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本来就高高悬起的心,此时反而放下来了。
因为他们这时候知道了,这背后没有什么阴谋,只是一个天大的巧合,反倒没有考试时那么担心了。这场考试他们的压力,绝对比其他学生要多几倍。
再三确定没有破绽之后,所有人才有心情抹一下冷汗。
云雁回幽幽地道:“都怪我押题太准……”
我押起题来,自己都害怕啊!
众人:“……”
哑口无言半晌后,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啊,人人都想,若是押题押中了多幸福。但是他们这些果真遇上的人,反而吓得屁滚尿流呢。一个这样的先生,遇上了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啊?
此后一整日,做过策论的学生都躺在宿舍里缓气。
不止是他们,那些饱受惊吓的先生也都休息了好久。
所有人都发了毒誓,绝对不可以他们做过那道题的事情说出去。
——
而与其同时,宫中正在紧张阅卷。
所有举人的试卷被一一糊名、誊写,这样的制度是从前朝开始实行的,使阅卷官员不知道所看的是何人的试卷,大大减少了考官的私心可作用程度。
进士评选出来会有五个级别,上次、中上、中次、下上和上次,各有评判标准。这些考卷,会有考官进行初评,宰相来复评。
此时,包拯拿着试卷细细察看。
这策论题是从他的奏疏中抽取的,他应是除了官家之外,最有审定资格的人。同时,作为执掌开封府的人,包拯在看到某些试卷时,也微微一笑。
虽说举子们在题目中不好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他们的言论之中,总会流露出一些痕迹的。
不过,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嫌,包拯思索片刻,在一份文思眼熟的试卷上点了点,并未将其从前十名中剔除。
初审与复审非但要黜落不合格的举子,还要审出来前十名,然后这前十名再拿去给官家定夺名次。
……
三月十五日,传胪唱名时。
举子们再次入宫,候在崇政殿外,等待官家评定出名次,然后唱名。
仁宗在殿内看过前十名的试卷,同样看到了一份他觉得文思比较眼熟的试卷,放在第五位。此人虽然没有点明自己策论中提到的,关于廉吏民之表的正面范例,但是仁宗又怎么会认不出来他写的是哪里呢?
对开封府有如此了解之人,不是出自府衙,也关系匪浅。
仁宗看了一眼侍立在殿下的包拯,轻轻一指,编排官便将试卷提到了第三名。
殿外。
所有举子屏息等待。
慢慢的,他们听到从殿内传来的声音。从殿内到殿外,依次站了许多军头司的侍卫,当官家念出进士的名字,这些人便会依次传唱,直到让殿外的举子们听见。
被叫到名字的人名登金榜,欣喜若狂。没有被叫到的人心急如焚,苦苦等待。二者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这,也只是他们仕途的第一步而已。
葛云低头站在原地,听到侍卫唱名,已分出了状元、榜眼,那二人立刻受到了无数羡慕的目光。
此时,葛云的心情与其他人还有点不一样。
距离殿试没过去多久,他在受过那么大的刺激后,面对这样的场景,也无法太过兴奋了。
——当然,这只是葛云自己的想法。
因为在下一刻,随着侍卫们的传唱,“葛云”二字,在崇政殿内外回响。
葛云茫然地抬起脸,似乎尚未反应过来念的是自己的名字。
怎么会呢,这才念到第三个名字啊。
等等,第三个名字?
葛云的眼睛睁得大极了,进士及第,名列探花?!
周围有认识葛云的,以眼神问候。接收到问候的葛云如梦初醒,手微微发抖,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朝着殿内叩拜。
……
葛云脚下仿佛踩着云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内侍的带领下前往御苑。
这是新科进士们的固定项目,官家唱名赐第后,还会赐宴,新科进士们也要谢恩。
内侍对葛云笑了一笑,十分和善地说:“恭喜探花郎,开封府学此次参加殿试的三名进士科学子,都高中了呢,更有您这位探花郎。”
除却葛云,其他两名进士科的同学也都榜上有名,只是名次不如葛云这么靠前而已。
葛云心情大好,友好地回应内侍。
内侍又三言两语为葛云介绍赐宴的情况,说了说往年的事情。葛云仔细听来,好似闲谈一般的话里,其实暗藏了注意事项。
葛云感激地想要塞一个荷包给内侍,内侍却推举了,低声说道:“云郎君那边早已打点过了,探花郎安心赴宴便是。”
葛云一愣,随即用力点头,“多谢!”
