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点头道好,她说反正初三日也没什么事情,他们一家人就跟喜家人一起进城好了。其实她本来不太想去的,可是考虑到女儿跟喜二郎还没正式定亲,就跟着喜二郎一起去逛瓦子了,怕喜二郎将来真跟女儿成亲了,会嫌弃当初自己女儿太随便。所以,她才要让官人和儿子,还有女儿,一家人一起去。如此一来,既能让女儿跟喜二郎增进感情,也免得以后自己女儿落下个太轻浮不检点的名声。她若是晓得女儿已经跟顺娘都已经亲过了,怕还不知道怎么骂女儿呢。
接下来的初二,顺娘提着礼盒子去向郭里正和葛都头拜年,她送的不过是价值几百文的茶叶和酒,郭里正和葛都头对她都还挺客气,因为葛都头从郭里正嘴里晓得眼前这个“喜二郎”跟曹侍郎府上的管家有些关系,自然是高看顺娘一眼。
顺娘在跟郭里正拜年的时候提到了在杨柳镇入籍的问题,说自己过几个月就在杨柳镇呆了一年了,如今也有固定的居处,也有正当的买卖,是不是可以入籍了。
郭里正告诉顺娘,顺娘翻年才十七,还没有到朝廷规定的二十成丁入籍的条件,所以只能给她登记一下,登记在幼丁底下,若是以后顺娘要讨媳妇儿成亲,就旁边备注下就可以了。反正一句话,顺娘没有满二十岁,够不上资格入籍,等她满了二十再说。
“如此也好,那就麻烦郭里正给我登记一下罢。”
“好说,好说,过完年,我跟底下人打个招呼,就给小友登记了,登记完了,小友尽管去下定聘妻。”
顺娘向郭里正道了谢,从郭里正家出来只觉一身轻松,这个入籍的事情问清楚了,也登记了,那她接下来就可以做自己计划中的事情了,说服老娘让她同意自己娶谢二娘,紧接着找媒人去谢家提亲,定下谢二娘,然后等着谢二娘及笄了,就可以娶她进门儿,跟她关起门来做爱人才能做的事情,做个够……
一想到这个,顺娘就满心渴望。
初三日,喜家人和谢家人穿得厚厚的,分别坐上两辆牛车进了城,顺娘的牛车上后来又搭上了石头跟他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城中最大的瓦子里面,吃各种各样的零食,听曲,看杂耍……
谢二娘一直都跟随着顺娘,那笑声就没有停过,顺娘也宠她,只要她想看什么,就陪着她去,她想吃什么,立即掏钱给她买。
上一次进瓦子来玩的时候,她全程牵着可成,在刘氏和齐氏身边陪伴着她们,可这一次,她的身边就只有谢二娘了。
刘氏牵着可成,齐氏抱着慧儿跟在顺娘和谢二娘身后,都有点儿吃味儿,总之,她们觉得这一次来瓦子里面玩儿没有上次好玩,也没有上次高兴。
谢乙夫妻却是跟她们不同,看见女儿跟喜二郎一起那么高兴,喜二郎对女儿那么好,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喜家人和谢家人玩到天黑了才赶着牛车回杨柳镇去,谢二娘坐在自家的牛车上,手里一大包东西,吃的玩的,还有绢花首饰,全部都是顺娘买给她的。她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她以前许下的愿望实现了,就是有朝一日跟“喜二郎”一起去逛瓦子。大年初一拜菩萨的时候,她又许下了一个愿望,她希望及笄之后,能够嫁进喜家门儿,成为顺娘的妻,顺娘虽然是个女子,可她爱她,就想跟她一起过日子。
