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信封中的内容是什么,直到后来他知道的时候,魏桐已经卷好衣服到了福州。陈肃知道了魏桐的计划,并且理应拒绝他,把他带离开那个危险的地方,如果魏桐的想法都是正确的话。
然而他并没有。
陈肃没办法拒绝魏桐,他的眼里带着太多太多陈肃看不懂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却让魏桐整个人鲜活起来。当初出宫的时候,他还是一副淡漠冷静的模样,那是被皇宫打造出来的面孔,而这些在宫外的日子里,被一点一点磨去,直到玉石终于发出璀璨的光芒,露出圆润可爱的外表。
他想起了离宫之时,背后那道一直默默注视的视线,是那样的炽热而隐忍。那位,定然也是知道,有些人,是永远都没办法被困住的。即使身上的光芒尽皆被隐去,默默无闻,却也没办法阻止被点点泄露出来的碎光吸引而来的人。
不过这一次,魏桐跑到国之边界的北疆,并打算从军的时候,陈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北疆原本便靠近异国,参军更是何时何地都可能丧命疆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陈肃都不可能放任魏桐。魏桐退了一步,但是依旧留在了瑷珲城,顺便混了个不起眼的小吏当当。边境的事情很少,基本上除了军队的日常训练,民风彪悍,很多事情也出奇的简单。
魏桐对陈肃偶尔的打量,其实自己也很清楚。如果换做是他,的确也会好奇,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打一枪换一炮,根本就没有在一个地方长期定居的打算。杭州,福州,到现在的瑷珲,他换了好几个。
其实魏桐只是觉得,如果自己知道些什么却不去做些什么,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所以即使在杭州,福州的时候因此而出什么事情,也完全无所谓。能为这个进程推动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实在是太好了。
假使耿精忠真的是真心投诚的话,那么三藩里就只剩下平西王吴三桂跟平南王尚可喜了。尚可喜本身还是比较忠于朝廷,尚之信才是朝廷担心的人物。对尚之信的注意,魏桐觉得完全不需要他去干什么了。尽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但是他也没有把自己看得太重。多做一点是一点,剩下的听天命。
而现在出现在瑷珲,却是因为魏桐自己的缘故了。
与沙俄的战争从根本上来说是胜利的,但是魏桐现在已经搞出了这么多动静,他这只小翅膀会不会造成这么危害,他也记挂在心。虽然可能是无稽之谈,但是现在没事,去北疆走一趟也无所谓。他在历史中已经凑了那么多热闹,再走走也没什么干系。至于杭州的事情,也有专人每隔三个月汇报一次,魏桐跟阿辰的信件来往也不少。
不知不觉中,瑷珲竟成了魏桐待得最久的一个地方,直到了康熙十九年,耿精忠到了瑷珲,得知魏桐在这,硬生生把人挖到了军中做参军。
康熙十五年,尚可喜被其子尚之信软禁,不久后去世。尚之信意料之中反了,耿精忠的军队在他挥君北上之际正好堵住了他的去势。吴三桂的军队则是龟缩到了贵州,呈现颓势。
康熙十七年,八月吴三桂病死,吴世璠成为反叛军的首领。十一月,尚之信被耿精忠的军队打败,尚之信被活捉送完京城等候发落。
康熙十八年,朝廷大破贵阳,杀死竭力抵抗的吴世璠,失去的地盘被尽数回收,至此藩王作乱之事被彻底镇压。
第57章
在平定叛乱之后,耿精忠开始了与朝廷长达半年的扯皮生涯,最后双方达成了一定的妥协,耿精忠拒绝了回朝任职,主动请辞王位,请求前往北疆。康熙赐封大将军,除了各种赏赐之外,留三千亲兵,一月后,举族迁回故地。
至此,撤藩之事完全划下了休止符。
而在半年之后,耿精忠率众到达了瑷珲城。原本依着朝廷的意思,他本该是前往宁古塔,但是不知为何,耿精忠却偏偏选择了瑷珲,而他的到来,自然而然成为这座城的最高长官。
军队刚进城的时候,魏桐正带着几个官员前往东城,不过瑷珲城要进驻军队的事情是早就知道了的,只是没想到比之前预计的时间早了几天,而来者完全没有通知,让迎接的过程显得有些仓促,一些官员根本就没有到位,例如魏桐。
耿精忠不是爱场面的人,骑着马跟瑷珲城几个官员粗略说了几句,便径直略过他们往城里去,跟着他而来的亲兵没有进城,而是驻扎在城外。
城里的主干道路都被堵住了,魏桐无奈领着人到街边的酒家坐了一会儿,从楼上望过去,进城的那支队伍训练有序,感觉像是同一个人整齐划一,实在难得。而他们身上浓浓的杀气,让旁边围观的百姓竟是连一句碎嘴的话也不敢多讲。
魏桐看了好一会儿,转头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却不曾想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刚从楼下经过的耿精忠无意间抬起了头,却看到了坐在楼上的魏桐。
略微熟悉的面孔让他浓眉微皱,等到他想起这个人是谁的时候,他骤然勒住了马匹,整支队伍因为他这样的举动而暂时停了下来。那个人是……范承谟身边的那个侍卫!
