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帝听了十分感兴趣,“这倒有趣。汉朝有一美人赵飞燕,身轻如燕,舞姿出众,能做掌上舞。可惜历代再无赵飞燕,多少文人骚客恨不能生在汉朝,一睹飞燕绝世之舞。不知这鼓上做刀舞,比之飞燕的掌上舞又如何。”
成大人忙回禀道:“回禀陛下,这位艺人虽身为男子,但体态纤弱,姿容貌美,胜在舞姿刚柔并济,阴阳相合,乃是一绝。”
琪帝被他说得也有些心动,催促道:“那还不快献上来。”
“是,”成大人退到舞台一侧,举掌拍了两下,便见两列舞衣鲜艳,彩妆明丽的舞女手举一尺见宽的锣鼓自舞台两侧罗列而上,锣鼓上系着铃铛,随着舞女的翩然起舞而发出阵阵琳琅清脆的铃声。
沿着舞台圆形,十几个舞女拍打着锣鼓绕成一圈快速移动,锣鼓声交叠铃声,听来很是欢乐喜庆。圈子不断聚拢,最后在舞台正中央围城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鼓声也戛然而止。
四周霎时寂静一片,众人纷纷翘首观望,无人出声。
突然间,一道白色身影自人墙中腾飞而起,快如鹰击长空,灵如轻云出岫,纤长柔软的身姿化作一只游龙在半空中翩然旋转,齐腰青丝轻扬而起,衣摆翻飞如白莲迸放,手中的双刀随着身体的旋转挥戈流彩。
众人看得出神,即便是恪尽心思留意四周动静的白昸琇,见到这翩若游龙的惊鸿一起,也看得直了眼,忘了自己此刻身负护君的重责。
那白色身影在四座惊艳的目光中垂柳一般飘扬而下,底下的舞女见机将锣鼓高高举在头顶上,那身影便稳稳落在锣鼓上,一个旋舞施然跪下,宽广的白色衣摆在鼓面上开出一朵无尘之花。
众人这才瞧得真切,只见那人周身上下只一袭水白色的轻纱罗衣,广袖千寻,衣摆轻幔,如瀑青丝用一条白色丝带半绾,身上不带任何配饰,天然去雕饰,纯白而纯粹。而那白衣下的身姿绰约有致,窄肩如削,柳腰盈盈,有男子的颀长,更不失女子的婀娜,握着双刀的一双白玉柔荑骨骼分明,修长有力,令人心生神往,不禁猜想这绝妙的身姿所配的是一副怎样倾城的美貌。然一眼望去,半绾的青丝下,却是一张精致的银色面具,只隐约可见下颚处面具下透出的一点凝白冰肌。
就在众人想象男子神秘的真容时,那男子已在鼓上翩跹起舞,身姿灵越,袅袅如蛇。脚下如履平地在锣鼓间飞快移动,脚尖点在鼓上,发出阵阵鼓声,或缓或急,或轻或重,尽在他两脚掌控间,而手中的双刀似是与他练成一体,随身舞动,招式变化多端,承转起合皆随行而换。
渐渐的,他手上双刀渐次凌厉,脚法变快,脚尖击鼓的频率越来越高,鼓声由缓变急,自轻而重,起初只是清风细雨,很快便狂风大作,大有兵临城下,千军压境的气势。
众人听得入迷,更看得痴醉,没人看到面具下的美目杀光迸射,没人听出鼓声里杀气腾起,更没人发现十几个舞女不知何时已变化阵列,从舞台中央并成一排,队伍的尽头直指琪帝。
突然,鼓声骤急,如士兵击打着战鼓,男子挥舞双刀,脚下开始在鼓上飞旋,从成排的锣鼓一头朝另一头旋转,移动间,广袖飞扬,若千山叠嶂,带起空气里阵阵梅花香气,琪帝只觉清幽的徐风轻柔拂面,身心愉悦,如痴如醉。
那男子的双脚越转越疾,鼓声快如玉珠落盘,万骑齐踏,不觉中已飞转到锣鼓的尽头,与琪帝相隔不过一丈距离。就在此时,鼓声霎停,男子高高跃起,在鼓上重重一击,敲响大战前最后一鼓,脚下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声。舞刀已被丢弃,他双手探进广袖,手中多了一对子母双刀,鼓声闷长的余音未弱,他足下用力一蹬,轻盈的身体如一支利箭刺破长空,手中短刀闪着锋芒,像一道闪电击向琪帝。
琪帝身侧只有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看着那鬼魅一般刺过来的人影,吓得怔在原地,毫无招架之力。而唯一一个有足够能力抵挡的人白昸琇,此时却呆若木鸡,早已失了魂。他在那副面具下,看到一双他魂牵梦萦的明眸,一剪秋水清波潋滟,冰若寒潭,细长眼角飞勾直上,媚如凤尾,非虞云不得如此。
众人几乎还未来得及眨眼,虞云手中的短刀已近在眼前,黄内官厉声尖叫:“陛下——”