过了初三,年对顺娘来说,似乎过得飞快,每日在家陪一陪家里人,再跟谢二娘约一约,就到了初六了。
汴梁城里的正店和脚店相继开门做生意,顺娘也往城里开始送豆芽了。
因为年前跟宋玉姐约了初六日往宋家正店还有底下的小脚店送豆芽,她又没有见到宋玉姐推掉这买卖,况且石头劝她不要那么傻,她就按照之前的约定往宋家正店以及宋家正店底下的那近百家脚店送货。如此一来,她真得忙死了,每天半夜就得起来,采收种生,装车,往往在天刚亮时就进了汴梁城,石头跟她分头送货,要忙到晌午才能送完,吃完饭回到家后累得倒头就睡。
谢二娘见她如此辛苦,那是更加体贴她了,往往谢家那边吃什么好的都要给顺娘留起来一份儿,见到她回来,就给她送来,守着顺娘,看她吃完,才捧了碗回去。
刘氏和齐氏见状自然心里不是滋味儿,刘氏就又问顺娘了,说她跟谢二娘的关系是不是太亲近了。
顺娘道:“你要是嫌弃人家蹄子肥鸡老往我这里送,那您就每日做给我吃就好了。”
刘氏听了,撇一撇嘴不说话了,觉得自己因为怀疑顺娘跟谢二娘的关系,就不让顺娘吃谢二娘送来的那些蹄子肥鸡简直是犯傻,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况且顺娘这样辛苦,不吃点儿好的,身体受不了,有谢二娘过来送蹄子肥鸡不是正好吗?
顺娘辛苦了十来日,过了元宵节,就到了正月十八,宋玉姐约她年后相见的日子。
说实话,顺娘一想起要见宋玉姐就有点儿忐忑,总觉得自己似乎很对不起宋玉姐一样。
提着那个年前宋玉姐给她的里面装着御茶和绵袍的小包袱,顺娘扣了扣宋玉姐位于甜水巷尽头那宅子的门环,然后往常来给她开门的小厮开了门,接着又是她以前见过的那婆子带着她去了宋玉姐所在的那间屋子。
屋子里跟年前来见宋玉姐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上次的红梅变成了黄色的腊梅,看起来让这屋子多了些雅,少了些艳。
宋玉姐这次穿的衣裙也和上次不一样,是跟腊梅相配的玉色,一张粉面依然含春,桃花眼里头盛满笑意。
在见到顺娘的那一霎,她的眼眸一亮,迎着顺娘走过来,走到顺娘身边,拉起她一只手,问她年过得如何。
顺娘垂眸说挺好的。
宋玉姐上下打量她,忽然见到她左手里面提着自己上次给她包的那个小包袱,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其实从顺娘一进来,她就觉得顺娘有些不对劲儿,往常,顺娘来见自己,黑眸里面满满的可是渴望,而且从内心里散发出的喜悦掩也掩不住的爬上她眉梢眼角。可今日自打顺娘一进来,她就觉着顺娘眼里的那渴望淡了,眉梢眼角的喜悦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仿佛是一种踌躇,虽然这踌躇藏在她勉强的笑容里面。
一开始,宋玉姐以为自己是不是多虑了,想该不会是顺娘太久没见自己,觉得生疏了,才会这样。
直到她看到了顺娘穿着一身普通的夹袍,手里提着的那个眼熟的小包袱,才被打击到了。
很显然,自己送给顺娘的那件绵袍她没有穿,进一步来说,想必那两包御茶她都没有喝吧,如今过完年了来见自己,把自己送给她的东西原物奉还,这是什么意思?
