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祖他老人家很不开心，好不容易最喜欢的徒孙幸免于难归来，谁知他不过是晚了几日出现便听天白说非染已在坐忘峰跪了三天三夜，更重要的是他并未用内力护体。华山冷寒，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出问题。
身上落满了白雪的银发青年微微一动，双腿已失去了知觉，见状，素天白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多谢师兄。”抬手揉了揉明尘霜担忧的小脸，哑声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叫师尊甚是为难，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莫雨的情况不大好，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做决断，然后尽快赶去找他。
清亮的蓝眸划过一丝疲惫与轻嘲，他果然还是那般狡猾，无论是否恢复记忆，都是如此的不择手段。
山石道人端坐上首，一贯慈祥的面容上毫无表情，直到素天白将明非染扶到殿外撒手放他独自进入时，方才微有动容。
于睿心中焦虑，当年在瞿塘峡莫雨为救非染暴露己身她便有了莫名的预感，如今预感成真，实在叫她心底百味陈杂。
一个雨卓承还不够，现在非染也成了这样，莫非他们纯阳就是留不住这等惊才绝艳的弟子吗？倘若与卓承一般自逐出门，他又该何去何从……
白衣道姑忽然心生疲惫，大师兄还没能劝回，纯阳便已失了一个下一代的支柱，难道现在又要重蹈覆辙？
“弟子……见过师祖、师尊与诸位师叔。”整整三个日夜未曾进过食水，若非他的身体曾受过灵力的洗练，怕是早已支撑不住了。即便如此，明非染的脸色也依旧苍白如纸。
吕祖叹了口气，“起来吧，非染，再跪下去只怕你的腿便保不住了。”
银发青年沉默的凝滞了片刻，终是垂下眼眸，踉跄了一下，安静的站起身。
吕祖素来最疼这个徒孙，也深知他的固执，捋了捋胡须，他严肃的说道：“非染，你是我们所看好的下一任掌教人，若你执意如此，或许最后连纯阳也不能再留你了。”
“师尊……”于睿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去劝谁，最终哑然失声。在涉及感情的问题上，她从来都无法处理的干脆利落，更遑论去管别人。
虽说早有预料，然而真正面对时明非染仍旧有些苦涩，微微阖起眼眸，银发青年语涩艰难的说道：“非染……明白。倘若累及纯阳声威，弟子，会自逐出门。”
“不可！”于睿终于忍不住了，她注视着眼前这个银发青年一点点的长大，习武，交友，之后更是为纯阳打下了偌大的声威。三年前那一战他亲手斩杀了安禄山的两名大将，与五万狼牙大军一同失去了踪影，而今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她如何能忍心见他落得如此下场？
“师尊，掌教师兄，非染他为纯阳立下汗马功劳，当年若不是他不顾性命领队斩杀了阿史那从礼与黑齿元祐，引开狼牙大军，战局也不会如此顺利的扭转回来。还望师尊与师兄看在他曾经的牺牲上，网开一面。”于睿终究是女子，当年她无法劝说自己的弟子，委实不忍再见亲近的小辈被逐离开，出声求情道。
本欲开口的祁进忽然一顿，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反倒是暴脾气的卓凤鸣骂骂咧咧的怒道：“他奶奶的，恶人谷的小崽子们莫不是与我纯阳杠上了不成？怎么尽是恶人谷的？！”
“咳咳，师弟慎言。”见他在师尊面前说话还是这般粗鲁，上官博玉无奈的点了他一句。
至于明非染的师尊李忘生本身对此事并没无意见，三年前的风啸林之战，最先赶到的便是恶人谷的少谷主与浩气盟少盟主，据说那莫雨在风啸林里遍寻不获后仍旧独守了三天三夜，直到气力耗尽失去了意识方才被穆玄英带走，也因此而大伤元气，叫王谷主送回了恶人谷中休养生息。
旁的不提，单是这片真心，便能叫李忘生动容。然而，他却不仅仅是非染的师尊，更是纯阳宫的掌教。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纯阳，所思所想不得不多做考虑。否则他又怎会不心疼非染，对弟子的受伤无动于衷？