这一声尖锐无比,白昸琇终于清醒过来,眼见那刀刃就要刺进琪帝的心口,白昸琇瞬时抽出长剑奋力一挑将虞云挡下,与此同时身体侧倾,挡在琪帝身前。
虞云面具下的双目微微一动,收起短刀飞快转身跃到锣鼓上,脚尖轻点锣鼓,在鼓上疾行如飞,不过几下已来到另一头,往宫门方向逃窜。
白昸琇眼中烧起一团火,飞下台阶紧追其后。此时守在广场上的侍卫也已反应过来,从四周向虞云包抄过去。虞云脚下如风,一路上双刀并用,一招倒下一个,半点不费功夫,很快便逃到宫门前。
白昸琇带着侍卫冲杀过去,虞云在宫门前突然止住脚步,转过身看向冲他而来的白昸琇,面具下闪过一道戏谑的眸光,白昸琇暗叫不好,果然,皇宫围墙外天兵一般窜入一群黑衣杀手,围成一道墙,将虞云护在身后。
“给我杀!”白昸琇一声令下,众侍卫一拥而上,与黑衣人厮杀成一片。混战中,白昸琇看到虞云突破宫门的防守,已逃到宫外。他仰天怒喝一声,正要杀出去时,那些黑衣人也不再恋战,迅速撤退,如来时一般神速。
正殿里,琪帝高坐皇位,殿下只白昸琇一人跪在地上。
“白大人,你可查清刺客是何人?”
“是,”白昸琇沙哑道。
“何人?”
白昸琇喉结喏动,过了许久,方沉重道:“黑刹罗天尊,虞云……”
琪帝从座上起身,走到白昸琇面前,蹲下身深切看着他,“昸琇,你答应过朕,会一直陪在朕身边,助朕荡平四海,安稳江山。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陛下,微臣……”
“朕说过,”琪帝打断他,眼神愈渐深沉,直要将白昸琇牢牢困住,“朕说过,朕信你,信你会为朕除去所有威胁朕的人。”
白昸琇脸色苍白,彷徨无助中不自觉地唤出琪帝儿时的小名,“燕琪儿,你莫再逼我了。”
琪帝听他这样叫自己,心头顿时软了下来,温柔按住他的肩膀,深切的目光直望进他的眼底:“昸琇,你不会失信于我的,对吧。”
白昸琇眸光颤动,见他言语中放下君王之尊,以你我相称,言之切切,一时之间甚为为难,竟无以进退。
琪帝见他神色松动下来,说道:“朕知道黑刹罗在城中的联络点,会派人送去你的口信,黄昏时候,虞云会在三枫亭外等你,你亲手,把虞云的头颅带回来。”
白昸琇不由失笑,“虞云何等玲珑之人,陛下以为,他会轻易相信那口信。”
琪帝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朝殿外道:“来人,把东西拿进来。”
很快,一个宫人捧着托盘走进来,呈到白昸琇面前。白昸琇定眼望去,不由一惊,只见那托盘上,赫然放着一枚枫叶玉佩,正是几年前虞云所赠的。
那玉几番周折,原本是落入燕琌太子手中,燕琌太子故去后,黄内官在整理燕琌太子遗物时发现此玉,想到这玉本是虞云赠与白昸琇,又念及白昸琇对虞云的情意,便暗自完璧归还,不想今日被琪帝翻了出来。
“听你府上的人说,这玉一直放在你床头的匣子里,多少年过去,你房中的物什换了又换,这玉却从未挪过地方。”
“许是下人一时忘了。”白昸琇躲开琪帝探究的目光,闪烁其词。
“旁人能忘,虞云定不会忘记,毕竟,这是他亲手赠与你的,见玉如见人,看到此玉,即便虞云疑心口信有假,为了你,他也会舍身赴险的。”
琪帝把玉交给宫人,命道:“快马加鞭,即刻将此玉交给黑刹罗天尊,传白昸琇口信,日落时分城外三枫亭一会。”
白昸琇闭上眼,只觉呼吸沉重的犹如压了一块巨石。
琪帝见他为虞云伤神至此,心中妒火焚心,用了极大的忍耐才压下火来。他站起身,说道:“你若为难,朕不勉强你。此刻杨书荣已经带领百名弓箭手潜伏在三枫亭外,一旦落日,你若没有出现,百名弓箭手的利箭,即刻离弦!”
白昸琇身心一震,猛地抬起头,双目瞪得通红,“陛下!”。
琪帝自高处冷眼看他,“不过,即便你出现在那里,倘若落日之前你还没动手,杨书荣也会当即射杀虞云。”
白昸琇登时面白如纸,脊背发寒,整个人止不住战栗起来,他顾不得行礼,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身,飞足冲出大殿。
午间,玉佩与无痕的密信同一时间递入黑刹罗大殿,虞云打开密信,只见那上面只写着八个字:十面埋伏,请君入瓮。
他随手将密信递给曼娘,手里握着玉佩,指腹轻轻摩挲上面的刻纹,沉吟不语。
一旁的曼娘看完信,请示道:“杨书荣已经带着百名弓箭手埋伏在三枫亭,天尊是否要赴会?”
