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不想看小橘子了？快吃！”林恙敲敲碗，然后......在庄择的无动于衷下，无奈地拿起筷子喂他。
十二
信任就是这么奇怪的，很多时候，经年相交都还比不上萍水相逢，两人相识，都源于起初的那一个眼神相交。
自从受伤以后，庄择竟然习惯了林恙的存在，并且理所当然地住了下来。林恙也很自然地每天喂他吃粉，然后扛着他下去看看橘子树。
可伤总有好的一天。
当庄择能自己走动后，他就毫不犹豫地就离开了，在出门前，他还是有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可随后把门一关，便没有再想了。
生活对于庄择来说，并没有任何变化，他的腿还没有好利索，所以偷钱时就需要更加的谨慎和仔细。
可出乎意料的事，他竟然又被人给抓住了，而且这人又是纪白！
“终于让我给逮住了！”纪白都在这里晃悠几天了，他休息日的时候去过贫民窟好几次，连个人影子都没瞧见，只好跑来庄择经常作案的地方，“庄择，你这样是不对的，我可以帮你！你......”
“帮什么帮！感情你们一伙的啊！都给我等着！我已经报警了！”
被偷钱包那人看见他们两人纠缠，才发现自己的钱不见了，立马气急败坏，指着他们两人就破口大骂。
好在纪白混得不错，两三句话就找人把这事给解决了，回头正想送庄择回去的时候，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他难得有些恼火地点了根烟。
林恙关了店门后，叼着杆烟坐在小区门口，静静等着庄择回来。直到那个一瘸一拐的消瘦身影出现在一片斜阳中，然而那人好似完全没看见他一般，低着头与他擦身而过。
“小橘子。”林恙拿下烟，弹了弹烟灰，他心里知道庄择做什么去了，小区里的人早跟你说过了，可他不关心那事，只是问道：“饿了没？”
“......”庄择继续往家里走。
林恙站了起来，一手放在裤兜里，跟在庄择身后，“今晚我给你做了包子。”
☆、第七章
十三
“好吃吗？”林恙坐在旧圆木桌一端，看着庄择面无表情地吃包子，唯有他星星点点的眼睛表露出了他此刻的心情。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林恙也只是扯嘴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今儿个打电话问了卖包子的大伯，他把配方给我了。”
按理说，这种用来糊口的独门手艺是不外传的，可林恙就硬是把配方给弄到了手。
随后又是一片沉默，桌子上摆着的三个大包子全都被庄择吃进了肚子。正巧此时，火车再次开过，发出一声鸣响，伴着嘴里浓郁的肉香滚落下心口，庄择突然抬头看向了林恙，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把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的样子映进眼中，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似乎是想要说话。
林恙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被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盛满时，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除了回视对方以外，只剩下期待，期待那微微张合的嘴唇中能说出些什么来。
“咕——咕咕——”外出的小黑雀归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胶着，林恙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次：“好吃吗？”
仿佛是空旷许久的山洞被风吹响了，那故意放低的柔和嗓音，声声回荡进洞底，庄择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光亮，随即不知是什么力量牵拉着他从那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往外看了一眼。于是，林恙听见那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怯怯道：“好......吃...好，吃。”
嘭！啪嚓。林恙激动地站起身，一不留神撞到桌子，把碗给掀到地上打碎了。
十四
“唉！小林呐，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开门啊？照样来碗肉粉哈！”捡垃圾的老大爷照例来林恙的面馆里吃早点，他刚一坐下，周围的人就立马换了座位，嫌弃地捂着鼻子瞥了眼老大爷破烂脏旧的衣衫。
老大爷也不在意，兀自把备好的零钱数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掏出一张洗得发皱的手帕擦了擦手，老大爷正擦得认真，光线就被人给挡住了，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随后有些震惊地睁大了眼，巴巴看着庄择在他身边坐下，然后乖巧地等着林恙给他端了两个包子，一杯牛奶出来。
旁人见了也奇怪道：“我说林老板你家店子什么时候开始卖包子了？给我也来两个呗，这粉我都吃腻味了！”
林恙放好盘子，看着庄择乖乖开始吃早点后才按了按他的头，转身对其他人道：“我不是早就说过吗，只卖粉。”
“那他吃的是什么？你这做生意呢，可不能这样没诚意啊！”
林恙痞痞笑了下，见小橘子仍充耳不闻地吃着包子，又按了按他脑袋，说道：“不卖就是不卖，这包子是用来哄我家小孩的，你们没得吃。”
