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了昆仑境,见到了这群人之后,肖何就觉得他们都是有故事的,每个人都有,比如玉储子的人偶,玉储乙的冷漠——明明这么冷漠,却会同意收留不属于自己族人的凡人。
玉储乙的故事其实挺简单,无非就是一个,寂寞千年的老处-男,遇上温柔贤惠的纯洁小白花,对人家日久生情的老套爱情故事。
只可惜这个爱情故事的结局不太好,玉储乙仿佛又走了他爹的老路,他爱上的那个人是个普通凡人姑娘,他死不了,老不了,那个凡人姑娘却要生老病死,入轮回转生,结局注定BE。
“我离开时……她刚生下孩子没几个月,孩子额上没有莲花,没有继承父亲的血脉,是完全的凡人。其实我很庆幸这一点,至少他不用再承受像我一样的痛苦。”
肖何有些疑惑:“你们不是与世隔绝么,怎么会遇到凡人?”
玉储子叹口气道:“我们其实并非与外界完全隔离的,昆仑境中虽然物产丰富,但是总有我们需要,但是找不到的东西,储乙擅长木甲术,也喜欢研究各种木材的特性,他有时候会出去采一些奇特的木材种子回来种植。”
玉储乙继续说:“是,族中规定,每年可有一次外出的机会,外出期间不能去人多的地方,更不能在人前献技。每次外出时间也有规定,至多十日,第十一日日出之前必须回到昆仑境。那次我外出去寻乌铁树的种子,在山林里迷路耽误了时辰,又遇上猛虎,最后虽然脱险,却昏迷了,然后我的妻子救了我。”
玉储乙脸上轮廓冷硬,却生得十分好看,皱眉时都会令人产生想要替他抚平眉头的冲动——这种祸害放出去,不来一段艳遇简直对不起他妈把他生这么俊。
“祖叔,我不觉得自己错了。或许……这就是命在折腾我。那个山林非常偏远,不应该有人家住,我却偏偏遇见她,这不是天意是什么。父亲是神尚且会对娘亲产生爱慕,我身体里还有一半流着凡人的血,实在不能像神明一样冷漠无情……做不到断情绝欲。”
玉储乙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有错,他从未对凤琷请罪。
“我本以为,偷偷离开族地,带她找个地方隐居,就没事了,但是有一天她生病了……我带她去山里采野花,她受了风寒,我却什么事都没有。那之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跟她的差别到底是什么,我根本不是人,我不会生病,不会死亡……受伤了睡一觉,吃点好的又能活蹦乱跳,像怪物一样,我连妖都不如!妖还能死,我即使将身上的血都放干了阎王爷也不收我!是我害怕了,我突然害怕她死的时候,我不能跟她一起,更害怕她知道我的真面目时露出憎恶的表情,就偷偷离开了那个家回到族里。”
玉储乙抬头盯着凤琷:“祖叔,我不想长生不老,我只想陪喜欢的人白头偕老,跟她一起转世投生,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我们做不到!祖叔,您知道大哥和几个弟弟为何坚持不娶亲吗,我本来也……”
玉储子突然喝道:“储乙!别太过分了!”
玉储乙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抿了抿唇角不再开口。玉储乙是一时激动,他明白自己完全是迁怒,他这样就仿佛在把自己的怨恨加在凤琷身上一样,但是凤琷只是帮他们,并不该为这一族的悲剧负责。
然而面对小辈们的诘难,凤琷就像没听到似的,脸上半点表情波动都没有,他靠着窗边坐着没说话,肖何却觉得他握在自己腰侧的手收得过紧了——把他勒得有些疼。
“这跟你收留凡人进昆仑境有什么关系。”
“这些凡人应当是我的后人,我的儿子也许早就死了,但是他的后代手中有一个我做的小人偶,那是我做给我们孩子的,很容易认出来。他们在外面遇上兵乱,跟着流民逃到这里的,不知道怎么闯进昆仑境,我一时冲动就求大哥收留他们。”
他声线没有任何波动,肖何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哀伤:“由凡间到这里道阻且长,定是清儿冥冥之中将他们送来这里,在提醒我,该为自己的后人做些事情。我想,若能护一护他们,也算尽了一点当父亲的责任……”
玉储乙朝凤琷磕了一个头:“祖叔,求您让他们留下吧,他们早就跟凡人世界脱节,再回去也活不了,我亲自盯着他们,我保证,不会给族人带来祸事。”
凤琷长叹一声:“留下就留下,说得我跟大反派似的,就算出事了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不能再找个地方让你们搬走。”
神凤一族为战魔族全部牺牲,作为天底下仅剩的一只神凤,凤琷可以说是备受宠爱。别说仙界那群人管不到他,就算管得到他,天帝也得考虑考虑这件事——人家可是烈士家属,轻易不能责罚。
