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的脸颊有一点点不自然的红。他盯着路德看了好一会儿，他伸出手胡乱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觉得喉咙口发干。
“嘿，路德。”
路德维希的声音很轻，他极力想要装出平时痞痞的语气，却被呵出的酒气熏乱了心绪。
“嗯？”
“我没想到，你会跟着我一起加入盗贼团。”
“嗯。”
“不过……就算你没有主动加入盗贼团，我也会把你绑过来……就……就把你囚禁在我的卧室里，我伺候你吃喝，你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能离开我……”路德维希的声音越来越轻，越说越没有底气。
“你打不过我，怎么绑架我？”少年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路德维希抿抿嘴唇，跟着较真起来，“我不和你打，我给你下药！就像加糖一样，拌进你的咖啡里。”
路德一句话推翻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你知道的，我喝咖啡从不加糖。”
路德维希有些犯愁地皱了皱眉，似乎是一时片刻想不到反驳的话。
路德朝路德维希的方向侧过脸，湛蓝得如同璀璨星河的眼睛盯着路德维希迷糊的脸，轻声道：“不过，你可以掺在VC泡腾水里面。”
路德维希一听，隆起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水润的薄唇忍不住上扬，“嗯呢……真是个好主意……”
面具之下，路德也跟着扬起唇角。
万千星辰仿佛坠入他那双湛蓝深邃的眼眸，让路德维希看的着了迷。
第107章
回忆像是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重重地砸在路德维希心口上, 压得他喘不过气, 更压得他无处可逃。
路德维希的潜意识里相信自己已经死了，但是他从来不知道, 原来死后还会这么痛苦, 将前世今生所有美好的和不美好的经历重新再走过一遍。眼睁睁地看着美好的回忆再度破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不美好的回忆再度碾压一次, 颠来倒去，如此反复，无休无止。路德维希只觉自己像是被梦魇掐住咽喉, 这恶魔却没有给你胸口捅上致命一击, 只是勒住你的脖子, 将你悬空吊起, 让你感觉到呼吸越发困难的绝望, 感受自己的生命在缓慢流逝的过程——这种感觉比一击毙命更难受, 足以磨尽一个人最后的求生欲。
回忆如同熔岩在翻腾，滚烫且来势汹汹。
星际盗贼和联盟的二次战役，是路德维希永生难忘的一次。那一战, 路德维希失去了路德，失去了心之所向的寄托，失去了未来的所有憧憬。因为在路德维希描绘的未来蓝图里，路德就是他的全部。
再一次亲眼目睹路德的战斗机甲被引爆，路德维希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哭喊，而他也再一次体会心脏几乎要停跳的窒息和钝痛。明明他现在没有实感, 只是在梦里重温回忆，回忆却顺带着连当时的感情也一并传递到他的心里。
为什么会这么痛？
路德维希扭曲地摁住自己的胸口，如果这是梦，谁能让他醒过来。
***
***
路德维希的眼皮轻轻动了动，睫毛轻颤，眼皮却依旧沉重，似乎单单是睁开眼睛这个动作，已经耗费了他的全部力气。路德维希如同一只破茧重生的蝶，竭尽全力也要挣破厚茧，重新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
“嘭——”
耳畔边仿佛又响起路德的战斗机甲粉身碎骨的那一声炸响，让路德维希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一下睁开双眼。
路德维希的目光失去焦距，他茫然无措地睁着眼睛，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眼睛望不到尽头，耳边也仅剩一片死寂。路德维希骤然感觉脸颊一片冰冷，他费了好长一段时间，迟钝的大脑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哭了。眼泪没有任何征兆地往下流淌，顺着两颊，滑进发丝里。路德维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但就这样任由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只想要哭个痛快，却忘了流泪的初衷。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在路德维希的脑海里厮杀碰撞，直到路德维希的听觉系统被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唤醒——
“别哭，醒了就好。”
路德维希愣直的眼睛逐渐恢复光彩，焦距徐徐收到眼前。