心念电转,宋玉姐想到了自己年前要顺娘回去考虑的答案,那就是顺娘不愿意跟自己处一处。
这个答案可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预料里啊,她信心满满地以为顺娘回去过完年之后再来见自己,一定会答应的,分明那一日自己给她试穿那件自己卖给她的新绵袍时,她的笑容是那么明朗,神情那么满足。
到底发生什么了,在这短短的十来日,顺娘的心变了。
一想到顺娘变了心,宋玉姐忍不住心里一阵心酸,再看向顺娘时,脸上明媚的笑意就如早春暖房里的娇嫩花朵,一开了窗,寒风吹来,一下子就被冻住了。
第66章
稳了稳心神,宋玉姐还是拉着顺娘的手去窗下的矮榻上坐下,假装没有看到她手里提着的小包袱,招呼屋内伺候的小婢上来替顺娘倒茶,然后捧了那碗茶给顺娘,请她喝两口再说话。
顺娘接了茶,默默地喝了两口,放下茶碗,这才把放在一边的那个小包袱拿起来递给宋玉姐,低声道:“姐姐,这个还你,我没福……”
宋玉姐迟疑了下,才伸手过去接过来,看都没看,放到了她身侧的矮榻上,然后问顺娘:“你可否告诉姐姐,上次从我这里回去出了何事?让你……让你改变了心意?”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说出来的话显得平常,然而到底不如平时那么放松。
顺娘在来见宋玉姐的路上,早就想好了要说的话,所以便见她深吸了一口气,徐徐对宋玉姐说:“是这样的,自打四个多月前,姐姐晓得了我的女子身份,并对我说了那韩衙内纠缠你,为了我好,不再跟我见面,种生也别送了……我回去后,跟我家隔壁的谢屠的幼女谢二娘认识了,再后来,又经历了许多事,我跟她之间越来越投契……再后来,年前在汴梁城里小脚店见到姐姐,姐姐叫我来相见,提出跟我处一处的意思,我说要回去想一想……不想,姐姐写的信让谢二娘看见了,她也晓得了我的女子身份,接受了我……我跟她以前曾经为了避谣摆过定亲宴的,她说她愿意嫁我,跟我过日子,我决定今年等她及笄之后就正式下定娶她……”
听完顺娘的话,宋玉姐十分吃惊,她只觉得命运弄人,若是自己在顺娘年前来见自己的时候就跟她定下两人以后成亲过日子这件事,是否顺娘回去就不会跟那屠户的幼女谢二娘定情了呢?
可是她晓得以自己的年纪和阅历来说,是做不到头脑发热,一喜欢某个人就不顾一切,什么都不考虑的扑上去,凭着盲目的热情往下过日子的。因此,当初她见顺娘时说的那个处一处再考虑是否在一起的话绝对代表了她自己的心意。所以,这件事没有若是,没有假如。要怪,只能怪那个谢二娘的运气太好了,她晓得了顺娘的女子身份之后,很快就接受了顺娘,还决定要嫁给顺娘,完全不考虑嫁给一个女子以后会遇到什么难题。因为年轻,所以无畏,她抢先自己一步得到了顺娘的心。
就算想通了这一切,可宋玉姐还是不甘心,因为她是真得喜欢眼前这个人啊,甚至在她暴露了身份,变成了一个女子之后,她依然考虑要跟她处一处,想要她跟自己相伴终生。她晓得这有多么不容易,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心是越来越包裹上了厚厚的一层世俗的茧子,自我封闭,也无人可以轻易触碰。或者,她错过顺娘,再找到一个像顺娘这样让她心动的人不知道猴年马月去了。
她还有话想问顺娘。
她问顺娘年前来见她时,可渴望过跟她发生点儿什么,因为顺娘当时的神情她看在眼里,分明是那样的满足,眼中也带着渴望。
顺娘想了想告诉她,当时宋玉姐让她试穿那件绵袍时,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母亲照顾一样,所以她满足,至于渴望,她承认自己自从认识宋玉姐之后,就一直渴望着她。因为宋玉姐很迷人,很性感,很有熟女风情,这对她这个喜欢女人的人来说吸引力太强了,她无法不被宋玉姐吸引。然而一离开宋玉姐,一隔她远些,她就会想起自己家贫,需要努力挣钱来改善家里人的生活,以她目前的情况来说,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宋玉姐。还有就是,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接受宋玉姐的馈赠,她却无力回报宋玉姐,心理上有落差,跟宋玉姐在一起很有压力。
