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拼命摇头:“不……”
我只要你。
星君张了张口,眼角倏地滑落一串泪珠。那泪珠也是无形的,落在半空中便消失了。楚泽泣不成声,开始剧烈地倒气,星君定在他面前,良久,他道:“……小泽。”
楚泽透过婆娑泪眼望向星君,却只见到星君一缕脆弱晃动的魂魄。
“切记,玉在魂在,玉碎魂亡。若是灵玉出了问题,你便忘了我吧……”
下一刻,星君微微俯下身,在黑龙额头上印下轻柔的一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可惜不能见你化形了。”
“不——!”楚泽疯了般扑上去阻拦星君,星君的天魂却越飞越远,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楚泽悲痛欲绝,昏倒在雷泽岸边。
星君却绕过他,回了一趟小石屋——他还有些事情交代人参精。
人参敏锐地察觉不对,星君抚摸着他的叶子,将自己的打算说给人参精听,人参叶子剧烈地摇晃起来。
星君正色道:“小人参,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也能明白我的意思……若你先小泽一步化形,请帮我照顾好他。”
人参的叶子发出沙沙响声,新抽的嫩叶竟褪成了黄色。
星君道:“不要哭,我们会再见的,只是,”他停顿片刻,“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忘记了前尘种种……待小泽找到我,劳烦你引导我,一点点想起来。”
说完,九曜星君最后望一眼小石屋,将所有眷恋不舍深埋心底,天魂化作光点朝石壁外飞去。
星君选择以身殉道,楚泽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他爱的人奔赴死亡,他却被困在雷泽,什么都做不了。
无力与内疚感如同刀子凌迟在他身上,楚泽从昏迷中醒来后便回了小石屋,绕着石屋飞来飞去,尤其暴躁。
星君赴死,他遭受魂锁之刑,一切都糟糕透顶……但楚泽没料到,何为真正的绝望。
星君天魂离去后,楚泽终日浑浑噩噩,甚至出现了幻觉。有时他看见星君回来了,几乎喜极而泣,可等幻觉消散,现实再一次打击他,令他一蹶不振。
小石屋外的石壁上渐渐多了除不掉的血渍,那是楚泽一次又一次崩溃时,用额头撞击山岩留下的血污。
他整整七天七夜没合眼,如困兽一般在小石屋附近徘徊与自残。他不停地祈祷,祈求上苍把星君还给他,可天边的九星却愈加黯淡,诸天星宫皆预兆不详。
终于,第七天,他等来了一个人。
他从没想到,他最后见到的仙族,竟是与他有血海深仇的元灵圣人。
元灵圣人维持凡人时的样貌,一张长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悲悯,身形也是半透明的。
两人相顾无言,面色一个比一个凝重。终究,楚泽先开口道:“……圣人来访,有何贵干?”
元灵圣人苍老的声音仿佛能穿透胸腔:“妖龙楚泽,老朽来与你做个交易。”
楚泽抬起血红的眼睛……他这七天来未曾休息一刻,血丝密密麻麻爬满眼球,观之可怖。他无法猜到元灵圣人的来意,只是倍感荒唐:“……圣人与我有什么交易可做?”
元灵圣人道:“你看了便知。”
他掏出一面古朴的镜子,镜子悬在半空,延展成三尺长,足够楚泽看清里面的场景。
“你瞧。”
楚泽盯住镜子,心里一沉——他见到了无数仙兵仙将被扣在一个巨阵中,似乎被魔族俘虏了。
元灵圣人沉声道:“仙族终究敌不过魔族,诛仙阵中,诸仙君快撑不住了。”
“什么意思?!”楚泽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却仿佛含了血。
元灵圣人道:“如你所见,老朽的本体也困在诛仙阵中,你见到的乃是我的天魂。”他闭了闭眼睛,继续道,“……我也没什么可瞒你了,魔族实力远在仙族之上,如今,唯有一法可解。”
“什么?”楚泽低低道。
“动用魂封!”
那一刹那楚泽尚没反应过来,四肢的血液便被抽干,他差点就从半空中跌下来。周身仿佛被极寒的玄冰冻结住,楚泽听见自己声音一字一顿从喉咙里挤出,每一个字都损耗他的元神,掏空他的心血:“……魂、封?!”
元灵圣人道:“顾名思义,以魂魄为祭,设破魔之印……所有仙族将祭出魂魄,织成一张封印,将魔族困于九幽之下。”
楚泽心神剧震,忽然觉得眼睛发痒,抬手一抹,抹到一掌鲜血。
元灵圣人不忍道:“只怕星君当初从未想到,我等需魂飞魄散才能抵抗魔族。我来便是与你做这样一个交易……楚泽,你想保下九曜星君的魂魄么?”
楚泽呆呆地望向他,龙瞳还在不断淌血。
元灵圣人又指了指那面镜子,镜子中的场景被拉近,楚泽眼睁睁见到,处于边缘处的仙君,仙身从头到尾逐步消散,就这么消失了,几乎不剩一点儿痕迹。
徒留一颗颗仙魂,或金色或银白,拳头般大小……如照亮九幽天空的星星,朝不远处汇聚。
见此,楚泽怔忪不语,抬爪擦血却越擦越多,眼睛刺痛到无法视物。
“我是瞎了么?”他想,“这样也好。”
这时,元灵圣人道:“老朽以人身成圣,所有仙族中,唯有我因缘巧合,能保下魂魄。”他的声音无波无澜,甚至是平淡的,“我愿放弃轮回,将这唯一的机会让给星君。”
楚泽猛地抬头,如死灰复燃:“……你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你……
“老朽这一生,没什么大成就,如今大限将至,唯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出身自人界,只愿人族世世代代繁衍不息,不再困苦无依。”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如今,魔族将被封印,唯有妖族会威胁人族的生存,我死前,却要帮他们做最后一件事。”
“楚泽,老朽要你甘愿延长魂锁与魂契的期限。”
“……多久?”