金榜题名时,在场的进士们皆是红光满面,自觉此刻是大宋最幸福的人。
葛云也觉得自己慢慢从“泄题疑云”带来的负面状态里挣脱了,他仔细回想,觉得自己能够得探花,其实也是超水平发挥。
考试的时候,葛云一开始就看到策论题,压力特别大,但是他没有被压垮,反而发挥比平日更为出色了,否则,葛云自觉绝对达不到前三名的水平。
宴席上,旁边的同科们纷纷与葛云这位探花郎搭话。如果说在场的都是人生赢家,那么前三名就是赢家中的赢家了。
这些人,日后都是官场上的同僚,同年之谊,也是很重要的。葛云打点精神,小心应付,不敢因为自己中了探花,就过于骄傲。
难免有人问起葛云是如何答题的,还有他的来历等等。
葛云一一回答,知道这些人难免心中会有各种想法。他是寒门学子,又出自开封府学,虽然大家都是天子门生,但是他与包相公的关系是绝对扯不清的,在人们眼中,一开始就会被划分派别。
这新科进士宴上,你来我往,也算是提前预习一下官场手段了。
葛云尽量沉稳应对,多亏了他虽然出身寒门,但是在府学之时,多次实习和社会实践,见过许多世面,在最开始及第的欣喜冷静下来后,就十分游刃有余了。
不多时,内侍唱念,官家赴宴。
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作为刚刚晋级为进士的大家来说,这还是在场大部分人第一次面圣。
这就是他们的官家,他们要效忠的人啦。
进士们低头行礼,虽然不敢抬头,但是有谁不在心中好奇,官家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是威严有加,还是慈眉善目?
高中进士的人有很多,座位靠后的,即使能抬头了,恐怕也看不太清官家的面容。好在葛云他们这前三名,坐得还是非常近的。
待到官家入座,和蔼地请大家坐下来,众位进士这才应喏入座。
葛云保持心态,稳当坐下来,然后装作不露痕迹,偷眼往上首看去。
下一刻,葛云就石化了,殿试见到策论题时的那种惊惧感再次袭来!
平心而论,穿着常服的官家面容清俊,风度翩翩,又不失威严,实在是明君之相。
可是离得比较近所以绝对没看错的葛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和自己在学生蹴鞠联赛结束后的庆功宴上见到的,云先生的友人甄六长得一模一样啊!
这个试题我见过也就算了,为什么这个官家我也见过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云雁回:不但泄题,还泄露官家长相……
第267章 金榜题名时
试问一下,天底下还有比葛云更倒霉的人了吗?
葛云自答:没有。
金榜题名, 春风得意, 宴会上人人雄心壮志, 力求在官家面前留下一个良好印象,唯有葛云, 双股颤颤,满脑子全是自己几个月前同官家称兄道弟的情形。
云先生心思细腻,连他有尿裤子的可能都想到了, 打点了宫中内侍, 但是, 为什么没有把最重要的一件事告诉他呢?!
而就在葛云心如乱麻之时,上边儿的仁宗看着满坑满谷的国家栋梁, 大概也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 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进士们是第一次见仁宗, 仁宗同样是第一次见到他们, 但是相比起进士们偷摸着看,仁宗要大方多了, 他一个个看过去。
葛云坐得近, 仁宗第二眼就看到了他, 葛云半低着脸,但是仁宗看上去还是觉得眼熟,不禁开口道:“这个少年郎好生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葛云:“……”
陈林在一旁俯身说道:“这是官家您亲点的,今科探花郎哩!”
仁宗脑中稍微过了一下,就想起来了。探花郎他点了个意思和开封府有关的考生,后来一看,也的确是开封府学的,这样仁宗就回过神来了,难怪眼熟,这不是曾经见过的么。
“对,对,想起来了。”仁宗微微一笑,并未,也无须向任何人解释看着眼熟和是探花郎之间有什么联系。
葛云看到仁宗没有提那日之事,忐忑的心稍微放下。想想也是,官家怎么可能提呢。云先生不说,恐怕也是怕他担忧,本来就够怕得慌了,要是知道自己见过官家,岂不更加提心吊胆。
陈林看仁宗心情大好,也打趣道:“探花郎年少俊美,也不知是否婚配,一出了宫,恐怕要被围起来了。”
“我若是有这么大的女儿,也愿意把她嫁给探花郎。”仁宗这话一说,大家都羡慕地看向葛云。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啊,官家第一印象都好,状元还没得搭上话呢。
接下来,仁宗又关切了一下其他进士,勉励大家为国尽忠,众位进士也依礼谢恩。
堂堂皇帝,是不可能一直陪酒的,仁宗待了一会儿,赐下期集钱,就离开了。
这个期集钱,就是给进士们庆祝用的。
这个算是相当够意思了,发钱给他们开party,其中就数进士科最多,足足有三千贯。
这可能是现场一些人最风光的时候了,不是每个人未来仕途都会顺畅。但是在这几天,他们可以尽情庆祝,享受众人的钦羡。
葛云坚决从欢庆中抽空,去见了云雁回一面。
他觉得只有看到了云先生,好像才从不现实的世界里回到了人间。他怎么会见过官家呢?还和官家一起吃过饭,大逆不道地叫官家兄弟?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云雁回看到葛云,淡定地道:“你见到官家了?他约你蹴鞠了没?”
