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感一直发酵着,直到今夜看到理应远在万里之外的魏桐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都化为虚无。不管魏桐是从何处得到消息都无所谓了,他到底是赶回来了。
宫殿内见到魏桐的宫人都默默退避到旁边,守在外间的刘御医见是魏桐来到,虽然满脸震惊,但也只是静静坐着目送着魏桐快步走入里殿。
甫一进殿,魏桐就嗅到了浓浓的药味,即使白日清扫的宫人如何卖力,这股子药味仿佛深入了整座大殿,久久未能散去。此时殿内仍有人在伺候,在见到了魏桐之后轻轻行了个礼,而后退了出去。
魏桐一步步走向明黄床帐后的所在,轻轻掀开帐帘,床上的康熙呼吸微弱急促,听得叫人心慌。魏桐几步蹲下身来,细细端详着康熙。床上的人比起他之前离开的时候可是瘦削了许多,脸色蜡黄,就连睡着的时候都觉得他十分不舒服。
“凤之……”魏桐听到这声低低的呢喃,泪都差点低落下来,手伸入被中紧紧握住康熙的手,整个人趴在床边,眉头紧皱得仿佛他自己才是那个遭受痛苦的人。
康熙原本有武在身,魏桐这么点动静早就该吵醒他了,然而此时康熙却完全没察觉到。而且魏桐在碰到康熙的手掌时,那热度让他心惊。
眼睛微眯,魏桐最后看了一眼康熙,站起来来走出内殿,示意宫人进去伺候,而后请刘御医跟着他到外头说话。梁九功彼时正站在刘御医身边,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刘御医,请您说实话,当真没有一点法子吗。”魏桐沉声说道。
刘御医苦笑着说:“魏大人,古籍有记载青蒿可以治疗,然而这物却实实在在没有效果。皇上患病至今尝试的方子都没有用处,微臣暂时,也无能为力啊。”作为一个御医,说出这句话几乎是不可能的。然而刘御医本身是皇上的人,有些话也就实话实说了。就算藏着掖着,该砍人的时候他也是首当其冲。
魏桐摇摇头说道:“既然中医没有法子,那么西医呢?西方那边可有药物可以治疗?”魏桐似乎意有所指,刘御医沉吟了几许之后,无奈道:“魏大人,的确是有人进谏,说是听说有西方神药可以治疗。可是这话却是从两个传教士口中得出的。皇上龙体为重,怎能尝试这种异国之物。”而且这东西甚至没经过试验。
“那就找人去尝试。”魏桐的声音轻飘飘,却带着森森寒意,“既然中医没有法子,就用西医的法子。没有经过试验,就立刻去实验。如果皇上不相信,刘御医,现在就告诉我哪里是疟疾爆发的源头,我这就去那里呆上几日,等我患病之后用那些药物医治,若是有效果,岂能因为是舶来品而弃之不用!”
“微臣不敢。”刘御医简直要被魏桐的话吓死,魏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何其重,刘御医岂敢让他冒这么大的危险。
“那还不快点去试验!”魏桐喝道,刘御医终是让人着手去准备。
在旁边听了全过程的梁九功看着魏桐,轻声说道:“魏大人,如此一来,您可做好了准备?”
魏桐靠在柱子上,神色有些萎顿,他连着好几日没有休息,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他揉着眉心,语气也放缓了许多,“梁总管,准备什么的,还有必要吗?”从他一路擅闯进宫的时候,魏桐就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后路。
“您应该知道,皇上并不希望您回京。”
“所以,如果不是我提前赶回来,在我接到信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尽头了吧。他如何能这般狠心,我难道能心安理得地消失?”魏桐深深地吸了口气,额头筋脉突突直跳,连精气神都消散了几分。
“当初是他招惹我的,现在要谈放手,那可就太晚了。”
历史上他没事,现在的他更不会死!
次日清晨,无法形容康熙在知道魏桐一路擅闯入宫那刻的心情,梁九功在旁边还继续说道:“魏大人连着几日奔波,身子不适,现在正在偏殿休息。”言下之意,魏桐累瘫了到现在还没睡醒。
康熙原本已经从床上半坐起来,闻言掀开被子,狠狠地咳嗽了几声后沙哑着声音说道:“还不快扶朕起来。”
梁九功跟陈大力两人一人一边把康熙搀扶起来,很快就给康熙穿戴好衣服。
等到康熙真的看到躺在床上酣睡的魏桐,心里着实又气又喜。魏桐这一路奔波显得十分憔悴,看在康熙眼里自然心疼不已。他好气又好笑地坐了下来,摆摆手让人都退下。
而魏桐在康熙坐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转醒过来。魏桐毕竟只是困乏,警惕心犹在,当他发现康熙竟然出现在床边的时候,他吓得整个人坐了起来。
“玄烨,你的身体虚弱,万不可当做儿戏。”魏桐立刻往里头侧身,让康熙坐了进来,还细心地给他盖上被子。
康熙叹道:“我刚刚从床上起来,走几步又怎会出事。倒是你,我不是让你别回来了?”