耿精忠在想到这点的时候,差点就飞身直上,在看到两边的百姓还有停下的队伍之后,强硬地忍下了心中的欲望,拉过身边一个亲兵说了两句话,耿精忠这才一挥手,扯了一下缰绳,队伍又开始动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队伍中消失了一个人。
魏桐从东城回来之后,还没坐下来就被长官匆匆找了过去,原本一直一脸严肃的长官和气地说道:“耿将军想在我们这里找几个文官负责一下军队中的后勤还有其他事情,我们考虑了一下,觉得你最合适不过了,明天同其他人一起借调过去吧。”
魏桐愣了一下,不过很快点头答应了。等出来之后想到耿将军是谁,他脸色一垮,不会是耿精忠吧?之前就有听说他要来北疆的事情,但是没想到居然来了瑷珲。不过本来便是驻扎在南边的藩王,现在却一下子调到了北边,不知道这是耿精忠的意思,还是康熙的旨意。
回到家里之后,陈肃正好把南边来回报的人给打发回去了。这几年米铺的生意越做越大,偶尔陈肃也会回去看看。而且按照着魏桐的想法,很多新奇的点子也让陈家受益匪浅。
看到魏桐脸色不对,陈肃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水,沉声说道:“发生什么事?”魏桐摇摇头,走到里头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耿精忠来瑷珲了。”
陈肃诧异了一会儿:“他不是南方人,为何会到这处来?”就算真的是撤回故地,也不可能到这里来。魏桐也不清楚,不过他们过去也只是做些后勤等事情,也不会被他所关注到。耿精忠不可能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小吏,只要他注意点就好。
耿精忠虽然在城内住了一晚,但第二天却直接就去了城外操练,原本的军队跟他带来的军队刚刚汇合到一处,磨合就是一个大问题了。但是在众多事务中,他的脑海里还是不住浮现昨天看到的场景,忙里偷闲吩咐亲兵把今天调过来那几个人都给叫过来。
魏桐等原本正在适应着刚分配到的工作,还没来得及上手就被这个消息砸了一脑袋。其他人脸上都带着隐隐约约的兴奋,只有魏桐一脸平静,跟着一起来的几个人暗自道:魏桐果然沉着冷静,尔等不如他。
奈何实际上魏桐内心已经悲伤似水,无法言表。他不是傻子,已经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了。不管是昨天突如其来的调令,还是今天这个看似正常的召见,让魏桐开始觉得不对。难不成……
果不其然,进了大帐之后,耿精忠仅仅只是吩咐了几句,然后就把除魏桐之外的人都屏退了。
目光炯炯地看着魏桐,他沉声说道:“魏桐,你可知叫你留下来的原因。”不再是自称本王,但是耿精忠说话声中的霸道不退反增,满是威势。
魏桐无奈拱手说道:“下官猜原因有二。”
“说来听听。”耿精忠看起来很感兴趣。
“一来,下官曾经同范大人一起前去耿王府。二来,想必将军好奇过,江南魏氏到底背后站着谁。”魏桐淡淡地说道。耿精忠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看起来倒像是十分舒心。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好奇,你作为范承谟的侍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收敛了笑意,淡淡地说道。
范承谟……魏桐微微眯起了双眼,不应该是后一个比较重要吗?
“下官几年前已经请辞游走四方,之后便在瑷珲定居至今。”魏桐说得不多,因为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请辞?你那天的言论,我现在还记着,虽然承谟的话为你掩饰了几番,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举动,让人更怀疑。”耿精忠的目光仿佛穿刺了魏桐,锐利得让人浑身不自在。
魏桐轻声说道:“承蒙范大人不弃,下官那日唐突了将军,还望将军恕罪。不过,现在将军不是已经知道了结果了吗?”他淡淡笑开,“下官可没有欺骗将军。”
“你一个小小的侍卫,竟有如此见识,粗俗人家教养不出这样的举动,你即使下意识收敛,但却掩饰不住。罢了罢了,你是什么人我也不关心,横竖是个有能力的。在我军中当个参军吧。”耿精忠淡淡地说道。
“贺矛,带魏桐去营帐。”
“是。”耿精忠身边站着的一个亲兵干脆利落地说道。
魏桐无奈地从大帐中出来,原本他只是被借调过来的,但是现在直接就成为了耿精忠军中一员了。
出来的时候,刚才的那个亲兵就直接带着魏桐去了另外一个营帐,帐中几人站起来,看着亲兵说道:“这位是……”
“这位是将军新封的参军,奉将军带来。”贺矛拱手说道。
为首一人温和说道:“原来是这样,多谢了。”
魏桐就这样被陌生地推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看着营帐内几个人尴尬地笑了一下,自我介绍一番后,为首的那个中年人温和地给他介绍该做的事情。
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魏桐无奈地说道:“耿精忠的确是很滑头,不过我真的想知道,他跟范大人是什么关系,总觉得有几分好奇。”陈肃把他推去屋内,严肃地说道:“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魏桐懵逼地拉住他,神情更加无奈了,“你现在都几岁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把杀人挂在嘴上,好歹他也是个将军。”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你。”陈肃一脸正色地说道,让魏桐有点胃痛,轻声说道:“你现在还是记着这件事情啊,都已经过去几年了。”
“你自己不也是记着的吗?魏桐。”陈肃疑惑的声音响起来,“每年万寿节那天,你总是彻夜未眠,在庭院中喝酒。宴席都是你自己下手做的,对面也总是会摆着一个酒杯。你不是也在记挂着那位吗?”
