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女儿换了尿布,申辞道:“今晚多亏了南公子相助,夜已深了,我送你回去。”
南箓道:“不用了。”微微垂着眸,依然看不清他眼中情绪。
他径自走了出去,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南箓。”
他再迈不开步子,这个名字,这个声音,几曾梦回,这个男人一次一次地叫着他。
他回头,看见申辞,不,他看见了罗倾,那样的眼神,柔情百转,赫然就是他的罗倾呀。
“南箓,南箓……”那个男人痴迷地看着他,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吻上了他的嘴唇,缠绵纠葛,百转千回,南箓忽就觉得自己掉入了梦中。
然而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这个男人的温柔不属于自己,所以第二日醒来后他看见申辞惊慌的神色以及歉意悔恨时,他丝毫不惊讶。
申辞道:“对不起,南公子,我……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妻子。”
南箓道:“我知道,你权当是一场梦罢了,我不会在意。”
他越是如此说,申辞的神情越发哀伤,可他依然如此温柔,握着他的手道:“为何我不能早遇到你,南箓,早十年你为何不出现在我身边?”
南箓道:“这便是所谓的缘,也是我们各自的命。”
申辞叹气:“我有我的妻儿要守护,南箓,对不起。”
“没关系,你走罢。”
于是,他们还是自己,一个是申家满腹才学的主人,一个是琴棋书画俱佳的先生,似乎真的什么也未发生。
只是有时南箓会听到有人在他的院子外叹息,偶尔夜半子时有人会伫立在他床头就着月光看他许久,星月无语,春风抚柳,他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是不是该走了?
但他迈不开脚。
如此隔墙相守,他以为会一生,原来是错算。
那时六月之初,申家来了贵客,为了这贵客,申家上下已忙碌大半个月,里里外外翻新一遍,吃穿用度一并准备最好的,于是那贵客来了,府中开了大门,焚了昂贵龙涎香,合家上下齐齐跪在门口迎接。
只见一架富贵堂皇的马车缓缓行来,车后仪仗整齐,护卫数百,马车停在申府门前,车上下来一位金冠玉颜的华服男子,那男子眉目俊朗,约摸弱冠之龄,未语先笑,道了一声免礼,与申辞客套一番便举步入了府中。
他们叫他太子。
南箓并非申家人,并未出门相迎,独自在院子中下着棋,黑子白子相互较量,如何也分不出输赢。
于是下得累了改抚琴,他每日的时光都在这琴棋书画中悄然流逝,以此打发孤独,明明这里这么多人,他却依然觉得孤独,孤独得看不见自己,孤独得满眼只有那人。
他并不怕琴声惊了前厅贵客,那琴弦是用蚕丝做的,根根温柔,琴音极小,缓缓弹着,连他这方小院都传不出去。
有脚步声近了,他睁开眼,看见一张含笑的脸,那男子赞道:“你真美,你叫什么名字?”
南箓放下琴,起身入屋中。
男子拦住他:“我叫瑛,美人,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申家却没有出门迎接我,不然我一眼就能看见你!”
南箓不答,只想进屋。
瑛拦着他不放:“你不告诉我名字我便不让你走,美人,我看着你面熟,可是在哪里见过?我叫瑛,你可记得见过我?”
记得啊,你不就是王子瑞英么,你这恨意未消的魂魄是来此寻仇的么?
南箓叹了口气:“我叫舒玄,您请回吧。”
言罢,已入屋关了门。
“舒玄。”太子瑛久久回味那名字,不知在哪听过呢。
当今太后即太子瑛的祖母乃申家所出女子,应着端午回娘家的习俗,吩咐恰在江南巡游的太子回申家探望以表思乡之情,申家长辈去得早,只留申辞一人当家,虽有太后这层关系,却与皇家是疏薄了。
太子瑛在申家流连三日便起程回京,却同申辞道:“本宫刚到申家时在后院遇到一位绝妙人物,约摸是个琴师,很和本宫的心意,为弟弟的厚着脸皮想向表哥讨了这人去,不知表哥可否割爱?”
