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不知行了多久才到了一高大门前。
苏尤许上前几步,摸过门上繁复花纹,机括声响渐次响起,纹路繁繁杂杂的重新纠结,竟是化出了一方画——云雾缭绕,高阁华宫,好看得很。
楼阁两旁空了凹陷出来,沈琼华好奇瞧着苏尤许同秋怀信取了自己的玉印放了上去,恰如守门辟邪的神物。
高门开启,楚澜禁地映入众人眼帘。
真正是明珠满室,金碧辉煌。
中间修了圆池,里头碧水清清,却是愈看愈觉深邃,望不到尽头。前侧是历代宫主与祭司的灵牌,依着年代肃穆整整地立在檀木架上,两边仙鹿形制的长明灯,此刻正燃着暖暖明火,将禁地耀作光亮神殿。
不见人间烟火气的禁地中,竟有一名着了淡青薄衫的女子,正清着牌位前的桌案,听得开门声响,讶异着回首望来。
“宫主?”
苏尤许见了她,只言未语,却是上前几步,深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抵着阴凉青砖。
“姚姑姑,原真是我错了。”
众人见状俱是一惊,姚碧更是急急上前要去扶他,“这是怎么了?”
苏尤许仍是跪着,轻言淡语的将事情说了。
姚碧看着除了黑玉面具的秋怀信,又瞧了瞧其后的四人,哀哀叹了一声,“大祭司是与尤许一起长起来的,这孩子的性情品格,你不清楚么?”
“姚姑姑,我……”
夏侯昭心间狂跳,直觉还魂近在咫尺,此时更是按捺不住,再听不得他们说些旁的,立时断了秋怀信的话,“死生大事前,没什么可靠的。你可是要包庇苏尤许?是不是藏了,寻上一寻便知晓了。”
姚碧美目一厉,冷冷瞧着夏侯昭,“我说的是楚澜的自家事,教训的是自家孩子,你这外人来狂言什么!”
“你这般,倒是令人愈发信着是苏尤许将还魂藏在此处了,不交出来,是等着我来翻了这座殿么。”
“楚澜圣地,容不得你放肆!”言罢,姚碧侧首瞧着苏尤许,冷声道,“这等恶人你也敢带进来,跪到你师父跟前去!”
苏尤许静静起了身,走去林立灵牌前的一处矮桌,重重跪了下去。
秋掠先是楚澜大逆罪人,死后未曾设牌位,尸身亦是放逐远海,宫主祭司自为一体,苏紫陌受了他连累,死后入不得牌林,灵位只在其下的一处矮桌上安放了。
秋怀信定定看了苏尤许半晌,回眼看着姚碧道,“姚姑姑是情深入骨的人,在这不见人气的禁地守了紫陌师父这般久,我原以为,您该是明了我所求所为。”
姚碧摇摇头,“你思慕秋掠先,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何必牵扯了尤许进来,你这情深,我是瞧不懂的,”顿了顿,又道,“这殿里一眼望遍,你可见着还魂珠的丝缕踪迹了?”
秋怀信默然地看了看那汪碧池,轻道,“托于辰灵了么?”
姚碧一眼便瞧出秋怀信所想,心间震怒,不及发作便教汹涌而来的悲戚淹没了,她用力缓着不稳的气息,轻道,“执念深深,怀信,你是疯魔了。”
姚碧回首去看苏尤许,却见他稳稳跪着,垂首低眼,青丝发尾委在青砖石上,似是声不入耳,情不入心,瞬时便红了眼眶。
她在这禁地陪着苏紫陌,多年来已是恬淡寡欲,心境静和,此时竟忽地生了滔天的恨意出来——恨早殁的秋掠先,恨眼前的秋怀信,更恨着自己,恨自己没能顾好了尤许,有负于苏紫陌所嘱所托。
姚碧被这深切如利刃的恨意剜剐得摇摇欲倒,见秋怀信上前来扶,退了几步避开,冷声笑了笑,“那你便唤了辰灵上来吧。”
第33章 第 33 章
沈琼华在一旁听着,却不知这殿中连一颗珠子都藏不住,又要如何藏住一个人,若是匿在那池子里,也未免太过天方夜谭了,什么人可以活在水里?
