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只能从侯爷那里得知,他师父和师姐是被抓了,但是连是不是杀手组织屠抓的都无法确定——反正屠的追捕榜单至今还悬挂在沂水河畔。
而凉漪,在有次被蒙着面押送到某个地方之后,就晕了过去。再睁眼,是杳无人烟的大山。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出来,就来到了侯府。
想来也知道是庄熙和抓他的人达成了交易,因此释放了凉漪,但庄熙至今音讯全无。
能调动半个江湖的力量搜捕庄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交易非同小可。
可是庄熙有什么,他除了医术什么也不会。真说要炼毒害人,凉漪的本事也不遑多让。可若真的只是去治病救人,用得着搞这么大动静吗?
再说凭庄熙的本事,就是真把人救活了,只要他稍微动点手脚,死相怕是会更难看。
所以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庄熙给他们做交易呢?
这个问题钟毓想不出个所以然,镇远侯也一知半解。但数十年宦海沉浮,镇远侯有股天生的官场直觉。他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觉得是有风暴在晴空后面酝酿。
他又把道长和钟睿留了十天。
十天后,他和道长在书房里长谈了一个多时辰。
之后,萧耘迪带着虚年十岁的钟睿离开镇远侯府。
同一日,钟毓取字长林。
按理说男子本该二十取字,可惜那个时候钟大少爷在外面浪的不知归期,这才拖到现在。
“长林。”郭殊涵轻声唤道。
并肩骑马的钟毓偏头:“嗯?”
郭殊涵浅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
钟毓看着道长钟睿两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内,只好收回目光,故作轻松的看了看山路两岸的青山,如今已是桃花点点簇开。
他兴致忽然大起:“我们去踏青吧。”
两人牵着马沿着溪流走,溪水早已破冰,叮叮咚咚欢快的叫着。溪两岸的青草娇嫩欲滴,马蹄踩在上面很快就被绿色淹没。
气氛正好。
郭殊涵毒发一次后,现在身体格外舒坦,经脉畅通无阻,简直不能更舒服。两人并肩而行,他柔声道:“本以为就算侯爷不送,娘也会过来送,结果最后来的只有你。”
郭殊涵在确定自己喜欢钟毓后,连带着说话都柔声细语,生怕说重了半句。
可惜钟毓丝毫没有察觉,他笑道:“谁说只有我,你不也来了?你信不信,要是走的是我,就是走远了,娘都会追出来千叮咛万嘱咐一番。”
“娘早把你惯的没天了。”郭殊涵顺口说道,说完觉得不太对,反问:“娘是不是偏心你一些?”
郭殊涵想起钟睿在府里住的这一个多月,捋了捋所有前因后果,再次惊讶的发现钟夫人对待钟睿慈爱是慈爱,却半点纵容的意思也没有。偶尔几次钟睿向钟夫人撒娇,她也只是笑笑,并没有因此而妥协。
但如果换成钟毓……
钟毓笑得神秘莫测。
郭殊涵被勾起了好奇心:“难道有什么隐情?”