一双温热的手捧着他冰冷的脸颊，帮他拭去脸上的泪水，接着便是一个又一个柔软且多情的吻不断地落在他的额头。那人的声音，那人的触摸，那人的亲吻，是抚平路德维希创伤的最好良药。
亚里斯汀英俊的脸庞映入路德维希的眼里，路德维希想要抬起手来抓紧亚里斯汀，却发现自己的意识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卯足了劲，却只是动得了手指头，举起手臂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除了流泪之外，路德维希什么都做不了。
亚里斯汀轻轻握住他的手掌，摩挲着他的额头，安慰道：“别着急，你现在还在恢复期，醒了就好，很快都会好起来的。”
路德维希紧紧地盯着亚里斯汀，他费力地牵动嘴角，竟然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样的感觉和梦里一样，让路德维希感到恐惧和绝望。
亚里斯汀觉察出路德维希眼底的惧怕，心头抽痛，表面上却假装淡定地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还……记得我吗？”
路德维希说不出话，也伸不出手，他只能那样无助地望着亚里斯汀，直到将眼睛撑得涩疼，又流出几滴眼泪。
亚里斯汀抚摸着路德维希的脸颊，擦掉泪水，温声道：“我相信你会记得的，别哭。”
亚里斯汀牵起路德维希规规矩矩放置在身侧的右手，轻柔地托着他的手掌，将手背贴近自己的唇。亚里斯汀将自己这一辈子的耐心都给予了路德维希，他不断亲吻着路德维希的手背，恨不得能够握住这手永不放开。亚里斯汀安抚了路德维希的情绪之后，才开始说话：“你已经在这张床上躺了整整二十一天了，我从不相信奇迹，但是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每一天都在祈求奇迹，直到你刚刚醒过来。
“你知不知道，二十一天前，当我在订婚典礼现场得知你逃婚的消息时，第一反应不是生你的气，而是在担心你的安危。我知道星际联盟有许多人对你虎视眈眈，而你逃婚正为他们提供一个逮捕你的正当理由。你被元老院追走了，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件幸运的事情？因为是元老院抓了你，所以你不会当场毙命，也能为我争取时间。当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全身被麻痹，躺在手术台上，完全失去知觉，你的身上被扎了几十根大大小小的输液管，你知不知道你那副样子有多吓人？元老院将你当作活体实验，甚至还想提取出你原身承载的记忆，因为这对于他们对你的进一步研究很重要。”
亚里斯汀无奈地一笑，叹了口气，“我现在彻底相信你拥有前世记忆的事情了，元老院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预估失误的原因是出现这里。”
路德维希依旧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亚里斯汀，用目光描绘出亚里斯汀英俊的面部轮廓，安静地倾听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
亚里斯汀揉揉他的头发，接着说：“元老院的人只要通过你手腕上的编号，可以准确无误地推测出你的个人信息，来自哪颗星球，实际年龄，等等。他们从未出错，所以他们有十足的把握，来确定你的记忆绝对不超过二十年，也因此在提取你的记忆的环节出了错——作为承接记忆的载体容积不足，导致实验进行到一半被迫喊停。”
亚里斯汀呼出一口气，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看，你真的很幸运，所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路德维希的眼里隐隐带着笑意，但是他太累了，单单是听完亚里斯汀说这几句话，已经消耗了他大量体力。
路德维希轻轻闭上双眼，很快就睡着了。
亚里斯汀温柔地摩挲着路德维希的眉心，显示仪上显示路德维希生命迹象的数据一切步入正常轨道，这下子亚里斯汀总算能够放下心。
“殿下。”
这时候，左右副官莱雅和路伯两人带着安德烈和瓦格一起走进来，他们进门前礼貌性地在进门前先打过招呼，却被亚里斯汀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给制止了。
亚里斯汀倾身在路德维希额头落下一吻，起身面向路伯他们四人。
“他醒了。”亚里斯汀的声音很轻，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啊？”安德烈惊喜地探头去看路德维希，瓦格和莱雅也面露喜色，只有路伯脸上还略过两分尴尬。
“但是他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醒了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了。”