“切——”众人听了还以为庄择是林恙的弟弟，便笑着起哄了一声，不再说了，他们总不能至于为了口包子较起真来。
可捡垃圾的老大爷却迟迟没有动筷，他微微皱眉看着林恙，林恙却没有在意，只是温和地低声问庄择：“好吃吗？”
庄择咀嚼的动作一顿，声音极小却很清晰，像是落在嫩芽上的第一丝春雨：“好吃。”
于是一个不带丝毫痞气的温暖笑容出现在了林恙轮廓分明的脸上。
“哎。”老大爷松开紧皱的眉头，笑叹了口气，挑起了自己碗里的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第八章
十五
六月的天，今儿个下午却出奇的热。
纪白一身西装坐在林恙的面馆里，扯着领带结往下松了松，他在这坐了老半天，口渴不已，林恙也没去倒杯水的意思，叼着杆烟自顾自的打扫着店面，现在还没到饭点，整个面馆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庄择......”纪白抿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我来找庄择的。”
林恙咬着烟，模糊不清地回道：“那你去找呗。”
“......我不知道他住哪栋楼。”纪白狠狠皱了下眉，似乎有些不甘心。
“哦，你地方都没打听清楚就来找人了，”说着，林恙才扫了对方一眼，嗤笑道：“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啧！”纪白觉得自己根本是在浪费时间，提着公文包站起来道：“你如果是庄择的朋友就应该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能帮他！你知道他是个小偷吗？说实话，我最开始根本就不敢相信他这么乖的一个孩子，现在竟然......”
“老子知道！”林恙粗暴地打断了纪白的话，拿下嘴里的烟，吐了口气后又转而平静道：“我劝你赶紧滚，帮不了庄择的人——是你。”
话音刚落，林恙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大长腿几个跨步就走出了面馆，一把拉住了正往外走的庄择，纪白见状也赶忙快步走去。
十六
“小橘子，你要去哪里？”林恙轻轻拉着庄择的手腕，止住了他的脚步。
“...去...去......”庄择努力地想要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却被纪白的一声疾呼给打断了。
林恙立马拉下脸来，把庄择揽到自己身前，让他背对着纪白，像只护犊子的狮子，对着纪白亮出了獠牙，沉声道：“我说过让你滚，别让我说第二次。”
“呵，”纪白被气笑了，他看了眼手表，拿出手机道：“你再这样，我也要采取一些必要措施了。”
“你可以试试。”
两人正对峙间，庄择挣扎了起来，他推开林恙，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林恙被他看得心头一紧，轻声问道：“怎么了，小橘子？”
庄择低头看着自己发黄的白色帆布鞋，手指紧紧捏着裤缝，几次张嘴又闭，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旁的纪白等不及了，两步上前对着庄择道：“庄择，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纪白啊！”
然而庄择却只是看着林恙，眼里根本没有他。
纪白心头猛地抽疼了一下，他既不甘心又急切道：“你是不是又想出去偷东西！”
庄择在听到“偷东西”三字时，才把目光转向了他，眼睛微微睁大，似乎这才认出了眼前这人曾经被他偷过，还让他在看守所里呆了三天，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被林恙揽住。
“你给我闭嘴！”林恙瞬间怒了，一手护着庄择，一手就要揍纪白，精瘦的手臂上青筋毕现，却在半路上停住了，因为他听见庄择费力地说出了两个字：“扫......墓。”
☆、第九章
十七
一座孤山，一处孤坟，两个沉默不语的人。
庄择没有钱给父母买墓地，只能把二老葬在了一处坟山上。此刻，他手里拿着当年那张已是泛黄的纸条，上面是他记下的车牌号，他把它递给了林恙。
“......你想让我怎么做？”
林恙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不知道庄择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些什么，可是，只要庄择开口，他终归是要帮他的，他想要保护这么一个默默执拗拼命活着的人，更想要把他从暗处拉出来，就如同当初爬出深渊的他，第一次看到阳光时的那种喜悦，他希望庄择也能体会到。
庄择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伸出手的动作。
林恙扯起一边的嘴角笑了下，抬手接过纸条，然后用力按了按庄择的头，沉声道：“我知道了。”
其实庄择并没有多想什么，在他的世界里，他知道他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一个人，一个他想要一直呆在他身边的人。
十八
当庄择意识到自己身边又消失了一个人时，他的橘子树已经结出了黄橙橙的果实。他小心翼翼地摘下，抱在怀里，坐在了面馆的卷帘门下。
“哟呵，这家店是倒闭了吗？怎么这几天都不开张？”路过的食客纷纷抱怨，“哎，麻烦死了，其他地方的粉又贵又难吃。”
“小孩。”捡垃圾的老爷子拖着编织袋坐到庄择身旁，问道：“小林他还回来吗？”
“......”庄择看着手里的橘子发呆。
“哎，别在这里干坐着了，去找找九爷吧，”说着，老爷子又忍不住骂了句，“那老不死的臭东西......”