钟毓的笑容更加灿烂,他朝郭殊涵勾勾手指。
郭殊涵凝神屏息凑过去。
钟毓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凉凉的气息像一条线,顺着耳道钻进了郭殊涵的大脑里。郭殊涵大脑里所有沉睡的细胞迅速被唤醒,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涌出来。然后他听到了钟毓的声音。
“你猜。”
郭殊涵:“……”
钟毓大笑着离去,背对着郭殊涵摆摆手示意他被耍了。
日头开始偏西,拉长了钟毓的背影。钟毓整个人沐浴在春日不刺眼的阳光中,他回头一笑,像从头到脚渡了层光。
郭殊涵心脏狂跳,眼神紧紧的盯着他,心中几个沉浮,举棋不定。
半晌,他丢开马缰,朝钟毓小跑过去。
郭殊涵跑到钟毓身后,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他一手从钟毓的右肩穿过,搂住左肩,一手环住钟毓的腰,整个人挂在钟毓身上,赖皮似的说:“你不说我可挠你痒了。”
钟毓:“……”他抱的举动太亲密,以至于钟毓先前已经打消了的,某个臭不要脸的联想又浮了出来。
钟毓停下脚步,闷在心里尴尬的想了想,没出声,也没伸手把郭殊涵的手扯下来。
郭殊涵刚才还色-心大动的心忽然就忐忑起来,扑上扑下,愣是没敢再用力抱他。可是也没有把手收下来。
他的脑袋和四肢仿佛分了家,脑袋清晰无误的命令手放下来,别不识抬举的黏在别人身上。手却仿佛被钟毓吸住般,恨不得能紧一点再紧一点。
两方天人交战在郭殊涵体内打得热火朝天,手的控制权被夺来夺去,简直一时松一时紧。
第36章 嫌隙
被郭殊涵无缝贴合的钟毓自然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话到嘴边又不忍伤了他的心,于是调笑着拍下郭殊涵的手臂:“居然敢对夫君动手,胆肥了你——不知道不能得罪大夫吗,当心下次我给你穿小鞋。”
郭殊涵借坡下驴的松开手,摸不准钟毓是个什么意思——夫君两个字太能撩拨了,光想想都让他面红耳赤。可是这样调笑的语气,还有不动声色让他松手的意思,郭殊涵就是再大的胆,也不敢越进一步。
于是只好揣着一百二十万个提心吊胆,跟在钟毓后面。
回程的路上,两人尴尬的沉默着。
郭殊涵是兀自忐忑,不敢说话,钟毓则是没想好,一时不知道该用怎样个姿态对待郭殊涵。
毕竟他喜欢太子喜欢了这么多年,陡然间换了一个对象,他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喜欢,甚至不知道这个喜欢能持续多久。
直到碰到一身劲衣,带着人马出巡的太子。
许久不见,太子依旧春风和煦。听说陛下的病很有起色,看来所言不虚。
钟毓不动声色打量一眼,随即低下头打算跪下,心道:“这段时间的国事都归太子管,倒也没看他焦头烂额。”
哪只不焦头烂额,简直满面春风。李佑苦熬二十余载,总算是圆了这场夙愿。
他从马背上下来,虚扶起要下跪的两人:“难得在郊外遇到你们,不用太拘谨。你们来这做什么?”
在看到太子的那一刻,方才让钟毓心里十分的尴尬已经消去九分,他低着头避开太子视线:“看景致还不错,出来踏个春。”
李佑看向钟毓的眼神,在听完这句话后,忽然深邃起来,目光里有让人看不透的味道。
恰逢郭殊涵抬头,把这一幕纳入眼底,心里咯噔起来。
好在李佑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钟毓身上,丝毫没有分点给郭殊涵——他么,说是钟毓的妻子,至今连住的院子都不同,有什么好在意的。
“哦,还有刚才把我弟送走了。”钟毓想起什么,后知后觉的说。
李佑的目光总算是回暖,他轻声道:“你弟还小,多学点东西以后也可以保护你。”
钟毓轻笑道:“就不指望他保护我了,能平平安安就好。”
李佑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走,钟毓只能跟上:“前两天是不是你生日,现在取字了没有?不如孤叫儒师给你取一个?”
钟毓脸上的笑容更盛:“取了,我爹取的,叫长林。”
“长林,”李佑念了下,不置可否,从怀里取出一件小物什递给钟毓,“前两天西北的藩属国进贡的,我瞧着做工精致,就给你留了个。”
钟毓接过来,见模样奇特,对着阳光仔细比对,发现质地真是不错,赞道:“是琉璃做的貔貅。真好看,多谢太子。”
他们两人兀自在旁边说话,落下郭殊涵和一帮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太子嫡系军站在一旁,显得孤零零的。
他心里堵了什么似的,难受的盯着有说有笑的两人。明明知道自己越看越难受,却做不到眼不见为净,死死的盯着,好像他这样看着,钟毓总会回过头来看到他一样。
可惜钟毓没有。
郭殊涵委屈的想杀人,直到太子拿出个小玩意,钟毓对着阳光比对,郭殊涵这把无处冒的火是彻底烧了出来。
那是个玉挂件,和钟毓之前扔枕头时摔坏的玉器一样!——隔得那么远,郭殊涵根本分不清玛瑙玉器还是琉璃,当下好不容易抓到个借口,邪火怎么不发?