凤琷说完觉得尚且不够威风,下巴一扬补充道:“你们是我罩着的,安心过自己的,只要不是为非作歹,我都罩得住。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们,别仗着有我罩你们就肆无忌惮没怕性,天底下能人多得是,你们最好收着些。”
玉储子和玉储乙二人一同给凤琷磕头:“侄儿不敢。”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先回去,老大你给肖何做的饭赶紧拿过来,他肚子咕噜咕噜叫,吵得我烦。老二你明日上午记得过来,商量一下制作仪器的事情。”
两人皆应诺,然后离开了。
他们俩走后,凤琷好久没说话,他就像长在窗边了似的。
肖何心里其实也有点隐约的感觉,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就故意埋怨他:“你刚刚在你小辈面前胡说八道什么,我肚子什么时候叫了。”
凤琷掀掀眼皮瞥肖何一眼:“现在还在叫。”
肖何还没想好怎么接话,凤琷突然叹了口气:“肖何,你说他们不娶亲,是不是因为这个,不能陪对方一起去死,害怕耽误了人家。”
肖何一脸淡漠地从凤琷怀里爬出来去挪矮桌,榻上放张桌子,他伸腿都伸不开:“因为哪个。”
“你装什么傻。”
肖何哦了一声:“我装什么傻。”
凤琷眉毛抽了两下:“我跟你说正经事。”
肖何面无表情地噗嗤了,嘲讽一百分。
他伸手在凤琷弧度完美的下巴上非常轻佻地捏了两把:“哟,来说说,我们家凤琷都会说正经事啦,来,说给我听听……唔!”
然后就被拉进怀里狠狠吻住了。
肖何闭着眼抱紧凤琷的脖子,在他嘴唇上放肆地辗转啃噬。
肖何知道凤琷的难过,他自己代入玉储乙,觉得有一天,他们俩也会走向生离死别的结局。其实他自己还想问呢,玉储乙说的话里面有一句,肖何深以为然,世上的人,妖,鬼……或者其他动物,都可能产生情不自禁的感情,唯独神明,无法捉摸。
他们自诞生以来就习惯了寂寞和孤独,从来不会觉得无聊,凤琷对偃师们不能安分地待在昆仑境中感到诧异和烦心,肖何却非常理解。人类是群体动物,有爱和温暖一系列正面的情绪,也会产生孤独和害怕等负面情绪,总是待在一个地方他们当然会觉得不舒服。
然而肖何更害怕的却是神的冷漠,他们会有感情这种东西吗?若神不惧怕寂寞,不渴望爱……那他又要用什么办法将凤琷留在身边?
肖何很想告诉凤琷,我们之间的障碍与他们不一样,想告诉他,只要你喜欢我,我就有勇气站到你身边去。
但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毕竟他比较习惯先做出成绩再说大话。
——
晚饭后玉储乙又单独来见了凤琷一次,这次是来求死,说仪器完成后,能不能让他痛快去死,他活够了,希望凤琷能帮他解脱,重入轮回。
当年窫窳强留他们在人世是怕他们轮回时被天地法则察觉,那么如今已经被察觉了,又为何要东躲西藏呢?凤琷倒不是非要让他们永生,而是他直觉天帝不会简单地让这些人重入轮回,一旦真的将这些小辈转交出去,凤琷就彻底护不住他们了——仙不问神之事,神不插手三界之事,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则,谁都不能打破。如今他们不在三界还好,一旦入了三界,等待他们的可能是灵魂高度的抹杀。
“祖叔,我现在都分不清父亲让我们这样永生,到底是疼爱还是惩罚,我不喜欢长生,我痛恨……无穷无尽的生命,如果他真的爱我们,就该放手让我们走,而不是把我们强留在身边。他现在离开了一了百了,留我们在世上受苦。”
凤琷被玉储乙求了半天脑仁有点疼,听到他说的话更是想一巴掌把他扇飞出去——以为他一只崇尚自由爱随性的小凤凰,喜欢接个烂摊子,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还是他们二哥呢!不过爱上一个女人罢了,值得你说这些话吗?你就没想想你的兄弟们?一族的人,有可能把哪一个摘出去,其他的自己活自己?”
玉储乙说不出话来,但是凤琷突然想起来,不可理喻的好像还有一个人。
——有很多次他问肖何想不想长生不老,肖何都支吾着不说话,还教育他什么,这是反人类反科学的……那么肖何是不是也对长生不老深恶痛绝?
凤琷不想继续这种猜想,什么疼爱就要放手这种屁话他才不听,绑上就是绑上了,绑上了就要绑一辈子,且不是凡人那么短短的一辈子,而是神的一辈子。肖何不能用自己那么短的一辈子跟他换,这不公平,怎么能做这种缺德事呢?自己撒手跑了,留他一个在这世间孤孤单单?不行,他活多久肖何就要陪多久,敢跑一个试试看。
……他才不会放手。
第58章
昆仑境内到处有秘密,一天撞上一回是偶然,一天撞上两回,那就是……运气太好了。
肖何甚至想,要不回去买乐-透试试?