宋玉姐听了,就理解成了因为她自己太好了,所以顺娘觉得配不上她,所以选择了跟她差不多的,不给她压力的邻家妹子,这明显是顺娘过于自卑了,从始至终,她自己就没有看不起顺娘家贫呀,从来她都觉得顺娘老实勤快,人也聪明,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那是不是只要姐姐不对你那么好,你就选姐姐了?又或者说姐姐住个小一点儿的宅子,不做什么买卖了,由你挣钱来养着姐姐,你就愿意跟姐姐一起了?”顺着自己的思路,宋玉姐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顺娘看向宋玉姐苦笑了一下,道:“若是姐姐要做这样的改变,想必自己也不会欢喜了,我更不会。我认为,两个人在一起,若是为了另一个人改变太多,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那另外一个人还会喜欢这样的人吗?或许我们是对的人,但却不是在对的时间遇上。”
她其实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两个相爱的人是爱的对方的特异性,如果一味为了对方改变,变得面目全非,非但自己会不痛快,到时候对方也会觉得你失去了特异性,不再爱你。至于后面那句话,对宋玉姐这么个古人来说就更复杂了,什么叫对的人,什么又叫做对的时间呢。
“……”宋玉姐果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审视了顺娘一番,说自己听不明白顺娘在说什么,她只想弄明白顺娘到底是喜欢谢二娘多一些,还是喜欢自己多一些,如果自己这时也表达出不再跟顺娘相处,而是直接决定一个日子两人成亲,她会不会选择自己。
顺娘很坦白地告诉宋玉姐,她对宋玉姐的是喜欢,对谢二娘是爱。
至于宋玉姐说的两个人直接成亲这种话,要是在年前见自己时就那样说了,自己应承了宋玉姐,后面就不可能应承谢二娘了。感情虽然没有先来后到,但承诺有。
“那就告诉姐姐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喜欢就是好感……爱就是深深的喜欢,不可或缺。”
为了不让宋玉姐太难受,顺娘这句话里面省略了“喜欢就是好感”后面的四个字:可有可无。
听在宋玉姐的耳朵里面,她只明白了一点儿那就是顺娘是爱谢二娘的,对于自己只是喜欢,也就是说她更喜欢谢二娘。她也弄明白了,原来在四个多月前,自己处理韩衙内的纠缠时没跟顺娘来往,表面看起来已经断掉关系之后,顺娘跟那个谢二娘就已经在来往了,两人在一起常常见面相处,谢二娘慢慢就取代了自己在顺娘心中的地位。
“原来如此,好,姐姐明白了……姐姐也不会再纠缠你,你跟我终究无夫妻的缘分……”宋玉姐哽咽道,失望太大,打击也大,她内心再强大,也忍不住伤心落泪了,为自己失去了顺娘这么个好不容易让自己心动的人。
‘……姐姐……”顺娘还是第一次看到一直以女强人面目示人的宋玉姐伤心落泪,不由得心疼唤她,“都是我不好,我配不上你,你别哭呀,你一哭我心里也难受……”
宋玉姐掏出袖中的帕子擦拭脸上的泪痕,继续哽咽道:“姐姐让你看笑话了,我比你大这么多,还这么没用。”
“姐姐……”顺娘口拙,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总觉的自己再说一些安慰的话,那都是惺惺作态。
“抱抱我。”宋玉姐哽咽了一会儿,突然看向顺娘戚然道。
“……”
宋玉姐不管顺娘怔忪,已经一下子扑进了顺娘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她脖颈,头搁在她肩膀饮泣。
一开始还是无声饮泣,后面哭声就越来越大,眼泪也越流越多了。
她觉得自己一直绷着做一个生意场上的女东家也很累了,很需要这么个肩膀可以靠一靠,可以让她恢复成一个小女人,可以被人抱,被人宠,可以随便的哭。原以为眼前这个顺娘会成为她可以靠肩膀的人,谁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两人竟然错过了,她此刻真得很伤心,前所未有的虚弱……
“哎……”顺娘在心中叹气,感受到了一直作为一个女强人出现的宋玉姐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
她不想再劝宋玉姐别哭了的话,只是轻轻拍一拍她的背,低声道:“姐姐要哭就哭个够吧,今日我把肩膀借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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