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围着篝火与将士们闲谈,被他们起哄闹的推辞不开的时候,在外行军鼓舞士气的时候,还有就他们两个一起的许多时候。白璧曾说笛声本就悲凉凄切,所以他从不轻易吹悲凄的曲子。只是有些时候他这个文人要附庸风雅彰显自己的才气吹改些名曲也一定要在自己足够欢喜的情况下。今日的白璧欢喜吗?
怎么可能。
萧景琰快步朝笛声传来之处走去。大雪漫天飘扬模糊了视线,风声呼啸中白衣的人站在回廊下,风吹乱了未束起的青丝额前的碎发滑过下颚不时的拂过吹着碧绿竹笛的唇。遗世而立,俊秀儒雅,竟不似人间之景。
白璧似乎也看到了萧景琰,可他只能远远的隔着风雪望着他,两个人之间如同隔着重重的迷瘴。萧景琰走到进处,一支曲子便也终了。
“外头风雪大,你身子弱怎么还在雪里站着。”萧景琰声音低沉。
“这就回。”这是两个人几天以来说的第一句话。他将竹笛握在手中。萧景琰伸出手去,怎么冷的天那么一双手哪里热得起来。可白璧却状似无意的笑着转过头将竹笛交给容文鸢,然后将双手笼进狐裘里,“风大雪大,我进去了。”
说完也不看萧景琰一眼,转身离开。他不知道萧景琰是不是在着他离开,但是他一直走到再也看不见那个人一点点才停下来。一路上容文鸢欲言又止,白璧看着都替她累,“鸢儿,我今日所做的决定,你便在身边看着吧。这一首曲子是我最后一首,笛子送你,日后我怕是都不会再吹了。你莫要担心,这人世间最可恐的永远不是已经注定的结局,而是迷茫的未知。我依然做下了决定,那么只需要去做便是。你去帮我看看这位殿下是怎么了,似乎是难过了。”他轻轻的叹息着,看着是解释,可其实打断了容文鸢所有问他的路。
容文鸢一时脱口而出:“那你为何不自己去?你既然已经选择好了,还怕遇见萧景琰就会迷茫吗?”
当真是冰雪聪明,一针见血。白璧摸摸他的小丫头,“真的是长大了,不过你说错了。去见他,只会让我更加坚定我要做的是一件怎样的事情。走吧,我们去看看这位尊贵王爷现在在伤情些什么。”
他转身扬起的衣衫滑开的弧度,竟是决绝的凌厉,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萧景琰半跪在密室的台阶上,手中紧紧的握着那一枚被他当日亲手斩下的铃铛,心中回想他当日种种,心中有愧有悔有伤,百般的滋味全上心头。
“备马,我要去苏宅。”
“殿下,外面好大的雪。”戚猛劝到。
“那日他从苏宅赶过来劝住我时,不也是漫天大雪吗?”
“那就快去。”白璧站在秘道的入口听到这样的对话淡淡说道。然后便不再说任何话,转身离开。徒留突然愣住的萧景琰。
他对着容文鸢道:“这就萧景琰呐,鸢儿。”
“哥,你是想夸他重情重义敢于认错,还是骂他鲁莽冲动心存偏见?”容文鸢扶着白璧,无奈问道。
“其实我更想说,去备马车,我要出门。”白璧望着素裹银装好像能将所要的肮脏都掩埋的世界。
“什么?哥你要去哪儿?你也要去看苏先生?他的病已经稳定下来了,又有晏大夫在,你妹妹我去都是打杂,你们去看人就是添乱。”容文鸢毫不客气道。
“不。我们是去看人。不过,不是苏宅,而是刑部天牢。我们去看看那一位,老人。呵。”白璧轻声近乎喃喃的说道。
人生如戏,便是这样的巧合。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像是上天早早的注定,安排好了只等着棋子自己钻进套子里。
白璧没想到萧景琰与蒙挚竟比他还早一步到了天牢。虽不知究竟是什么事,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白璧想似乎有一出好戏就要上演了。
他脚步匆匆的一进地牢便听见夏江略显苍老的声音:“这个苏先生的分量还真是不轻啊,竟能劳动两位亲自到地牢来看我。嗯唔。”夏江说话似乎有些艰难,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最后一声低哼,更是确定了白璧的猜想。
“说,解药在哪里。”是萧景琰。
“我要不说呢?你敢在这天牢之中把我杀了不成?”
“为何不敢?”
