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脆生生掌声爆了出来。
循声望去,就见仍是巫彭装束的竹夜清,在给楼玉清这一番呵斥鼓掌,面具后的双眼里满是赞赏。身后阿猫捧着他的法杖,阿狗带着随身几件行李。
见竹夜清来了,楼玉清俏脸飞红,忙又端庄立到一旁,又整了整半臂褙子和微微有些凌乱的云鬓。
好像个温柔娴淑的娇小姐,才不是那个当街骂仗的泼丫头。
楼辕忍不住扶额,楼姑娘!你这个装傻充愣也太晚了点!你敢不敢装得再真一点!
竹夜清倒是个着实有些迟钝的人,还以为楼玉清这番羞赧是出于见外,便微微一笑,回手接过法杖,下了楼,站到楼辕身侧:
“楼大人,可以启程了么?”
这话是故意给那两人和一干官差听的。阿猫阿狗昨夜听见了楼辕和这两个人的口角之争,都转告了他;刚才楼玉清的话他也听得分明。想来是死了人,这两人记着和楼辕的仇,回来诬赖楼辕的。
楼辕悟到了竹夜清这是在帮他敲打这些人的意思,心下记着他这份人情,云淡风轻笑着看他,微微颔首。
而那边那些人全都懵了。
楼?大人?
竹夜清转身看那几人:“怎么?你们不知么?”戴着面具的他,怎么看都会有种无形的威势,“这位就是赵宋楼家的五公子,现在正要去剑南路继任节度副使。”
赵宋楼家?!
捕头恨恨瞪了一眼一边变了脸色的两个怪胎,怎么就让他碰上了赵宋楼家的人?四大家族那个是好惹的?
而这两个人,则是终于想了起来,当世活得最光明正大的一只半妖。为了给他一个身份,楼家家主不惜以致仕威胁皇帝;甚至曾经放出话去,只要这小半妖敢开口要,星星都给摘下来,敢给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当世活得最体面的那只半妖——赵宋楼家五公子!
竟然就是眼前这个?!
竹夜清见他们表情有变,便自知目的达到了,见好就收,不急着提要走的事情,反而抬手微微施礼:“看来是在下多言多语了。”
楼辕便开口询问捕头,语气一贯是淡然的慢悠悠:
“这位大人,不知你们为何来指摘在下?说在下犯了杀人之罪,可有确凿证据?总不能只是因为在下是半妖吧?”
胖瘦两怪胎要说什么,却被捕头狠狠一句抢白:“来人!把这两个血口喷人的刁民给我拿下!”
一干衙役立时上去团团围住了两个人。胖瘦两怪胎没料到局面竟然会这般突变,一时慌了手脚。
他们二人是专门捉些修为浅薄的小妖,以此谋些暴利的,虽然能分辨非人,实际却也没有几斤几两的真本事。可说若是他们真有多少本事,昨日也不至于连霍湘震足有千年修为都看不出来,还打算挑事了。此际遇见这场景,却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守“术不及凡人”的规矩。
楼辕倒是出来救场了。
轻轻咳嗽了两声,而后一手搭在轮椅扶手上,微微倚靠,面含浅笑:
“不如说说,是怎么了?在下好歹也是在渝州长大的,若渝州出了什么烦心事,却也该分担一二。”
霍湘震瞄了他一眼,现在会说好听话了?刚才是哪个看见出事的不是自己家就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而吴积白则是闷槽了一句:“嚯嚯嚯,我为家乡做贡献啊?下次评十佳青年给他一名额!”
不过霍湘震倒是在楼辕那个貌似纯良的笑容里面读到了他真切的想法——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而夜行!”