申辞道:“敝府中都是些凡俗粗人并无什么绝妙人物,也无什么琴师。”
“哦,”太子瑛面上含笑,“可本宫明明就在府上见到了那人,并且还告知了姓名,说他叫舒玄。”
“在下却是未听过舒玄此人,申府院中草木皆有了年头,莫非太子殿下遇到了哪路神仙?”
“那般绝妙人物,就是神仙也不为过,可我却相信他就在表哥的府中,表哥愿不愿意赌一把?”
申辞心中一震,不待开口,太子瑛继续道:“若在申辞表哥府中找到了那神仙人物,表哥便由着我将他带走如何?”
申辞道:“这我却是不敢赌,若太子殿下真找到有此人物,不经他同意便带走,似乎并不妥当。”
“那就这般说定了,你们还不快去找那仙子。”太子瑛含笑挥一挥手,几个士兵已入了后院,似乎并未听见申辞的话。
才一转身,那几个士兵已领着南箓出来,黑色与红色的服饰中那一片白如此耀眼,刺痛了申辞的眼。
“南箓……”申辞欲辩,却被夏氏一只玉手拦住,对他微微摇头。
太子瑛这般无礼强势,怕是早就寻了南箓出来,势在必得,前面一番说辞只不过看他态度,既然如此,又何必得罪这未来天子。
他虽明白这理,奈何心中闷痛,转眼望向南箓,那人面如沉水,无波无澜,迎着他的目光默默施了一个拜别礼,手举向前,身弯至膝盖,长长的发垂了下来遮住他容颜。
太子瑛笑道:“原来你叫南箓,为何骗我叫舒玄呢?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可以慢慢讨论。”
他又盈盈着笑意转向申辞:“如此,多谢表哥,打扰数日,便不作停留了。”
申辞见他从容搂着南箓的腰肢上了马车,仪仗缓缓远去,从人数百,威仪又华贵。他忽然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夏氏连忙扶住他问怎么了,他缓了缓神,摇头,眼神慢慢空洞。
他只是觉得他的心也被那仪仗带走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今世报
当夜,申辞辗转难眠,他看那明月当空,像极了南箓的面容;看那花枝树影,藏着南箓的身形;看那繁星漫天,是南箓深邃的目光。此情此景,那一道道影子都充斥在他体内,融入他血液,仿佛咆哮着要冲将出来将他的灵魂撕碎,他怎能忍受,怎能接受,那个人就这样离开了自己。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仓促穿戴后到马厩牵了匹最快最好的马。
“夫君。”
那个声音在夜空中传来,他的要上马的动作再也无法继续,他回头,他的妻子披着一件外袍站在他身后,亵衣被腹部的滚圆撑起,随着夜风微微摆动,他看着这女子,光洁美丽的容颜,担忧地看着他。
夏氏道:“夫君,你这一去,可想过我和孩子们?我们的第七个孩子还没有见过他的爹爹,你还没有抱过他,还未教他读书习字,做个谦谦君子。”
申辞的背猛然一阵,紧握在袖中的拳巍巍发抖,他不甘,不甘啊。
“夫君。”夏氏走到他身后,“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温暖的手松开他握着缰绳的手,申辞任由她扶着慢慢走回房间,到了门口他却驻了脚步,猛然抱住夏氏,用尽平生力气,决绝道:“对不起,夫人,你带着孩子们和家仆马上走,我不能让南箓与太子走。从此后天涯各一方,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忘了我寻到更好的人生,对不起,对不起,夫人。”
“夫君……”
然而她的夫君却丢下她跑回了马厩,一扬缰绳,转眼已入了夜色中,就算回头看了一眼,那眼中只有歉意。
夏如丹看了许久,两行清泪滑下,模糊了世界以及那一眼眷恋。
太子瑛的行踪很好找,回京路上最近的驿馆定然就是,只是这里重兵把守,如何能从中救出人来?
这对寻常人来说是登天的难事,对申辞来说却也不难,他申家虽世代书香,却也习得些许傍身之术,轻功尤其了得。
他飞入高墙,躲过重重守卫,只冲着一个地方去,不需要打听无需暗访,他就是知道南箓在那个地方,他跟随心的方向。
引开守卫进入房间,一句低沉之声响起:“你为何要来?”