将一切尽收眼底，银发青年微微柔和了眸光，他知道其实这些师长都是为他着想的，只不过，他怕是要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昔日潼关临行前，我曾答应过他，绝不会丢下他一人。若非那日风啸林发生了意外，或许我早已回不来了。风啸林之战，与弟子一道行动的战友皆尽战死，而后弟子拼命斩杀了黑齿元祐后也即将力竭，然忽生异象，弟子与狼牙大军皆被卷入其中生死不知。后侥幸存活，历时三年方才得以归来。掌教之事，弟子有负师长所望，亦无心于此。他已经等了我三年，弟子不愿再食言，望师祖与师尊成全。”
明非染并未说出全部实情，而是略作修改。这个位面的确有些奇异的空间与异人存在，事实如何并不重要，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再度于此有所接触，又何必说得太清楚。
“……罢了，既然如此，你便去吧。”吕祖摇了摇头，叹道，“如今恶人谷虽与我等正道联手抗敌，但他们本性如何你当知晓。非染，你仍是我纯阳弟子，既然你也无心于纯阳事务，又何必勉强。”
世事无常，命运莫测，时常会随着时间而发生变化。最初，他的大弟子谢云流本是他所看好的纯阳掌教，然而谁也没想到竟会发生那等变故。吕洞宾早已看透世事，正如李忘生一般，他本身对此事并无意见，若非明非染身份特殊，他甚至不会阻拦。对他而言，只要他们过得好，他便安心了。
“纯阳还有老道这把老骨头与师尊他们撑着，尚不至于没落，至于以后，便看后人了。对了，你此番带回来的这小娃娃资质上佳，你若愿意，便叫他也拜入纯阳吧。”作为纯阳的创始人，吕祖一向看得很开，修道之人凡事不可强求，一切随缘。
“说来也有趣，这娃娃长得与你年幼时颇有几分相似，这也是你们的缘分。”该不会又是皇族的娃吧？
仙风道骨的纯阳真人捋着长须笑道，说出口的内容却叫银发青年忍不住垂下了眼眸，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见师尊发话，作为弟子的纯阳五子无论内心是否赞同也只得退步，“非染，望你好自为之。”
终于得到了认可，如愿以偿的银发青年抬起头，释然一笑，“非染多谢……师祖、师尊与诸位师叔成全……”
话音刚落，紧绷的心弦一松，早已力竭不过是靠意志支撑到现在的明非染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非染！”
“明师侄！”
“师弟！”
“大哥——”
拉着素天白躲在殿外偷看的明尘霜一见他昏迷，立刻惊慌失措的冲了进去。不好，定是这位面压制了太多才叫明非染身体素质下降了，否则区区三日风雪加身又怎会叫他这般狼狈？
☆、第五章 挨揍的毛毛
自从五年前宫傲被于睿诱出白帝城与纯阳三人一战因偷袭明非染命丧于莫雨之手后，白帝城便逐渐易主，彻底落到宇文家兄弟的手上。
穆玄英在可人的看护下历经了一番痛苦折磨，顺利重塑筋脉，彻底摆脱了三阳绝脉的枷锁，如此惊喜叫一直为现实所迫看淡了生死的少盟主也忍不住激动了一番。但他终是忧心莫雨，好在涅槃恢复的速度亦是惊人，待稍作休整后便独自踏上了前往瞿塘峡的路途。
莫雨为查找莫家家传宝图线索，孤身潜入白帝城。
璨翠海厅·饕餮厅内，白衣红襟的少谷主一手掐着水贼的脖颈将他举起，而他的身周不远处的地面上倒着不少尸体。
举着那个不住挣扎的水贼，莫雨手指微微一错，只听得咔嚓一声，便捏断了他的颈骨，将失去气息的尸体随手丢开。
“你来得倒不慢。”耳尖一动，莫雨头也未回的说道。
看见他这般疏冷的模样，穆玄英心里有些难过，忍不住出声唤道：“莫雨哥！”
然而，莫雨却始终没有回头的意思，继续向通道走去。
这两年在莫雨面前少盟主已经坐了很久的冷板凳了，今日他又是这般冷漠的表现，倒是叫不久前才被非染哥关爱过的毛毛有点小委屈。
#说好的一辈子兄弟呢？！#
#自从非染哥疑似死亡后他就越来越冷漠了，简直快成了冰棍。#
#宝宝心里苦，要打小报告！#
不行，我要冷静！少盟主在心底反复的给自己鼓劲，今天可不能再无获而归了。
风声响起，莫雨身手敏捷的接住了飞来的酒坛子，滴酒未洒，可见他这三年的时光并未荒废。
穆玄英坐在桌椅上，自斟自饮了一碗酒水，镇定从容的说道：“一别许久，此处既然有酒有菜，何妨坐下喝一口。当年流落江湖，可没这等美味。”
莫雨终于止住了步伐，回过身，缓缓走到桌旁，将酒坛子放在桌上，姿态随意的坐了下来。
“当年偷来的包子，味道也比这些酒菜好些。”
容貌昳丽的黑发青年眸光有些恍惚，他还记得，最初他们不懂财不露白，叫些小偷给盯上了，阿染走时留下的那些银两几乎荡然无存。那些日子，他与毛毛食不果腹，衣难覆体，还要防备自己时而发作的病情，艰难度日。明知阿染得知消息后定会想法子寻找他们，可他却因为自己的固执在未完成约定前始终不肯踏入纯阳地界半步。