第七章:风言风语
楼辕此时轻轻摇着纸扇,坐在县衙后堂,看着那县令一边擦冷汗一遍和他“汇报”,那纸扇上,依然是一片空白,只是左下角印着一枚小小的篆书印章,一个“辕”字,
“楼,楼公子……”那县令也不敢开罪与他,生怕自己会得罪了赵宋楼家,楼辕还记得他,当年就是本地县令,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本地的父母官,
楼玉清不便同来,竹夜清和阿猫阿狗便也留在了客栈陪她,那胖瘦两怪胎此时正在堂中杵着,身边是抱着官刀,一脸怨念看着他俩的捕头,楼辕轮椅在客座位置上,霍湘震坐在楼辕旁边;吴积白看热闹的就也跟过来了,坐着楼辕腾出来的椅子,
嫌弃那县官太过啰嗦,“楼”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实质内容,楼辕便摆摆手示意县官停下,改问捕头:
“捕头大哥,可好和在下说说事情始末,”
捕头姓常,一身黑红官服,腰挂短刀,只是眼中光华微微散乱,可见此人有些许滑头,听楼辕问他,便是抱拳行礼:“承蒙公子抬举,小人常在,本地捕头,大约一个月前开始,每当寅卯交接时分听到猫叫声,便会发现在百工巷内那户民宅门前有人横死,经过仵作检验,都是一刀毙命之后,又被野兽啃食,死者都只是平头百姓,我们彻查过,可以确定死者之间是毫无关系的,甚至不论男女,应该并非寻仇,”而后又看向堂下两个怪胎:
“今日这死者,并非渝州本地人,这两个人说是死者雇佣来的,同行还有一人,小人问了他们死者是否与人结了仇怨,他们便提及了楼公子,小人一心想着在此案上找出些许线索,未过多考量,便信了这两人胡言乱语,耽误了公子的行程,还望恕罪,”
说着又向楼辕深拜一礼,看似惶恐,楼辕见多了这般油滑之人,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面含笑意微微颔首,
说起来,他记得那女人的房间里夤夜有过动静,却不知她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带走的,尸身为何又会在百工巷里,楼辕便询问了一句:
“常捕头,死者是在百工巷遇害的,还是死后被移尸到百工巷的,”
常捕头听他这样问,眼里闪过微微讶异,但还是常态回答:“公子果然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经过仵作检验,前面几起案件里,死者是被移动到百工巷的,但之后基本就都是以百工巷为案发现场了,”
马屁拍得太俗套了,楼辕没兴趣听,便没当回事,只是微微沉吟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
“为何选在百工巷,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么,”
霍湘震想了想,便询问一般开口:“百工巷住的多是平头工匠,而且多是一些不贫不富的人家,入夜之后少有人迹,也算僻静,有没有可能只是凶手第一次杀人恰巧是在百工巷,之后便固定了那一处,”
楼辕摇头:“说不通,杀人又不是非得在那一处,僻静巷子渝州城里多得是,花柳街后巷比百工巷还安静得多,没理由偏偏是百工巷,”
听他提花柳街,县令和捕头都愣了一下,楼辕抬眼看他们一眼,又是微笑:“都说了,我是在此地长大的,”说着看了霍湘震一眼,那意思大概是嘲讽他一句“有个常逛花街柳巷的师父,我能不知道花街柳巷那些地方是怎么个样子,”
楼辕长这么大可能就去过一次那种地方,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中秋节过了没多久,当天晚上霍湘震又没回家,虞暮皓为了把霍湘震拽回家去,就跑过去找他了,一脚踹开了人家小厮的房门,正赶上霍湘震喝了点酒,还没来得及宽衣解带,见他来了,霍湘震自然不再多说,跟他回家,那时候两个走的是后巷,僻静无人,霍湘震仗着喝多了,把虞暮皓摁在墙上,强吻了一次,
就这样,楼辕就知道了花柳街的后巷比百工巷还安静的多,
不过县令还真没想到楼家小公子竟然还是在他渝州长大的,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恕下官冒昧,只是下官好像没在渝州城里听说过楼公子的名号啊,”
楼辕微微浅笑,却不说话,只是道:
“还是先问问那两位,关于主人的死知道些什么吧,”
明显不愿意让县令多问,县令也就老老实实让到了一边,胖瘦两怪胎见楼辕问他们话,对视一眼,还是开了口,
依然先是瘦高先说话,只是再没了之前那般盛气凌人:
“我们兄弟两个,原只是普通的修士,捉些小妖赚赚零钱,”
矮胖接着道:
“三个月前湘夫人找到了我们,雇我们一起护送她来渝州这里,要跟着她抓一只猫和一个人,”
“湘夫人,”
瘦高回话:“就是那女人,她自称湘夫人,”
矮胖怒了,推搡瘦高一把:“你怎么抢了我的话,”
瘦高一甩袖子:“你怎么这么多事,”
矮胖也不忿了:“还不是你抢我的话,”
眼见这两个夯货要狗咬狗起来,霍湘震一拍桌子,一记眼刀飞了过去,带着他千年妖龙的威压,俩人吓得一缩脖,立刻闭嘴,楼辕见缝插针道:
“一个人说,给我讲清楚你们这一行人的全部状况,”
说着,看了一眼高瘦山羊胡:“你说,”又看矮胖白净脸,“他说完你补充,”
高瘦马上颔首,忙不迭道:“那个叫湘夫人的好像是专门练巫蛊邪法的,我们偷偷看过她带的东西,全是那些苗蛮邪术的古怪玩意儿,还有一路上一起的那个灰衣服剑客,应该也是她雇来的,他话很少,但是我看他拿的法器都是真东西,他应该也是哪个门派出来的,”
门派出身,那为何又会和这个奇奇怪怪的“湘夫人”搅在一起,而且自事发到现在,似乎还没有见他露过面,
楼辕还没想完,矮胖便抢话开始补充:“湘夫人像是要找什么特别的猫和人,而且好像是什么人的手下,我见过她半夜对着一只虫子跪下,说什么‘属下办事不力’之类的,而且那只猫可能不是妖,她让我们找死气浓的地方,不是找妖气浓的地方,”
死气妖气……楼辕扶额,一副头疼模样,辩气之术算是入门道术,然而他就是学不会,气有多种,仙气、妖气、魔气,甚至怨气、杀气、喜气……霍湘震的境界里,一眯眼睛就能看出对面那人什么种族;而楼辕眼里,人模样的初步判断都是人,除了跟他一样有阴阳妖瞳的,
这时候,楼辕忽然想了起来,那天遇见的七姑……难道也不是人,回头看霍湘震一眼,霍湘震压低了声音:
“七姑可能早就死了,当时天黑了,我没细看,但是感觉到她身上没有人气,我看她可能只是不知道自己已死的普通死灵,就没在意,”
你这个“没在意”坑死我了好么,楼辕怨念的小眼神小匕首一样就戳着霍湘震心窝子,然后在霍湘震眼里自动变成了小猫撒娇式的软萌软萌,
吴积白看着霍湘震那个任打任骂不还手笑呵呵的啥样,深深感慨,哪个伟人说的来着,恋爱中的人类都是智商为零,太对了,不论男女,不论是不是选了个奇怪种族,
楼辕懒得理霍湘震这个情圣妖龙,白了他一眼,又挂着温文尔雅小公子的模样,问县令和捕头:“两位大人,我看不如也请客栈里那个灰衣人来问话如何,他或许比这两人知道的能更多些,”
其实这话问得很是多余,本来就该这么做的,只是县令忙着擦他一脑门子的汗呢,捕头又要听县令的,于是这话也就要他来说了,
县令是点头如啄米一般:“楼公子说得对说得对,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常捕头,常捕头,”
常捕头应了一声,县令便一甩袖子:“常捕头,本县令你,快快去客栈,叫那人过来问话,”
对着我你丫的倒是横起来了啊,常捕头心里暗骂了这昏庸县令一句,面上还是领命便退下了,
也无怪乎县令昏庸,渝州城本来就是太平地界,全年的案子也没几桩几件,凭着交通要塞的地位,也算繁华,根本用不着县令再费心去做什么富民强民的事情,天长日久的,渝州这里便是个粉饰太平的地方,只要不出人命案子,县令便权当没出事,
楼辕是知道渝州这地方这些乱世的,他也就懒得说什么了,反正自己也不是李唐的半妖,没必要管人家的闲事不是,
正他这般腹诽,却见刚刚出去了的常捕头又回来了,县令一见他进门,仿佛要立起威势一样,吹胡子瞪眼便呵斥了起来:
“你这懒虫,怎么又回来了,”
常捕头虽然不忿他,却碍不住这官大一级压死人,还是拱手回话:“禀大人,那人已经到门前了,”
“谁啊,”
“就是要去提审问话的那个人,他自己来了,现在就在门前等着进来呢,”
第八章:师门师兄
听闻那人就在门外,堂中之人无不是愣了一愣,县令反应过来便叫快快宣上,等着那人入内,
先是极为稳健的脚步,一声一声,接着便见得一挺拔青年,步履方正,不疾不徐走了进来,此人直鼻方口,面上略含笑意,却恰似嘲讽;冲天冠带,额前留下一点美人尖,天庭饱满,剑眉,目若寒星,一身灰色劲装,干练十分;腰间挂着玉坠,眼见便是上好羊脂白;脚下灰色软底快靴,有金线暗勾花纹,背负三尺龙泉剑,有淡淡煞气,却在见到霍湘震和楼辕的瞬间消了下去,反变成了微微的亲切笑脸,无视了堂上众人,只对着两个抱拳拱手见礼:
“霍师兄,虞师弟,好久不见,”
师兄,师弟,
堂上这一愣还未回过神,便见得霍湘震和楼辕也都拱手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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