“当初沙俄进攻的风声渐起,你又为何要去瑷珲见我?”魏桐淡淡说道,康熙哑然无言。
“不会有事的。”魏桐搂住康熙,随后半俯在他身上,脸庞都埋入康熙的衣物中去,有点发闷的声音发出:“你绝对不会有事的。”
“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康熙反手抱住他,靠在他肩上说道,虽然力气尽失,但喜意犹在。即使现在面临的是这样的情况,但是魏桐的回应依旧让他欣喜若狂。
是的,昨夜魏桐夜宿乾清宫所深藏的寓意,康熙看得一清二楚,昭然若揭。
第92章
魏桐回京这件事情,他前脚刚进宫,后脚就已经有人收到了消息。魏桐是何许人也,皇宫又是怎样的地方,魏桐何德何能能够擅入?更何况是在皇上病重这么敏感的时候。
如同魏桐所料,第二天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入康熙的案头,言辞激烈,奏请康熙问责魏桐。
康熙的身体虽然虚弱,但是在清醒过来之后在太医院的药方下总算是稳定了些,身体一些便让人取了奏折过来寝宫,魏桐在旁边看得摇头,“玄烨,你还没好起来,这些奏折可以过几天再看。”
“那可不行。”康熙略带神秘地笑起来,点了点已经安放好的桌案,轻声说道:“不看看好戏怎么可以。”
在魏桐焕然大悟的神情中,康熙随手抽出一本折子,不过几眼便随手丢到旁边,继续又抽出下一本,如此往复,不过三两下折子已经去了一半。魏桐从梁九功手里取过药碗,走到康熙面前:“你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康熙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没有用处,那便不喝了,平白虐待自己的舌头。”魏桐哭笑不得,把药碗放了下来,“就算不能治疗,你现在能坐起来也证明多少有些功效,还是喝了吧。”
康熙把手里的奏折摊在桌子上,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随后看着魏桐笑道:“凤之,你真相信我会没事?”生死的事情就这样轻飘飘地被他说在嘴上。魏桐淡然地点点头,“你当然会没事。”
除开刘御医那边,他私底下也已经让人去找来药物试验了,即使魏桐言之凿凿说是没有问题,但是没有经过验证,太医院那群怕死的可完全不敢把药物呈上来。
“那把药给我吧。”康熙淡淡说道。
魏桐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你不等刘御医那边的结果吗?”
康熙摇摇头,整个人靠在背后的靠枕上,神情莫测,落在魏桐身上的视线又莫名温暖,他轻笑道:“你还会害我不成?”
魏桐的右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最终还是缓缓松开,无奈道:“你是皇帝,怎可如此轻易相信他人?”与其同时,魏桐请梁九功派人前去魏府,陈肃知道那些东西被归置在哪里。
康熙看着梁九功走了出去,伸手拉住站在旁边的魏桐,让他同自己挤在宽大的座椅上。因着康熙身体不好,座椅上已经被包得严严实实,再加上一个魏桐,顿时空间挤得满满当当。外面日头正高,跟着康熙如此亲密的接触让魏桐下意识便要站起身来。
“别,凤之,你都答应我了,连让我抱一下都不肯吗?”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点委屈,让魏桐有些失了控制,又被康熙给带了回去。康熙侧着身子环住魏桐,淡笑着说道:“怎么,还想跑吗?”
魏桐把人推回去,假意咳嗽了两声说道:“光天化日,还是需要注意点。”他这话说得又快又急,要不是康熙耳力过人还真的有些听不清楚。不过顾忌着康熙的身体,魏桐到底不敢真的使力挣扎,被康熙占尽上风。不过康熙见好就收,好东西不能一口气吃掉,之现在魏桐愿意同他亲近,比起之前已经不知道好上多少了。
“你此次回京,你的政敌都抓住你的痛脚,不打你打击下去怕是恨意难解。”康熙看着刚才随手丢到旁边的数十奏折,语带嘲讽地说道,“这样的文笔跟风采如果能用在正途上,不知道会省掉我多少力气。”
“我所做的事情本来就不符规矩,被上谏也是应该的。”魏桐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光是他违抗君令回京一事就足够被人说道了,更何况还有他擅自入宫的事情。他直到现在还没出宫,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猜测他现在的情况。
康熙咳嗽了几声,然看着奏折的神色十分淡漠。这不奇怪,原本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才十几岁的时候他就已经为鳌拜布下杀局,而后数年撤三藩,驱逐沙俄收复明郑……他的心计难以捉摸,也再无人能猜透他的想法。
魏桐握着康熙的手,下意识地摸着虎口的位置,来回抚摸了好几下却突然被人反着握着,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康熙含笑看着他,仿佛刚才的冷漠气息都是幻觉。他温和地说道:“他们愿意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我正好看看,到底有哪几只蚱蜢会跳出来?”