“一个当红亲王,一个禁军统领。案由还未开审,便一起到牢中下手杀人。你也不想想咱们那位多疑的陛下听闻此事会有何感想。”
“我素来鲁莽,想不了这么多。”他话音一落,夏江的声音忽然痛苦起来。
白璧一道牢门口,只听见萧景琰道:“离乌金丸毒发还有三天,我可以不进宫,不上朝,拷问你直到最后一刻,苏先生若有差池,我立刻亲手拧断你的脖子。就连你的尸身都没有人替你收敛。”
“住手!”对立的两方突然出现了第三人,白璧突然挡在萧景琰与夏江中间。他面对着萧景琰,心想,这个萧景琰发起狠来的模样当不辜负他的累累军工,战场上杀出来的男人或许倔强不谙阴谋算计有着宁折不弯的臭脾气,但他一定更是刚强内敛的,重情重义的。哪一些形容他的词语褒贬是多得很,但是谁说褒扬不是贬骂,说他不好又怎么不是在另一方面说他的好呢。
只是可惜了。
“这,白先生你怎么来了?”蒙挚的手还卡在夏江的脖子上。见萧景琰只是盯着白璧不说话,只好自己来问。他们时间紧急实在是没有时间拖了。
“蒙大统领先放下自己的手,咱们再谈,如何?”白璧勾起笑,微微的一点。他又向夏江的方向后退了一步。这样的姿态竟是隐隐于萧景琰对立,他站在了夏江的那一边!
不止是萧景琰与蒙挚,就连容文鸢都呆呆的站在牢门口进退维谷。唯有失了束缚被白璧挡在身后滑坐在地忍不住咳嗽的夏江,他知道转机来了。
“白璧。”萧景琰笼在宽大袖子里的手,骤然握紧。
两个人站的这样近,不过两步的距离。可从前远在天边也觉得近在身旁的人在这一刻却突然陌生起来,明明不过两步的距离,就好像隔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并且这一条鸿沟越来越大,将两个人越推越远。
“白先生,你这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夏江他给苏先生喂了一颗剧毒的乌金丸,如果米有解药七日之日必定毒发身亡!”这几个人里最着急最冷静不下来的便是蒙挚了。
白璧不说话。
白璧与萧景琰两个人不过一瞬间的对视却久远的好像数十年的光阴匆匆从眼前滑过。那些笑过的痛过的春夏秋冬相扶相携走过的江南漠北。他们一起去多许多地方,做过许多的事情,他们一起走过十四年,日夜不离整整十四年!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是不是说的就是这样。
“我不会让苏先生再有任何损伤。”萧景琰对着白璧一字一顿道。
白璧笑得更开,俩个小小的梨涡乍现,清冷俊秀的容貌此时竟也有两分可爱。他以为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对着这个人笑了,他抬手,明明不过一瞬间的事,可放在萧景琰额眼里却好像一千年那么长。
发如泼墨。他伸出手,手中放的是他不曾离身的白玉发簪。他笑着将东西递给萧景琰,萧景琰盯着那根通体圆润洁白不雕刻半丝花纹只在簪头安放了一颗玉珠的发簪。他不接。
两个人一个固执举着手一个固执的不肯接下。
整个世界都骤然寂静下来,落针可闻,这样压抑的气氛下,就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靖王殿下,靖王殿下。”突然出现的黎纲打破了这一室寂静。一定是梅长苏的事情出现了转机了吧。
萧景琰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不必再与那个人对峙下去,他快步的转身离开,既是急着想要知道梅长苏的消息,也是与白璧各自安静。
人一个又一个的来,一个又一个的入潮水般退出去。最后只留下白璧与夏江,容文鸢在门外突然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早已经是一片冷汗。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混乱成这样?
白璧收回一直举在手里的发簪,想真是累啊。他回转过身,缓缓的蹲下身,与夏江对视。
“夏叔。”
“靖王府的白先生。”
白璧面色沉下,他直视着夏江,好像天地颠倒也无法更改他的决定。
“翻案。”
“怎么,萧景琰不肯帮你?”
白璧紧紧的咬着牙,“我要翻案。”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孩子们看懂了么看懂了么看懂了么!!重要的事情问三遍,【捂脸】觉得下面水牛和狐狸还会冷战几张在吵个架,咳咳,这一切的原因~【继续捂脸】下文继续~
第25章
“这白先生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去帮着夏江呢?”蒙挚听到梅长苏没事的消息,放下了一颗提起的心,有不有纳闷起白璧的异常来。
“我信他,定有自己的理由。”萧景琰依旧是一张略显严肃的模样,可一句话却是无比的坚定。 黎纲与蒙挚俱是一愣。可萧景琰显然已经不愿再多言。
雪,覆盖了整座金陵城,知道好几天后才渐渐消融。白璧窝在被子里覆去翻来,最后还是睁着眼睛到天明。 第二日,白璧撑着疲惫的身体起来,又差点跌回去,他伸出手,眼前却是幻影重重,天地颠倒手指叠着手指。 白衣单薄的书生无力的闭上眼睛,再一次从暗格里掏出白色的瓷瓶,可从瓶中滚落的竟只剩下一颗。白璧送低垂眉目,将药送入口中。
“哥,哥,你起了么?”外头响起容文鸢的叫门声。 白璧手没由来的一颤,白色的瓷瓶咕噜噜的顺着被子,滚落在地。“就起了。” 白璧咬紧了,压抑回就要出口的叹息,他必须继续下去,一步都不能错不能退。
片刻后白璧打开房门,便熟悉便问容文鸢:“马车可准备好?”