昆仑境里有很多建筑物,亭台楼阁,回廊水榭,应有尽有,建筑师不是同一个,所以才会造成建筑群中每栋建筑都不同的奇观。
这种现象据凤琷说是因为他们生命漫长,玉储子为了让兄弟们不那么无聊,规定每人都要建一栋自己喜欢的建筑物来改造昆仑境,渐渐形成一种类似于功课的存在。
这些窫窳的后人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得上万能,因为生命够长,他们有很多时间去学习,并将每件事都学透学精。
第一次撞见人家秘密就是在一栋建造得精巧的水榭里。
那处临潭建造,肖何的图纸送去玉储乙那边,觉得不能太逼催人家,就安心等着了。吃过早饭拉着凤琷给他指路,想要在附近参观参观,凤琷欣然同意,两个人就溜达到水榭。
“这个地方真好看,这么精巧的建筑,在故宫博物馆都很难看到,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凤琷笑着在他头顶摸摸:“昆仑境中所有的建筑物都有一根大柱,大柱底部会写建造者的名字,去看看就知道了。”
肖何好奇地问:“你在这待这么久,都没探究过这些问题?”
凤琷不太理解:“这种无聊的问题也就你会关心。”
“……”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你的神生才无聊。
凤琷让肖何自己去找水榭的大柱,看完了再回来告诉他,自己坐在一旁往水池里扔蒸熟的碧粳稻喂鱼。
大柱作用相当于顶梁柱,并不难找,肖何很快就发现了它。水榭的大柱有三人合抱那么粗,他绕着柱子看了一圈,终于在离地面三尺的地方看到一个字,只可惜笔画弯弯曲曲,有点像篆书,肖何不认识。
他默默掏出手机给拍了一张照片,准备拿去问凤琷。
正在这时,肖何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声音压着不太明显,却能听出说话的人情绪很激动。
肖何条件反射地贴在大柱后面,静静站在那里。然后就听见一个人愤恨地拔高声音:“那又怎么样!爹娘早就不管我们了!我们又不是人!还要顾忌那些恶心透顶的人伦纲常?!”
“你……”
另外一个像是被他气着,话没说完整,倒是剧烈地咳嗽起来,如同要将肺给咳出来。
“四哥……你、你别生气,来,喝点水……我只是一时口不择言。”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听起来更着急了,说着话,又传来规律的拍打声,像在给“四哥”顺气。
肖何抬起头默默回忆——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过了好久,对面的咳嗽声终于止住:“我没事,总之死不了……”
“四哥!你别总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四哥”笑了声:“这副破身子死了倒干净,只可惜老天不让我死,就得这么不死不活地吊着。”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尾音模模糊糊地断了,而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唇舌的搅动声,肖何听得真切,黏糊的水声如同在翻搅一块牛奶里泡软的饼干。肖何对那声音很熟悉——每次凤琷那只死鸟不想听他说话时候都用这招。
……所以他们这是在……干啥?
肖何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就听那边突然传来“嘭”得一声闷响,随后是“四哥”愤怒的声音:“玉储辰!滚!你给我滚!!咳咳咳……滚!”
“……”行了,这次知道对面两个人是谁了,怪不得听声音觉得耳熟,可不就是宴席上很多话的老五嘛。
无意间撞见兄弟之间这种事,肖何吓得撒腿就跑,突破了自己的运动极限,简直是飞奔去凤琷怀里的。
凤琷接住肖何,疑惑地朝他跑过来的地方望了一眼:“怎么了?谁在那里?”
肖何抚着自己的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摇摇头:“没谁,兄弟吵架呢。”
“我好像听见老四的声音了。”
“就是他跟弟弟吵架呢,我们还是别过去了。”
肖何拽着凤琷往水榭外面走:“他们都多大人了,你别去管人家吵架的事,叫你这个长辈撞破该多尴尬。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去玉二公子那儿看看,他有没有做好。”
——叫他们爸爸辈儿撞破乱-伦这种事……就算不被打断腿也得脱层皮吧。
——前提是凤琷有那种兄弟不能乱-伦的意识。
凤琷被肖何拉得踉跄了一步,虽然心里疑惑,却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没再坚持,跟他一起去玉储乙那边。
肖何默默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在这种地方乱转了。
但是事实证明,事情要想找上你,即使躲在家里都能让你撞上,肖何就又撞上了,这次还是撞了个大的。
玉储乙做事很利落,图纸研究透了,材料也列好了,只是还缺一块特殊材料的石片,用来做质谱仪的一个小零件。
石片不难找,都在山上,肖何急着早点离开,担心待太久撞见更多不该撞见的事,就拉凤琷一起上山采石头,让玉储乙专心研究图纸,好好做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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