凤凰的怀中。
上座中南方天帝哈哈大笑，重明鸟站出来，欲将凤凰怀中沉睡不醒的人抱起，却被凤凰不着痕迹地挡掉。凤凰把三足乌从酒席上带离，放到南方天帝提前备好的客房床上，手指离开对方时竟生出一种不舍来。
“三足乌。”凤凰轻声念着，坐在床畔，指尖将三足乌散落的长发拢到手中。
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送来满室荷香，床边帷幔轻动，拂上三足乌的脸颊，微微的瘙痒让他忍不住翻身。轻衣缓带被蹭开，锁骨和大片胸膛露出来，朱红的乳珠立着，凤凰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
乌发绕上手指又被抽开，凤凰深深吸气然后呼出，接着把人一捞，眨眼后两人一同出现在他的祥云上，一路往北疾驰。
凤凰将三足乌丢到自家温泉中，三足乌就这样被热气蒸醒，茫然片刻后脸色大变。“你是谁？此地为何处？你为何要将我擒至此处？”
凤凰坐到泉边，用手撩水，浇到三足乌头上，“你猜我是谁？”
三足乌将水花打落，后退拉开与之距离，“你我同是赴天帝生辰宴之人……”他回想了下当时的座次安排，与他同席，当是神鸟，五大神鸟中只有凤凰他从前未曾见过，那么这人应当是凤凰。
“凤凰，你把我带到这是想干嘛？”三足乌冷冷道。
“我叫顾北方，你的名字呢？”顾北方朝对方伸手。
“三足乌。”
“你知道我不是问的这个。”
“江离。”他说得并不情愿。
江离半被迫着在凤凰的洞府住下，当然，驾驭日车是他每日必须完成的任务，而顾北方每每都伴于身侧。
这个三足乌是个温和又冷漠的人，顾北方把从人间搜罗到的稀奇古怪的笑话都讲给他，他听得耐心，但是大概讲十个才能换来江离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顾北方捞起江离的一绺发，用发梢扫自己的掌心，“第一次见你时，你明明笑得那般好看，为什么现在要你笑这么困难呢？”
“你要是天帝，我也会对你笑得那般好看。”江离面无表情地把发从顾北方手中拿走。
“真是无情啊。”顾北方朝江离脖子上吹了口气，在对方拔剑之前从日车中逃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加更！要抱抱要亲亲！想起龙族里的一句话，后来怨恨那么深，只怪当初相遇那么美。
话说下一本要开的星际预收快八十了，第一次有这么多预收owo真是感谢宝贝儿们！
第35章 两只凤凰
和凤凰落地即为神鸟不同，江离这只三足乌历经无数劫难才被破格提升为神鸟。因为他出生于极东之地的幽冥洞府中, 降生的那刻月隐星沉, 暗鸦遮蔽天宇, 南斗星君星盘破碎, 而北斗星君的星盘上则多了一丝银线。
南斗主生, 北斗掌死, 其间意味不必多说。四方天帝连夜密谈，派出诸位神君前往极东，要将这不祥之物抹灭。
江离生而为乌骨, 被皮肤包裹住便泛着死灰。天帝下诏之后, 他的眉间有一点精光一闪而逝, 这小小的三足鸟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还无法展翅, 只能靠着脚一点点向前。
洞府深处有个传送阵，江离走过去，接着阵法被触发，光芒迸射后，此间再无他的踪迹。
没有哪处愿意接纳这只古怪的鸟儿，他被迫踏遍这片山河，学会了如何在夹缝中生存。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新的羽毛，红色的，如同火焰般耀眼。他足尖一点，振翅而起，竟已飞出数里。
江离不停地向前，直到筋疲力竭从天上掉落，但他栽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是女人，她待他如同母亲一样温柔。她为他洗去身上尘埃，包扎伤口，为他端来干净的食物，以及甘甜的清泉水。