瓦格问：“路德维希的记忆有受损吗？”
亚里斯汀摇摇头，“不知道，他全身都动不了，也无法开口说话。”
在场众人一并陷入沉默。
亚里斯汀轻轻抬起嘴角，似乎是在安慰安德烈和瓦格，却更像是喃喃自语地在安慰他自己，“醒了就好。”
安德烈点点头。
路伯却左右迟疑地抬起头，问道：“那……殿下，实验现在还要继续做下去吗？”
其他人也跟着路伯看向亚里斯汀，等着殿下做出最后的决定。
亚里斯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闭上眼睛，眼圈冒出一片青灰色，显然他这些天休息的并不好。
莱雅和路伯当然知道自家殿下一直对路德维希情深意重，安德烈和瓦格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一如二十一天前营救路德维希的时候，亚里斯汀会通过路亚的通讯账号联系到安德烈，那时候安德烈一度处于震惊当中，原本安德烈只盼着路亚能够加入他们的队列，为营救路德维希增加获胜的信心，没想到他最后居然盼来了亚里斯汀——联盟的完美殿下，加入他们的营救队伍。
“路亚”当时也通过音讯明确地向安德烈表示，是他亲手将路德维希托付给亚里斯汀的，打消了安德烈的顾虑。
对此事安德烈除了震惊之余，也无心了解路德维希、路亚和亚里斯汀这三人之间的感情纠纷大戏，他当时一心只想着营救路德维希，而亚里斯汀对此也同样尽心尽力，这样就足够了。
其他事情，就等路德维希他醒来再去烦恼吧。
沉默良久，亚里斯汀睁开眼睛，正式给予路伯一个答复：“实验继续。”
亚里斯汀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笃定，尽管他此时的内心，并不能像以往每一次在星际联盟定下决策时那般平静。
瓦格蹙起眉头，安德烈牵住瓦格的手，转头对瓦格说：“听殿下的。”
瓦格抿着嘴，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
自从路德维希苏醒的第一天开始，此后的每一天他都会醒来一次，而路德维希每日醒来，总是看到亚里斯汀守在他的床边，仿佛亚里斯汀每分每秒都不曾离开过他一样。而事实上，亚里斯汀的确是不曾离开，照顾路德维希的所有繁琐事务，一律由他亲力亲为。
随着路德维希每日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已经可以转移到亚里斯汀的卧室里，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亚里斯汀，但是听到的却是超智能的系统机器人向他问候的声音：“亲爱的主人，日安，现在的时间是早上10:37，距离您昨日苏醒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三小时四十二分十七秒。”
亚里斯汀的办公桌已经移到卧室内，他起身坐到床边，温柔地替路德维希拨开眼前的碎发，微笑道：“你比昨天早醒了一个小时，睡得还好吗？”
路德维希的唇角微微勾上去，他已经能够发出简单的词句，“好。”
尽管路德维希的声音有些沙哑，亚里斯汀却觉得这比任何美妙的声音更为动听。
“饿了吗？”
“不……饿。”
路德维希说话的语速很慢，似乎是带着慢条斯理的从容，但实际上这是与他的本性相悖的。
亚里斯汀抚摸路德维希的脸颊，“我现在扶你起来做康复训练？”
路德维希“嗯”了一声。
所谓的康复训练，对于路德维希而言，不过是坐起身来罢了。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行为，却要在亚里斯汀的协助下才能坐得起来。
亚里斯汀帮他掖好被子盖住双腿，抬头就看到路德维希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
昔日在赛场上叱咤风云的路德维希，现在连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亚里斯汀害怕路德维希多想，陪着路德维希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轻轻揉捏转移注意力，低着头轻声说道：“现在你想跑也跑不掉了了。”
路德维希的手指被包裹在亚里斯汀的手掌心里，听到亚里斯汀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亚里斯汀抬仰起脸看着他，深邃迷人的眼睛盯着路德维希苍白瘦削的脸，叹了口气，说：“维希，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要逃婚呢？是因为你讨厌我？”
“不……不……讨……厌。”路德维希心里很急，可回答出来依旧是慢吞吞的语气。
“那是还接受不了我是路亚的事实？”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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