是南箓!他在月光之下看见他的面容,看清他的眼神,看清自己的心,只觉痛得无法忍受,一把抱住他疯狂吻着那人,为何不早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为何总是那么悲伤,为何如此轻易就能拨动他沉寂的心弦?
南箓也回应着他,那般肆意疯狂,紧紧拥抱这个男人,一刻相守便也足够。
然而,他又推开了他。
“你不该来这里,快回去吧,你的妻儿还在家中等你。”
这次申辞却没有动摇,紧紧抓住他的手:“我带你走!”
“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
“和你一起?”
“与我一起。”
“你的妻子温柔贤淑美丽,你有六个孩子,聪明又可爱,你的第七个孩子即将降临这个世界,你要抛弃他们?”
申辞眼中浮现痛苦,却依然决绝:“是我对不起他们,可我更不愿见你与太子瑛走,南箓,你究竟在何时拿走了我的心?没有心我还能如何活?”
南箓忽然愣住,朦胧胧的仿佛做梦,是的,他又等到了这颗种子长大开花,却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令他抛弃妻子,他令他浪迹天涯,他将辜负一个完美的女人和七个无辜的孩子,这颗种子开花了,开出了罪恶之花。
申辞道:“南箓,你可愿跟我走?”
南箓看着他,淡淡月光中,他的神情悲伤,悲伤得笑了起来:“我愿意。”即便知道这是错的,他依然愿意啊,既然犯了罪,就一起犯下去,他紧紧握着申辞的手。
出了驿馆,一匹骏马在夜色中奔腾,明月高挂,抚柳轻点,马上二人紧紧相依。
疾驰的骏马忽的被拉住了缰绳阻了去路嘶叫着立起身子,扬起尘沙扰乱夜色。
申辞的面色肃然:“南箓,你先走,在青虚城的百酒楼等我。”
“你要回去?”南箓很平静。
“是,太子瑛手段毒辣阴狠,我必须确认妻儿安全离开申家后方可放心与你走,十日后你若等不到我便不必再等了。”
“我不会让你回去。”南箓语调淡淡,却是无比坚决,“你这一去就再不会回我身边,你说过与我一同走的。”
“若不知妻儿是否安全,我不会放心与你走,我已负了他们,更不可连累他们。”
“那我与你一同去。”
“不了,你就在青虚城等我。”
他不待南箓再说,已策马奔向了夜空。
这一去,可真能再回来?
他这一去,远远看见了被火光照亮的夜空,安安静静地烧着,好似一场无声的梦,他心中一慌,奋力扬鞭,策着马儿疯了似的跑向那火光之处,那里是他的家。
申辞还没到申府就已闻到浓浓的血腥味,那味道更逼近的心中防线,再浓一点就要崩溃要绝望。
于是他到了他火光冲天的家,脚下血流成河,到处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他觉得身子发软,猛地后退一步,却被身后尸体绊倒,双手撑着地,黏黏腻腻的全是血,他忽然大喊一声,想到了什么,疯狂地叫着妻子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在那些尸首中寻找他的妻儿。
“如丹,如丹!”
“林儿!聪儿!小仙儿!玉儿!子明!子卿!”
他一遍遍叫喊他的夫人,他每一个孩子的名字,直到所有尸首都找遍了。
“夫君。”
熟悉的声音让他身体一震,迅速回头,他看见他的妻子和儿女,都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可他眼中的惊喜渐渐暗淡,透出绝望。
太子瑛笑道:“表哥如此关心自己的妻儿,定然知道南箓去了哪里。”
申辞的眼睛冷漠而空洞:“他不是被你带走了么。”
“可本宫那厉害的表哥又将他带走了,不是么?”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太子瑛依然盈盈笑着:“既然表哥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做过什么,那本宫便帮你想一想,嗯,先从大的开始还的小的呢。”
他盈盈目光看向了被士兵擒住的七个孩子,目光又巡回到申辞面上:“表哥现在可想起来了?”
申辞压下眼中的情绪,依然道:“我不知道。”
“那就从小的开始。”太子瑛一声令下,士兵已向最小的孩子举起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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