她为他取名为江离。这不是个好名字，江离，将离。
天帝没有放弃对三足乌的搜索，他们向来不会放任任何不祥之兆，当神君们到来时，那个女人挡在江离身前，他这才知道，她是司花的女神，当年出生之时让他快快离去的告诫也是出自于她。
“当年你们什么都算不出，如今亦然。”花神伸手护着江离。
“当时的天象你我皆看得一清二楚，显然是不祥的预兆，这没什么可以狡辩！”为首的战神冷笑，“你让开，不然今日横在这里的尸体会是两具！”
“这孩子心性纯良，他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我以神格担保。”花神恳求战神，“如果他真是不祥之物，我会亲手把他除去！”
花神和战神对峙了两天两夜，最后以花神在江离身上种下禁制、江离成为战神的战宠为结局。
成为战宠后，江离随着战神四处讨伐妖魔，立下不少功劳。
时逢青蛟叛出天界，自甘堕入魔道，战神奉命追捕，却不慎落入其圈套，被青蛟削去了一身神骨，丢入魔界的血海之中。江离被毁去一翅、一目，幸而援军赶到，他不顾伤痛带领众将士杀回魔界，将青蛟杀死，找回了战神的尸骨。
庆功宴上，神鸟重明为江离送去丹药，天帝念其功劳，破格提升他的品级，成为五大神鸟之一。
**
顾北方陪着江离驾驭日车，一陪就是数百年，成为天界一段佳话。但唯有当事人清楚，佳话的背后都是打碎了烂牙往肚子里吞，因为这个江离是在是太不好办了。数百年的时光，两人间的距离也只堪堪缩短了寸许的距离。
比如江离终于不介意和顾北方喝一个酒杯了。比如江离终于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他至少会留张字条。比如江离……在这次下凡后，给顾北方带回了礼物——一个糖关刀，和一根竹笛。
糖关刀是凤凰的模样，忒腻，而且画得不像，更像是只蠢鸡。竹笛十分粗糙，一看就知道这个店主手艺不好，不过竹子质地很好，有股十分清爽的味道。顾北方十分感动，将糖关刀全部塞到江离嘴里。
“凤凰是不是很好吃呀？”顾北方眨着眼。
江离脸一红，只瞪不答。
顾北方开心地用竹笛吹起曲儿来。
当晚江离不知着了什么魔，在和顾北方一起泡温泉时突然把顾北方往自己身前一拽，然后发狠地吻上去，像是一场无声的声嘶力竭。一夜之后，江离消失踪迹。
**
魔界攻了过来。
数百年间，魔界一直没有停止骚动，让天界仙君神君陨落了不少，四方天帝的力量也大不如前。而这一次，魔界几乎是倾巢而出。
神鸟凤凰和重明被奉命领兵出战，顾北方在对立的阵营里看见了那个白衣的公子。公子依然如玉，轻轻一笑就能摄人心魂。
但江离没有看顾北方，而是盯着他身旁的重明鸟——荆墨。
“我们说好的，不会把他卷进来。”江离启唇。
“总得斩草除根不是么？”荆墨笑道。
黑色巨网从天而降，将顾北方牢牢捆住。
神魔开始交战，江离却将剑尖指向荆墨。
“我以为我们是一边的。”荆墨凝视泛着寒光的剑锋。
“我也以为我们是一边的。”江离语气淡漠。
两人就此对峙。黑色巨网隔绝了内外声音的传递，顾北方在里面变出原形，凤凰横冲直撞，企图冲出牢笼。
“江离，你是要成大事的人，这种绊脚石一般的情爱必须得一脚踢开。”荆墨道。
江离：“我自有分寸。”
“那么你的剑不该指向我。”荆墨将剑一拨，剑尖对准网中的顾北方。
江离冷冷看了荆墨一眼，化成三足鸟的形态朝东飞去。日车被他召来，红日由内往外发黑，光照在身上再不是温暖，而是寒冷渗人。
荆墨一笑，朝网内的顾北方做了个口型，从虚空抓出他的宝剑，一剑将前来救助凤凰的三青鸟劈成两半。
这一战，魔界占尽优势，不到五日便将天界的人去除大半，四方天帝陨了两位，剩下的两个也都身负重伤。