“恩。都准备好了。哥,你真的不多带几个人走?”容文鸢还是不放心的问。到底上一回出门白璧出事对她的冲击太大,至今还缓不过来。 白璧取下狐裘披在身上,笑道:“一个都不能带。我有我的鸢儿呢,还怕什么?是也不是?” 容文鸢看着他,可白壁就像毫无所觉似得打好绳结,理好衣裳,笑着回头,“好了,走吧。”
“哥,你能不能什么事情都一个人藏在心里,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担心你,却不敢拦着你,你知不知道我害怕极了。”一身红裙似乎都黯淡的失了色彩,容文鸢隐忍着眼泪,握住白璧微微颤抖着的手,好一会才放开,重新抬起脸来对着低敛眉目的白璧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手中替他重新打好微微不整齐的绳结。
“我,我就是随便说说的。吃食我也放到马车里了,倒是后哥哥在路上吃吧。哥,我......”
“让你担心了。”白璧轻轻抱住面前的人,在大梁便是亲生兄妹也是男女有别,不会过分亲近,可在师门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礼法的,便连男女之别都没几个人放在心上。 面前这个人是他少时一点一滴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儿,是他此时唯一的亲人,唯一可以全然信任的人。
“你放心,我至少现在一定舍不得死,不到亲眼看到真相大白,恶人得报的那一天我绝对不会死的。但是,鸢儿啊,生死乃人间常事,人一出生就是等待着离开,本也没有什么。别难过,有些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时机未到。等有一天机会来了,你会什么都知道的。我答应你,到时候一定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他轻声哄,却惹得容文鸢泣不成声,但她不能再哭了,她还要陪着白璧走下去。她怎么可以软弱,她若是退步了,那白璧一个人还可以去依靠谁。 容文鸢捂着眼睛,“我,我知道。哥,你,我去驾车。” 她怕被白壁看见她的眼泪慌张跑开,而白璧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笑了,自嘲之情竟是悲凉而又无奈。
临出门了,白璧只让人同萧景琰,自己则在门口等容文鸢驾车过来。也不知道是否是巧合,萧景琰刚好步履匆匆,看样子也是要出门去。
他看见白壁,便在他身边停下,声音和缓低沉,却让人听不出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情绪。“你要出城?去哪里?”
“陪着鸢儿四处走走。”白壁回答。
“可带足够了人?”
“哪里用得着带什么人,鸢儿在也就够了。” 萧景琰听闻,竟在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接过一边亲兵牵来的马,翻身而上,绝尘而去。
风吹袭而来,乱了青丝三尺。白璧拢了拢狐裘,由容文鸢扶着上了马车。 剩列战英一个站在门口真是左看看不对,右看看又开不了口,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背对着各自离去。旁边站岗的亲兵也忍不住小声问着:“将军,这殿下也先生是闹脾气了,他们两个还闹上了啊?”
“先生和殿下之间的事又启是我们能开口说的。别胡乱说话,小心军棍伺候。”列战英摇头道。 靖王府的兵,都是战场上打出来的,说是悍勇精兵也是不为过的,就是有时候太爱操闲心了些。
容文鸢驾着马车,一路出城。
京西寒钟观,白璧下了马车,只见紫衣锦服的少年含笑而立。
“白先生,家父已在净室等待,请随我来吧。”
“多谢。”白璧略一偏头,竟生出白驹过隙,万物变更的沧桑感。他常年在外,回了金陵也是窝在府里大门不出,谁曾想当初还跟在林殊身边,赖在祁王殿下身后的那一群小子们竟都已经长的这般大了。 容文鸢跟着白壁,白壁由着言豫津领路,不就在意见净室前停下,言豫津不再上前,容文鸢也被白壁留在了门外。
“让言侯爷久等了。”白壁先向坐在位子上煮茶的长辈落下一礼,然后挺直脊背,勾起微微的笑,“多谢侯爷今日愿来。”
言阙斟好两杯茶,伸手一指对面,道:“先坐下再说吧。”
“是。”白壁恭敬的依言坐下,端起茶来,微微的抿了一口,竟显出两分闲适自如的潇洒。
“从前不曾细看,今日一见你倒是真的与你母亲十分相像。我还记得,你母亲死江湖中人,当初一眼看中了你父亲,便毅然加入悬镜司,更是在悬镜司中占下了自己的一袭之地,当真是女中豪杰。”
白璧还是微微笑着并不接话,而言阙也只是再斟了一杯茶,便接着道:“当初你父母的案子爆出来,也许多人都不相信,但一步步的查下来,还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你父亲生性坚毅,是决不妥协的性子,绝不认罪,可案子是陛下亲口定下的,自然不会管他认还是不认。而你母亲,江湖出身,又冰雪聪明,我一直以为她定有不为人知的奇法,可谁知她‘畏罪自杀’于牢狱之中,当时她还怀着你。”
“大梁律法,怀子者,可拖迟行刑。纵然陛下不容,要她性命,我母亲为我也绝不可能自寻短见。”白璧听闻这些,早已经是心绪沸腾,可他能忍,便是连声音都是平静而和缓的听不出半点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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