虞云没有回答她,看着手中的玉佩,说道:“此玉随信而来,想必白昸琇也已知晓此事。”
“不错,无痕在殿外隐约听到陛下下旨命白昸琇取下天尊的项上人头。”
虞云浓墨的眉头微微拧蹙,“白昸琇现在何处?”
曼娘瞧着他的脸色,低声道:“已经动身前往三枫亭了。”
虞云眉心猛然颤了两下,抬眼直直看着她,幽暗的瞳底闪过一抹惊色,过了许久才吃力地开口道:“你是说,白昸琇,已经领旨了?”
曼娘低下头,恭顺道:“小人愚钝,不敢妄断。”
虞云握紧手中玉佩,尖锐的玉角硌得他心口生疼,思绪不由得飘回白昸琇归来那日,白昸琇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对他说道——“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他苦笑道:“无论是谁,格杀勿论,我自然也不是例外的那一个。”说着便把玉佩放到贴身处,自座上起身。
一直没有说话的蒙陀见状立马挡到他面前,“你要做什么?”
“赴约,你让开。”
蒙陀哪里肯让,张开双臂拦住他,“不行,你去了岂不是送死。”
“我必须去,即便是死,我也要确认白昸琇是否真的会杀我。”
蒙陀见他一副漠视生死的样子,当真是又气又急,“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平日里冷静得跟块冰似的,怎么一碰上白昸琇的事,就失心疯了。”
虞云冷峻道:“并非是我冲动,无论白昸琇是否要杀我,我都非去不可。”
蒙陀听得稀里糊涂,“这又是为何?”
曼娘见虞云一脸沉凝,问道:“天尊是怕陛下会因为您而降罪于白昸琇?”
虞云无力颔首,苦笑道:“我既痴心想着白昸琇能抗旨不从,可又不愿他为了我见罪于陛下,当真是为难……”
三枫亭外,广阔蛮荒,一望而尽的草原上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秋风徐徐吹过,染黄一片漫野,在夕阳的晖光里像是镀上一层绮丽的金色油彩。
虞云一身绛红暗纹的黑色长袍出现在金黄色的天地交割处,格外夺目。白昸琇站在草野中,一眼便望到他,华服高贵,眉目坚毅,已然不是印象中那个恬静温和的少年。
白昸琇不知悲起何故,鼻头不由得一酸,视线里虞云的身影越来越近,却愈发模糊起来,他从来不敢去想,终有一日,他与虞云会兵戎相见。
第64章 风声唳
虞云在十米外站定,默默看着白昸琇,白昸琇背光而立,面容笼罩在半昏半黄的阴影里,晦暗不明。
“你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么?”白昸琇先开了口。
虞云凝眼望去,却是无法瞧清白昸琇脸上半点神情,而他眉眼间藏了许久的阴郁,在明晃晃的夕光里无以掩饰。
他自然是记得的,几年前,就在这座三枫亭里,白昸琇等了他三天三夜,他终是放开了白昸琇,重回黑刹罗手掌黑道,与白昸琇从此黑白两立,天涯两隔。这三年里,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若当初他放下一切,与白昸琇携手浪迹天涯,游走人间,他与白昸琇之间,是否就不会走到今日兵戎相见的一步。
“我等了你很久,那三日于我,仿佛是在阴曹地府里走了一遭。行尸走肉,大抵便是我当时的模样。”
虞云心中戚然,别开眼不忍看他。
“直到三年前你又出现在我的婚礼上,那样的哀伤与绝望,我想你心里应该是有我的,所以当我看见你站在门外孤独的身影时,就什么也顾不得了”,说到这,白昸琇不禁扯了扯唇角自嘲一笑,“到底还是我太天真了,你虞云心比寒冰,我白昸琇如何能化得了。”
虞云心里刺痛,那一字字犹如带刺的利爪紧绞着他的心口。
“并非你想的那样,”虞云转过微红的眼眶看着白昸琇,最后一抹夕阳的余光在他眼中流逝,乍然暗下的墨瞳里,白昸琇似乎瞧见他眼中泛起的一渠泪光。
虞云菱唇微启,说道:“其实我对你……”
这时,一声尖锐的风声震彻草野,将虞云剩下的半句话淹没在瞬息而起的厮杀声中。
箭声!风唳!
两人皆是一惊,往风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草丛里,麦浪如风云涌动,一黑一篮蛰伏已久的两拨人厮杀在一处,杨书荣手上还握着弓*弩,连人带弓被蒙陀死死抱住,利箭穿膛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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