束缚顾北方的黑网是江离和荆墨两人合制的，其实是个密封空间，网内和网外互相无法造成伤害。神鸟凤凰蜷缩在地，看着完全被黑雾笼罩的太阳，眼睛里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江离和荆墨已经不在这片战场上了，毕竟天界极大，这些逃跑的神仙们抓捕起来不太容易。两人联合魔界魔皇、魔尊分头搜寻，忽然东边传来一声鸟鸣。
那抹红色有着描述不出的瑰丽，森然的黑气被火舌一点点吞食，日车露出本来的形态，凤凰展翅高飞，衔着日车的缰绳，从东往西。
日车是顾北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他深爱的人会在每天清晨焚香沐浴，换上长长的白衫，登上这辆车，驾驶它从东赶往西边。
江离敏锐地察觉到日车发出的光芒并不仅仅是日光，还带着股令人沉静的味道——是西天的佛祖、菩萨身上的佛光！
“难怪到处都找不到东方天帝，原来跑去西天搬救兵了！”魔皇恨恨说道。
佛祖金身出现在凤凰身后，接触到佛光的低级魔界生物直接消散，而那些逃窜到四处的神仙们从另一边冒出来，乘在云上朝佛祖致礼。
“重明鸟、三足乌，你们联合魔界，大闹天界，可曾想过六界秩序因此失衡，八荒都会重新归于混沌。”
震耳之声自顶上压来，江离杵着剑才勉强支撑自己站立。
“八荒六界如何与我无关，我只想复仇而已。”江离吞下涌到喉头的鲜血，扯出一抹讥笑。
“如今你已手刃仇人，当年为你而死的司花之神，可有活过来？”
“我复仇只为仇之一字。”
“冥顽不灵！”
佛祖巨大的手掌缓缓下压，凤凰丢掉日车，闪身挡在江离面前。这一幕让江离有些恍惚。“你让开。”江离这样对顾北方说。
“他会赎罪！”顾北方冲佛祖道。
“我不会，该赎罪的是这些道貌伟岸的神仙。”江离冷然。
“江离！”
“你不会知道我经历了些什么，你就永远不会懂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如此不计后果？”
“因为我早该死了，活下来就是为了看到天界破败的这一刻。”江离说着，脸上露出个轻松的表情，“能让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神仙露出害怕、畏惧、瑟缩的丑恶嘴脸，我无比欣喜、无比满足。”
顾北方握住江离的手，后者的指腹粗糙，手心上布满剑茧，他知道江离每天都会做剑术练习，但从没问过为什么。而现在，似乎也问不出个为什么。
在佛祖手掌触及到头顶之时，江离推了顾北方一把，紧接着剑身猛然断裂，他跪倒在地，膝盖磕出血来，但也仅此而已。
“你可曾了解过何为因果？”头顶再度传来佛祖的声音。
压力骤然消逝，佛祖收起他的手掌，金身往东方而去，“此事因你而起，也该由你而灭，你仍在因果之中，好自为之吧。”
一根捆仙绳把江离缚住，东方天帝告别佛祖，来到江离面前。
“佛祖走了，但是魔皇魔尊们还在，天帝，你要好自为之啊。”江离讥笑。
“神鸟凤凰，涅盘吧。涅盘能让你更上一层。”天帝将目光转向顾北方，“我们必须将魔界的人都驱赶出去。”
江离哈哈大笑起来，凤凰涅盘，是一次由死而生的蜕变，涅盘后会将前尘种种忘得一干二净，何其痛苦，何其不幸。但江离很快语调骤变，因为天帝忽然伸手抽出了他的肋骨，将他钉到地上。
顾北方一震，满眼的不可置信。
“咳，涅盘吧，哈哈哈哈。”江离喷出一口鲜血，抬头看向顾北方，笑得像个疯子，“涅盘多好，成为新一任的战神，谁挡在你面前就杀谁。”
第二根肋骨被抽出，然后用来穿透江离的肩胛骨。
“涅盘吧，不然我会抽光他的筋骨，捏碎他的魂魄，让他自此灰飞烟灭。”天帝道。
顾北方犹豫了一秒，江离的第三根肋骨被打断，从后背□□地面。
“怎么我就成了你的软肋了呢。”江离嘴唇张合，“为什么我又成了别人的软肋呢？”他的眼神从顾北方脸上移向天空，“我不要是你的软肋，这样还不如直接死了好了。”
22/36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