葛云:“……”
云雁回安慰他,“放心吧,官家不是小心眼的人,你这算什么。”
先生我当年才6好吗?整个开封府,不整个京畿路也找不出比他大胆的人了啊。
葛云沉痛地向云雁回叙述了自己的遭遇,表示理解云雁回怕吓着他,没有告诉他,但是他还是有点点幽怨……
云雁回怜悯地看着葛云:“你还记不记得,官家那日身旁还带了个俊秀小厮?”
“记得。”葛云带着一丝呆滞地抬头,“……那不是内侍吗?”
云雁回微笑道:“那是皇后娘娘。”
葛云:“………………”
……
话说,新科进士们出去游宴,便是互相攀交情的时候。什么同乡、同学,赶紧叙起来,说是拉帮结派也不为过,私下里各种宴席也摆起来。
有一个谢师宴也少不了,进士要谒见先圣先师,那都是形式上的,重要的是还要拜谢恩师。葛云就和他另外那些中了进士的同学,一起商量摆酒请老师吃酒了。
葛云还去请教了云雁回,该在何处办酒。这个时机上,东京比较好的酒楼很多都被预定了。这个时节上,大家都盯着对方的举动,他若是在什么地方失礼了,岂不是会被人嚼舌根?
云雁回哈哈大笑,“找什么别处,你跟食堂商量一下,叫他们承办了呗。外面的菜色,也不一定比得过我们府里的啊。”
葛云:“……”
葛云竟是无言以对,说得好有道理啊,开封府食堂才是外人趋之若鹜的,比那些酒楼更加难吃到呢。就他们那些同年,想订都订不到。
这开封府食堂除了日常菜色,也是会做宴会菜的。毕竟府中不但时常办晚会,他们更承接过外交接待宴会,档次相当高,既稀少又不掉价。
因为葛云他们是自己人,这又是比较特殊的第一波府学生高中,所以食堂还是答应了。要知道当初枢密院想让开封府食堂负责使臣宴席,都磨了一阵。
谢师宴上,一起经历过“泄题疑云”事件的师生们互相看看,都倍感亲密。
老师们不少都是过来人,纷纷推心置腹,传授经验,告诉他们现在如何与同科进士打交道,日后又该应对一些官场现象,例如“奔竞”。
“爵禄在上,下皆趋而争之。”
奔竞,便是古代的跑官要官了。这也是这时候非常现实的社会现象,除却能力之外,送礼,拉关系,也能有好差事。
云雁回:“但是我相信,咱们开封府学出来的人,不用奔竞,也能升官发财。咱们一有能力,二有靠山,是不是?”
众学生轰然应是。
是啊,他们虽然是寒门学子,但又不是全无背景。在他们都有能力的前提下,就算有人想和他们不公平竞争,也得看看明察秋毫的包相公答不答应啊。
包拯自然不会包庇他们,但是更不会听闻黑暗现象而不顾啊。
云雁回也表示:“日后你们就不再是一个府学生了,而将是大宋的官员。好的官员,为万世开太平,你们倘若有心,为大宋强盛出力,也不枉朝廷养士。大宋官场有不正之风,这是官家和包相公一直都想涤荡的,希望你们能够谨记那句‘廉吏民之表’,做一个好官。”
云雁回连警告带鼓励,说了一通,希望他们日后在生涯中也能时时警醒,不会误入歧途,毕竟官场诱惑太大了。
众生正色应下。
说完了严肃的话题,大家推杯换盏,痛饮美酒。这些也算是毕业生了,喝多了便拉着手开始哭,有的哭同学情谊,也有的哭我和先生二三事,等有人开始哭到以后可能再也不能每天吃到食堂饭菜了……口径一下子就统一了。
知道别的衙门、书院都吃的什么样吗?都说太学馒头好吃吧,可是他们尝过,只觉得也不过如此!
而开封府以及下辖府学食堂的饭菜,可是连白玉猫都赞不绝口的!
朝廷出钱,还不用出伙食费。往后,上哪找这么便宜的事去啊?
更别提新科进士很多会被外放……
一想到这可能是大家吃的最后一顿食堂菜,众位毕业生不由悲从中来,哭得更为伤心了!
……
再说回正题,新科进士们游乐宴饮,所到之处,无不引起围观。
进士们都抬头挺胸,行走带风,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路过院街聚集之地,更是引来不少妓女的热情对待,往下丢帕子、丢果子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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