他气呼呼的走过去,丝毫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惹恼了太子会有什么后果。
走的近了,他隐约听到太子在问:“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这样一辈子吧。”
郭殊涵蓦地停下脚步,有个瞬间,他几乎以为太子和钟毓说的是自己。不过随即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还没想好,”钟毓说着,诧异的看到郭殊涵不知何时瞬移了过来,正站在他们和扈从的中间。
郭殊涵真是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太子没理会郭殊涵,只是问着钟毓:“要不给我当个幕僚,稳三品的官。”
三品官,拉出去能糊人一脸。
有多少人穷尽一生也做不到这个位置,像郭殊涵的爹,至今还在小四品的官位上打转。而且三品还只是个起点,往后封侯拜相能坐到哪里,还不是面前这个齐国未来陛下说了算。
钟毓总算是抬头看了眼太子,然而这一眼里简直藏有说不尽的无奈。
他就是不想太子出现在他面前,才离家出走这么多年,才不愿往皇宫跑,才不愿登科入仕。太子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他跟在太子身边有个什么味,每天看他和太子妃你侬我侬吗?
钟毓闷闷的说:“以后再说吧。太子这要去哪?”
“狩猎,再过几天就是狩猎节,唐炎也会过来,孤可不能输给他。”太子温言笑道。
李佑的确是出来狩猎,却不是追捕麋鹿。
在钟毓二人离开后不久,有个身着黑衣的探子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单膝跪下禀告:“太子,他们已经离开卧龙山,往鲁地方向去了。”
太子一身深色的劲衣在温暖的春日河畔站立,映着身后红桃绿柳的景色,整个人横生出温如细水的杀意。
他的感情从来都来的淡,来的浅,便是要去杀个人,也仿佛只是去杀只鸡一样。
多年刀口舔血的下属哪能不了解,立即察觉到主子的情绪,心头涌起难以抑制的兴奋。
然而他跪了半天,也没听到主子一句“动手”的令下。
下属不敢抬头,战战兢兢的跪着。
半晌,却听到太子说:“找人盯着,别跟丢了。先留着。”
下属愣住了,先留着,这是不打算……?
他马上回味过来,恭敬的回道:“是!”
卧龙山不远处,这对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江湖,说出去光身份就能唬住半壁江山的师徒,正携手往泰山方向走去。
钟睿:“师父,不回武当吗?”
萧耘迪:“泰山有师父的好友,咱们去那玩两天。”
钟睿:“赵师伯说您……”
萧耘迪:“说我什么?”
本要将“很野”说出口的钟睿从善如流道:“广交好友。”
半晌钟睿问:“为什么突然要去泰山?”
萧耘迪笑道:“因为泰山好看,泰山的云海最是壮观,乖徒儿去了就知道啦。”
钟睿低下头,闷闷的说:“你骗我,我爹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离家前,镇远侯把萧耘迪请到书房,两人闭门深谈许久。
萧耘迪不确定钟睿听到了多少,也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索性和钟睿耍起了赖皮:“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既然你爹要为师带着你浪迹天涯,你就不要……”
“是不是我爹出事了?”
萧耘迪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你爹又没和我说。”嘴里却说:“你爹家大业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可能出事。就是真出事了,凭他满朝亲缘的关系,也不会真有事。”
钟睿惆怅了一路的心,立刻被抹平了。他想师父说的有道理,要愁也不是他愁得了的,这样一想,人陡然就心宽体胖下来。
钟睿抬头问:“泰山有和我一样大的朋友吗?”
“有啊,”萧耘迪坑蒙拐骗手到擒来:“不仅有和你一样大的男孩子,还有好多仙鹤……”
回程的路上,郭殊涵盯着钟毓勾在手上的貔貅,几次三番想开口,又被自己咽了下去。
钟毓没注意到郭殊涵意味不明的眼神,他一脑门子心思都在刚才的太子身上,想了一路都没想清楚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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