他微眯着眼睛,想起今年万寿节那夜,魏桐在庭院里的模样。举杯对月,喃喃自语:“平生唯有三愿。”
第一愿,愿天下安康。
第二愿,愿魏宁平安。
第三愿,愿玄烨幸福。
隔了一会儿,他又小小声说了一句:找到自己喜欢的人。隔了好一会儿又道:不要做蠢事。
陈肃跟魏桐关系再好,也没办法融入那片刻的宁静。
魏桐闻言,淡淡地笑开了,他的神情很温和,看着陈肃轻声说道:“他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友人,即使不能见面,但是我总归是记挂的。”
陈肃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把多年来的疑惑问出口,看着眼前的青年说道:“为什么你当初会离开皇宫?”
“我也只是想出宫看看罢了。”即使陈肃对真实情况知道得一知半解,但魏桐也不想他知道太多。知道帝皇秘密越多,就越容易出事。
如果他一直呆在皇宫里,还一直跟康熙在梦境中相见,康熙永远都不可能摆脱那种情感。而现在,他们已经近十年没见面了,魏桐相信,那样的感情,那样年少轻狂的错觉,应该也会消失了吧。
再怎么样,魏桐只是康熙,只是玄生命中一个不起眼的过客。
在耿精忠军中呆了一段时间,魏桐跟行智文等人,也就是同为参军等这些军中的文官相处得很融洽,对该做的工作也很快就上手了。
当时间渐渐逼近十月份的时候冰天雪地中,沙俄进犯了!北疆很快又响起了战鼓的声音!
第58章
康熙十九年末,在北京的康熙,正在慈宁宫守着孝庄。
孝庄年纪渐渐大了,身体也比以前虚弱得多,刚进冬没几天,人就患上伤寒了,因为这次比较凶险,御医待在慈宁宫就没出来过,康熙也时常守着,贵妃佟佳氏带着后宫的妃子也轮换着护着。
虽然还在病中,但是孝庄的精神头却不错,看着已经变成一位真正帝皇的康熙,笑着对苏麻喇姑说道:“玄烨现在这样,就算哀家在登时去见列祖列宗,也不至于无颜面对了。”
苏沫儿轻声说道:“太皇太后可别存着这样的心思,您可得活得长长久久的,皇上才会更高兴啊。”康熙也坐在孝庄身边,闻言轻握着她的手说道:“皇祖母,孙儿的不足还需要您来指出,可不要这么说。”
“你不是北巡吗?哀家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御医也说哀家快康复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那么一大队人马放着,容易出乱子。”孝庄拍拍他的手说道。
康熙温和说道:“孙儿后天再走,您不必担心。”
孝庄笑着摇摇头,看着左手边的药碗像是想到了什么,这是刚才贵妃送过来的,在康熙来了之后就退下了。
等到康熙离开之后,孝庄脸上的神色渐渐淡去,苏沫儿轻声说道:“太皇太后,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叫御医过来。”孝庄抓住她的手,温和地说道:“你下来坐坐吧。”
等到苏沫儿坐下来之后,孝庄淡淡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虽然玄烨看起来越来越端严,但是他对后宫越来越淡,现在除了贵妃还能让他高看一眼,剩下这些妃子又有哪个能让他重视?”
苏沫儿声音带着点点苍老,柔和地说道:“这不正是好事吗?说明皇上以江山为重,没有把心神放在后宫。”
孝庄呵呵笑出声来,“沫儿啊,玄烨到底是心里有人,还是不感兴趣,我能看不出来吗?只是都十年过去了,他心里还一直记着那个奴才。”
“太皇太后……”
“就算皇上心里再念着,也没什么用了。但是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如果真的这么上心,那当初打死的那个,又是谁?”孝庄喃喃自语的声音让苏沫儿惊讶了一番,而后想到了孝庄现在在想着的可能,如果皇上真的……
“您打算怎么做?”苏沫儿有点担忧地看着孝庄,生怕她怒而伤及身体。
“不是我想怎么做,是玄烨想做什么。”孝庄神色淡淡,眼里没有半分波澜。
十年前,她能逼得康熙退步;五年前,她也还能让康熙放手。就算是现在,她也不是没有方法。但是,没有谁能比她更清楚时间的恐怖,而康熙却整整记住了他十年,他的渐渐疏远,他的淡薄冷性,孝庄无一不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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