左右想不通透,沈琼华半侧了身子瞧着苏尤许,见他仍是分毫未动地跪着,想着过去把人扶起来,却因为那位看起来与苏尤许颇为亲近的“姚姑姑”而不敢妄言。
沈琼华正暗暗心焦纠结,却见秋怀信走到那池边,俯身探手,在水面下的池壁上摸索了几下。水面立时震动着漾出几圈水波,很快便平静如初了。
“姚姑姑,不论如何,我总是要看上一看的。待事情了结,怀信随您处置。”
姚碧冷淡道,“此身已不在长老阁,我处置不得你。”
秋怀信静了片刻,正要回话,那水面下却有一团青影迅疾地升了上来。
沈琼华惊奇之下向前凑了凑,想着看得仔细些,温言却一眼便瞧出那青影极是肖似先前他与祝归时在龙吸水处所见,忙握着沈琼华的腕子退了半步。
水面骤开,一人身姿乍现。想来就是秋怀信口中所说的辰灵。
沈琼华略略看了看,竟是个乌发白肤,面容娇嫩可爱的少年郎。辰灵时时都是一副无辜的神情,眼里水光润润的,看起来好欺负得很,沈琼华直怕秋怀信会吓这小孩子,早便将先前的疑猜抛到脑后。
可那小孩子此刻见了秋怀信,竟是开怀笑了起来,眼里晶晶亮亮地落着华光,显是一副极为开心的模样。
“竟是鲛族。”
沈琼华听得温言一声慨叹,不明所以,“什么鲛族?”
温言引着他去瞧那池子里,碧碧海水里浸着的,竟是一条青青鱼尾。
沈琼华竭力忍着,仍是不能自控地低低“哇”了一声。
“鲛族居于深海,人身鱼尾,颇具灵智,可在海面上逐浪而行,数目多起来可以吞吐蜃气,”温言顿了顿,复才淡声道,“善吟歌引人入幻境。”
沈琼华瞧着那鲛尾,总算明白苏尤许口中的“海里的小孩子”是何意义。他那时猜想着说的大抵是极善水的楚澜少年少女,却不料竟是这等令人惊奇的古老族群。忽又忆起他与苏尤许初见时,他便认出了“钟小公子”,彼时他言说自己是算出来的,如今看来,倒是这鲛族为他探得的消息。
慕歌青听得温言所说,又盯着那鲛尾瞧了又瞧,不知忆起了什么,眼眶竟红了几分。
夏侯昭亦是惊了惊,很快便万事不理,只细细探看辰灵周身。
辰灵理也不理殿里的几个生人,只欢欣地瞧着秋怀信,不一会儿,又极为疑惑地找起什么人来,看到矮桌前的苏尤许,先是一喜,又因瞧着他是跪着的而焦急起来。
鲛人不语人言,口中吐露的是清灵单音。辰灵便一声声地唤着苏尤许,见他不曾回头理睬自己,立时便委屈起来,眼底聚着泪意,直要哭出来。
秋怀信亦是瞧着苏尤许,眼底情思难辨,狠狠咬了咬牙,回身扶着辰灵的肩头,轻声细语地哄了哄他,又问道,“宫主可要你管着什么东西?”
辰灵点点头,复又去盯着苏尤许的背影瞧。
“乖孩子,拿来给我。”
辰灵看了看秋怀信,又瞧瞧苏尤许,使劲儿摇首。
“去吧。”
却是苏尤许清清淡淡地说了声。
辰灵眸子一亮,即时反身入水,青青鲛尾倏然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殿里静了下去,七人聚在此处,却未教这处多上半分人气。
沈琼华向着姚碧小声道,“前辈,不如、不如教苏宫主起来吧?”
姚碧深深看了沈琼华一眼,叹了一声,“沈公子有心了。事情发展至此,尤许是其中的可怜人,他心思重,教他跪在那处,与他师父说说桩桩件件,才能教他好受些。”
沈琼华“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姚碧瞧着苏尤许,目间哀切悲悯藏了又藏仍是泄了几分出来。
那日禁地神殿开启,宫中长老随着他与秋怀信前来祭拜先祖,事毕他只身留了下来,苏尤许视她为至亲,每每相见,总要事无巨细地说上半天。彼时未曾相谈,他却是期期艾艾地展了一封宫主令给她看。
苏尤许亲笔写就,字字敲打在她的心上——苏尤许要废了“同生同死”的宫规。
那孩子跪在她身前,语意切切,“姚姑姑,我是活不得长久的,可我不想着怀信与我同赴黄泉,他这年纪,正该是意气风发的,是不是?”
彼时姚碧说不出一个字,只摇了摇头。
苏尤许说了颇多,见她仍是不赞同的样子,狠着心道,“宫令已然写就,待下次祭拜先祖时我便拿来宣了。姚姑姑不愿替我管着,尤许只得交与辰灵了。”
姚碧思虑几重,问他,“宫中先祖传下来的规矩,自是有道理的。你这般作为,若真到了你身死之时,秋怀信做了与他师父一样的事情,你要如何?”