又过了几天。
庄择手里的橘子开始变蔫了，他的脸色很差，走起路来都有些不稳，一看就是饿了许久。他依旧守在面馆门口，就像小时候等着卖包子的师傅开门，那时他的爸妈就会结束一早的工作，回这里来给他买两个热乎乎的大肉包，那种温暖的感觉，是他对这世间少有的体会。
“我要带他走，他有自闭症，我要照顾他。”意识模糊间，庄择听见了一个略微耳熟的青年声音。
“哧。你也不问问他愿不愿意。”这是九爷的声音，庄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可是在这声音响起的一刻，他就立马看向了他。
“他有自闭症，他不知道什么愿不愿意......”纪白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庄择“腾”的一下站起来，手里的橘子洒了一地，他两只手死死扣住了九爷的肩膀，干裂的嘴唇张合着，却只能发出几个片片断断的音色。
“另，零，林......”庄择脸上一湿，他竟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
九爷见状拍了拍庄择的肩膀。
十九
“你为什么对庄择这么执着呢？”别人问了纪白很多遍，他自己也问了自己很多遍，于是他想了很久，想起了许多被埋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比如那个总是费劲理解老师话语的侧脸，比如那双总是紧张不安却勉强自己紧握着的小小双手，比如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变魔术，到最后那张变空的课桌。
很久以前，老师曾告诉过他，庄择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生来就有缺陷，老师希望你能作为他的同桌好好帮助他，照顾他。
“好，我一定会的。”
纪白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铿锵有力，可最后......
最后等他真的有这个能力的时候，对方也不需要了，他站在距离面馆五十米远的地方，遥遥看着庄择像一只被收回的风筝，身子有些不稳的飘忽了两下后，准准落入了林恙的怀里。
第十章
二十
自林恙回来后，庄择只要醒着，就无时无刻地拉着他的衣服后摆，不肯松手。林恙也由着他拉，重新把人给喂得白白胖胖。
“终于回来了啊，”九爷坐在面馆里，颇为不屑地看着林恙，“你再不回来，这人都要被你折腾没了。”
林恙闻言回身按了按庄择的头发，难得有些困窘和自责道：“我没想到小孩会这样，当时走得太急。”
“干嘛去了？”九爷抖了抖自己的老烟杆问道。
林恙想都没想就回道：“扫墓。”
九爷看了一眼林恙缠着绷带的手腿，淡淡“嗯”了一声，“扫干净了？”
“快了。”
二十一
这一天，庄择照旧睡在林恙的床上，却突然感觉到被自己紧紧攥着的衣角不见了，他立马惊醒过来，看着空荡荡的身侧，竟恐惧得忘了呼吸，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只是想起了他一直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的事。自从有人走进了他的世界里后，他反而才懂得了孤独。
他必须见到林恙！现在就要！他就像一条搁浅的鱼，而林恙则是雨，是他的呼吸，是他回去海里的希望。
庄择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林恙，只是向着小区外面冲。
强烈刺眼的灯光从小区对面的马路上传来，庄择难受地眯了下眼睛，却发现光源中间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瞬间，庄择觉得自己的心脏爆裂了，滚烫的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心里流出，在五脏六腑上溅开，染出了一个人该有的七情六欲。
“林恙！！！”
庄择听见自己细心裂肺地喊到，他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辆撞向林恙的货车，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最好能小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再也受不了了，原本麻痹的心恢复正常，原本自闭的世界敞开，却不料涌入的全是痛苦的洪水。
“小橘子。”
庄择听见那人在叫他，随后温暖的手掌穿过他的膝弯，扶住他的后背，把他腾空抱了起来，“好了，回家了。”
庄择死死抱住对方的脖子，仍不敢睁开眼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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