“……你该知道,他们会想到哪里去。”魏桐忍不住说道,康熙今日从来都没有提起过那件事情。
康熙朗声笑了起来,其中的肆意快活可完全不受身体影响,“凤之啊,你可是千里奔驰回来见我,我可是高兴得紧。那些人说得越多,我反倒越高兴。”说到最后几个字眼的时候,康熙的声音已经压得极低,但是因为是靠在魏桐身边说的,魏桐听得清清楚楚。
“这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魏桐终究是忍不住白了康熙一眼,要是落到别人身上定然要慌乱的事情,康熙反倒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那又如何,他们敢反吗?”康熙的声音极淡,是真的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到心上。他漫不经心地揉捏着魏桐的手指,吐露出的话语十分血腥,“我苦等十余年才等来今日,若是他们敢在其中插一脚,会让他们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的。”
乾清宫的柔情可完全吹不去太医院里头刘御医的苦恼,他看着摆放在眼前的药物,心中却是不服气的。中医历经几千年,居然比不过这小小的药丸,这让钻研数十年的刘御医完全接受不了,即使早已经派人去实验,但他还是坐着看着这药物看了好几个时辰。
既然如此,可得好好研究研究。
他刚下定这个决心,就接到了乾清宫那边的消息,说是皇上打算服用这金鸡纳霜,吓得从来稳如泰山的刘御医也跳了起来,随手抓起药箱就往外走,皇上啊,您这是在要他的老命啊!!
康熙用药并没有从太医院取药,而是让魏桐从魏府取药。魏桐虽然没有想到康熙的疟疾会在今年出现,但是好歹他还是记着有这件事,在船队出海之后的来往消息中特意嘱咐要寻来这些物品。
在东西拿来之后,魏桐又让康熙招来历史上劝谏的那两个传教士,在他们确认无误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把药物吞下。
康熙大怒,气得只拍把手,“魏桐,你这是做什么!”
“如此一来,如果这药出了什么问题,卑职也好以死谢罪。”有外人在场,魏桐说得很是文艺,但是听在康熙耳朵里却依旧满是怒火。
他抬手把药物吞下,然而视线一直紧紧落在魏桐身上,那意思让魏桐知道之后他可能会很惨。但是再惨惨不过刚进殿门就亲眼看到两位吞药场景的刘御医,刘语音心力交瘁,垂死挣扎了一把,“皇上,您没真的吃了那药物吧?”
“当然吃了。”康熙瞥了刘御医一眼,因着火气还梗在心头未散去,这一眼里带着的意味让刘御医差点没跪下来,皇上啊,您就再等几日能怎么样吗?当然这句话刘御医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疟疾的致死率让人从来不曾对它掉以轻心,皇上会急于治疗好很正常。就是刘御医没想到康熙竟然会吃这没有证据来源的药物,这可不符合他对皇上的认识。
在之后出了宫殿的时候,梁九功实在不忍他脸上的郁结,悄悄给他透了个口风,原意是打算安他的心,没想到刘御医更郁闷了。原本皇上的安危就已经是个沉重的任务,现在又加上一个魏桐,这可是皇上的心尖尖!如果皇上没事,这位出事了,他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梁九功暂时还不明白刘御医的复杂心理,他的心情可比刘御医好多了。虽然皇上现在人还在危险中,但是比起前些日子,乾清宫的气氛可是好了不少,他的日子自然也好过了不少。
这日悄无波澜地过去了,所有关于魏桐的奏折都被按下不提。言官不满,次日的奏折更多了,也开始有人敢于提及魏桐跟康熙的关系。
帝与桐过往甚密这种已经是极其委婉的说法了,魏桐看着康熙特地圈出来的几个字,“阿谀奉承,魅惑主上。”这八个字还真是点睛之笔,几乎就是这本奏折的中心思想了。
不论魏桐到底如何进的宫,这都表明了皇帝的恩宠。如果不是如此,魏桐连宫门都进不去。那夜的情况到底如何外人全不知晓。唯一一个知道些许情况的纳兰性德却在父亲的逼问下依旧闭口不言。
然此举中的暧昧不妥却也展露无疑,自然激起一片沸沸之音。
康熙照样按兵不动。
第四日,第五日……
终于是在魏桐回来的第六日,皇上骤下圣旨,言说其回宫是因帝旨意,更是对魏桐的功绩赞赏不已,加太傅。最后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仿佛扼住了咽喉,让原本还激愤的群臣哑了火。
魏桐原本就是太子太傅加身,虽然不是什么实权官职,但是也已经是从一品了。而现在的太傅同样作为虚职,却有着太子太傅无论如何都无法追及的意义……那可是三公!清朝历史上位居三公的只有二十六人,而康熙朝更只有两个。
前两个一个是鳌拜,一个是遏必隆。
而现在,魏桐是第三个。
第93章
康熙的这个命令显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魏桐是何人?鳌拜遏必隆又是何人?在他们眼里,魏桐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平民混出头的例子,他或许得皇上宠爱,或许看着大有前途,但也仅仅只是这样。皇帝的宠爱不是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仕途也终会有受挫的那天。再过几年之后谁又记得他,不过是一朵小浪花。
他们认知中的上层,全部由着那些百年世家,满清八旗所组成,由此牢牢地掌控住了他们的地位。但是现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汉人,居然成为了三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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