“怀信不是那样的人。”
“你信着他一心为你是不是?”
苏尤许眼里花光夺人眼眸,坚定地点了头,“是。”
“若你是错了呢?”
“怎么会错呢?”苏尤许讶异地瞧着姚碧,“不会弄错的,姚姑姑。”
“他一心为你,难道会独活么?”
苏尤许笑了笑,“我好好哄着他听了话就是了。”
言罢,起身唤来了辰灵,不知又往那玉匣子里放了什么,才仔细锁好,郑重地交给了辰灵。
不成想,一语成谶。
苏尤许再次跪在她身前,却是语意疲惫地说“原真是我错了”,他心里的疼几深几重,她想也不敢想。
几人心思各异,辰灵却已去而复返,隔着清清碧水,隐约可见手上托着个玉匣。
最先上前的是夏侯昭。
辰灵才出水面,夏侯昭便出手去夺那匣子。他先前瞧他虽是古老鲛族,却实在软糯,好欺得很,势在必得之时,臂上狠狠一痛,随即颈侧也传来痛感,却是辰灵探身出来发着狠咬住了他。
夏侯昭痛极,颤着手去拿寒月,辰灵却已松了口回了碧池。
这一幕发生在须臾之间,众人回神之际,血红已洒了夏侯昭半身,慕歌青皱着眉瞧着他捂着颈侧退开几步离得那池子远了些,略一犹虑,仍是上前去查看他那伤处了。
沈琼华此时方瞧清了辰灵的模样,不由得惊呼一声——青麟覆了满身满脸,眸子绿莹莹的甚是骇人,嘴里隐隐可见锋利獠牙——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可爱样子?
楚澜之外的四人俱是心惊,苏尤许却起了身,顿着步子缓了几分膝上的疼,才走去了池边。
苏尤许轻轻抚着辰灵的乌发,低低柔柔的与他说话,小孩子听着他的话,渐渐静了下来,不多时青麟尽退,又是先前那副可爱模样了。他似是更喜爱苏尤许多些,仰着头笑得很是欣然,认认真真听苏尤许讲话,鲛尾探出来轻轻拍着水面,俏皮得很。
“好孩子,把那匣子给秋怀信吧。”
辰灵听了苏尤许的话,十分不解,抱着匣子歪头瞧他。
苏尤许俯身亲亲他湿漉漉的发顶,“乖。这匣子如今一文不值,不值得辰灵这般护着了。”
辰灵点点头,单手托着匣子递向了秋怀信。
秋怀信心里忽地慌然起来,直觉不愿去接那玉匣,甚至不自觉地退了半步。辰灵见他这般却有些不耐起来,探了探身,将手里的匣子又递近了几分。见他终于接了匣子,立即喜笑颜开地凑到苏尤许身前,一脸期待。
苏尤许笑笑,轻声赞了他几句,辰灵便更加高兴起来。苏尤许低声叫了沈琼华与温言来池边,将两人指给辰灵看,“这是我的朋友,小灵看清楚了,记在心里,日后这两位有事相托与你的话,要尽力相助。”
小孩子乖乖点着头应下了。
沈琼华笑得很是开心,直直盯着辰灵的鲛尾瞧个不停,许是觉得他喜欢,辰灵趴在池边,扬着尾巴凑到沈琼华眼前,似是许他摸一摸。
沈琼华被溅起的水花覆了满脸,却擦也不擦,只欢欣着伸手触了触那青色鲛尾。温言在一旁颇为无奈,扯着袖口去擦他的脸。
苏尤许笑着看这一幕,轻声与沈琼华说着话。
秋怀信捧着匣子,心中不安惶惶,开着鎏金扣的手竟是微微抖着。夏侯昭止了慕歌青包扎颈侧伤口的动作,撑着身体直直看向秋怀信的手上。
匣子打开,待瞧见里头的事物,秋怀信手上忽地一阵无力,连小小的玉匣都要托不住。
两张薄娟,一双玲珑佩。
秋怀信识得楚澜的宫用薄绢,心若擂鼓地打开,只瞧了几眼,手上便真的失了力气,没能托住那匣子。玉匣滚落在地上,玲珑配和着另一张绢掉落出来,展在眼前。
那佩是他有一日送了给苏尤许的。“生生世世,双双对对。”言犹在耳,如今却是物是情非。
垂眸瞧了瞧另一张薄绢,苏尤许的清隽墨迹甫一入眼,秋怀信立时心间大痛,真气逆流烧灼肺腑,直逼得他吐了鲜血出来——
“我心自与君心同。”
作者有话要说:
要疯了,好想快点儿结束这文,然后专心写个渣攻啊【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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