而今旧景不存，故人不复，他与毛毛……也早已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注定了此生背道而驰的命运。
一踏三生远常伦，嬉笑怒骂绝痴尘，
俯览庙堂纷争处，错漏人间几度春。
他未曾遇到谢渊，却先遇见了雪魔。或许，这也没什么不好。走过三生路，终老恶人谷。他知道毛毛的来意，可是，他早就无法回头了。
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莫雨知道在天下人看来恶人谷是这天底下最穷凶极恶的地方，然而，这里却也是唯一能容纳他的生存之地。
“要我离谷的话，就不必再提了。”将酒碗一饮而尽，莫雨神色淡漠，没有丝毫动摇。
“莫雨哥！”
“凶恶又如何，良善又如何？不过是人心罢了。说我执着……你又何必执着。”
“习武之人当锄强扶弱，立身持正，否则，只会有更多的人受苦。”穆玄英急促的说道，他仍旧不想放弃劝说他的机会。
“何用？”莫雨冷笑一声，语气满是讥讽。
“当年如果有力量，稻香村如何会被毁去？枫华谷中你我何至于被追杀？就连……我也没能保住。”含糊的略过了那两个字，如今这个名字已成了他心上的殇，轻易不提。
时光难追，力弱者难挽回。
他……还能等到那人归来的一日吗？
想起了那些往事，莫雨的心头蓦然涌上一股戾气。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控，恶人谷少主一把拍掉了穆玄英的手，冷淡的留下一句话后便准备起身离开。
“我还有事，不要跟着我。”
少盟主十分懊恼，两人似乎又要不欢而散了。这时，莫雨忽然踉跄了一下，抬手按住了头部，单膝着地，仿佛正在强忍着什么。
“莫雨哥，你怎么了？！”蓝衣青年连忙起身追了过去，手还未触碰到莫雨，便被他猛然甩开。
“到此为止了，毛毛。”
“莫雨哥——”他不死心的抓住了他的手臂，想要制止他接下来的行动。
“放手！”莫雨低喝一声，眨眼间两人便过了几招。
白衣红襟的俊美青年冷冷地看着浩气盟的少盟主说道，“好，既然你要留下我，便用实力说话！”
少盟主心里叫他气得不轻，怎么总是不肯听人把话说完呢！气愤的毛毛一把抽出了背上的长剑，竟真与他打了起来。
比起常年生活在恶人谷中习惯了打斗的莫雨，穆玄英的身体虽然恢复了，但论与人打斗的经验却远远逊于对方，终是落了下风。
这时，外头又传来声响，二人同时停手，莫雨颇为冷淡的扫了他一眼，漠然的留下几句话后，闪身潜入了更深处。
“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无法弥补，那就是遗憾。我们的路早就不同了，我发过誓，一定要拥有一手能挽回所有遗憾的力量！别再跟来了，毛毛，我是不可能离开恶人谷的。”
被留在原地的穆玄英苦笑一声，很想追上去，然而……他内力不及莫雨，现下消耗的有些过多，跟上去怕反倒是会拖了他的后腿。
沮丧的毛毛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总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许久未见了，玄英，别来无恙。”
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叫正在思考问题的少盟主猛然被惊了一下，扭头望去，顿时一脸惊讶，“雨大哥？！”
比起五年前，雨卓承的气度变得更加沉稳了，他自回到白帝城后一直心情抑郁，唯有楚霞影的存在方能叫他放松。然霞影身体极弱，恐寿数有损，这也是让他郁结于心的一件事情。今日他本是来璨翠海厅找宇文画拿取药物，只不过她临时有事不在厅中而他又听见了一些动静，这才进来一看，谁知竟会遇见久违的故人。
“对了，明师弟近日可好？这些年我几乎从未踏足外界，对外头发生的事情并不大清楚，只知道战火又起。你可知……纯阳而今如何了？”
蓝衣青年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明师弟……？
啊！非染哥——
终于反应过来的少盟主面色大囧，伸手想唤莫雨回来，然而，少谷主早已潜入了秘道，不见人影。
毛毛满脸生无可恋的表情，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居然忘记告诉莫雨哥那件事了？！不知道现在追上去还来不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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