“至你生命终结。”
第95章 诀别
市医院住院部,顶级特护病房。
淡淡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中,木色地板,米色墙壁,纯白的双人病床整洁舒适,床头柜上立着一只玻璃花瓶,里面插有一大束剑兰。
楚泽侧身坐在床垫上,微微弯着腰,掌心紧紧包裹米曜的手。
昨天米曜第一次清醒,虽然没有醒太久,一分钟后便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但好歹找回了意识,还对楚泽说了一句话。
当时米曜刚度过危险期,挣扎地夺回了身体的主权。他眼睛半睁不睁,一副困顿至极的模样,却在视线清晰后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失去血色的嘴唇嚅嗫片刻,轻声道:
“楚泽……我好想你啊。”
听了这话,楚泽眼眶瞬间由熊猫青化作深红色,他这才松了口气,晚上睡了这五天来第一个觉。
此时,清晨。
他的肩膀依然紧绷,如同被下了定身咒般驻扎在床边,继续做个陪床专业户。下巴上冒出的一圈儿胡渣被他剃掉,眼圈上的青色稍微淡去,楚泽抿住唇,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直凝视着米曜,时间随之静止,周遭所有光都被吞没。
这些天,米曜昏迷的时候,楚泽就这样陪着他,默默的,也不怎么出声,却意外地有存在感。
医院负责的米曜病情的医生与护士大概猜到两人的关系,虽不会点破,心里却暗自诧异——这位病人送来时是个血人,几乎断了气,现在却以奇迹般的速度恢复着……之前情况十分危急,他们也因此见到了楚泽从来不示人的软弱,发现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当时,这个男人也受了重伤,却执意不肯接受救治,一直死撑着,等病人进手术室才崩溃,后晕倒在地。等手术成功,病人转到重症监护室时,这个男人还不消停,拖着病体坚持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后来他们得知,这个男人其实是个妖怪,就更讶异了——看得出来,这个病人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他这些天几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不在乎自己的伤势,就维持牵着病人手的姿势,一坐便是好久。他偶尔出去,会带回一束新鲜的花,或者提着一个保温桶回来,等保温桶变凉或花枯萎,就会去换成新的。
每一天都重复做同样的事,不知疲倦。
年轻的护士轻轻叩了三下门,楚泽道:“请进。”
护士瞅一眼床上的米曜便低下头,不敢与楚泽对视,道:“楚先生,外面有人找你。”
他们虽不知楚泽的具体身份,却能猜到他来头不小。不仅能住进医院最好的病房(病房不对普通市民开放),还能得到他们院长亲自接待,在医院来去自如,不受约束。这不,楚泽这段日子把全部时间精力都花在照顾这位病人上,平时甚至不让别人来探视,除了不得不用到医生护士的时候,上药换药都亲力亲为。
护士忍不住腹诽——占有欲简直过头了。
她却不知道,这是楚泽“偷”来的时光。
也是最后的时光。
楚泽朝护士颔首,极其缓慢地抽出自己的手,与护士一同朝外走去。
胡眉正坐在门外的椅子上,见到楚泽,难得地没有笑。他虽穿着考究,面容却比往常憔悴不少,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儿。
两人肩并肩朝走廊尽头走去,颀长的身影逆光站在窗口,胡眉郑重道:“老楚,不能再拖了。”
楚泽顿了顿,道:“可他还没彻底醒过来……刑苍受伤尚未恢复,也动不了刑天戚。”
胡眉沉默,面色凝重。
的确……三天前,也就是米曜将雷刑引到自己身上的后两天,胡眉陆雪渊等人忙于处理叛徒,楚泽与米曜双双负伤躺进医院,所有人都无暇也无法顾及魔族之时,传来了一个惊天噩耗——
琉璃海鲛人一族几乎被全灭,刑天戚落入刑苍之手!
对于妖怪而言,这个消息无疑突然宣判的死刑——刑苍打的一手如意算盘,竟将他们都瞒了去。他利用姜婳牵制住楚泽、胡眉、陆雪渊等主导力量,由于叛徒众多,楚泽等人□□乏术,琉璃海那边倒叫魔族钻了空子。
姜婳搞事以吸引妖怪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与此同时,炽煌悄无声息地潜入琉璃海,在关键时刻给鲛人致命一击——鲛人士兵留下驻守八方阵,原本该顺利撤退的老弱病残半路被炽煌截胡,成了人质。
炽煌挟持这批手无缚鸡之力的鲛人,通过水镜与焦棠谈判,令焦棠用刑天戚换他们的命。焦棠未曾忘记自己对楚泽立下的誓言,他当然明白,一旦刑天戚落入刑苍之手,封印将被劈开,一切都完了。可惜鲛人一族天生擅阵法而不擅硬碰硬,说白了,自身实力远不及魔族。焦棠心中一片冰凉,才犹豫了几秒,水镜那头,炽煌已经开始杀戮游戏。
魔族之残忍嗜杀,无法用言语表达。炽煌先挑了几个貌美的女鲛人,当着所有鲛人面,打算先玩弄折辱她们再一个个杀死。女鲛人不堪受辱,选择自爆,海水瞬间被血肉染成一片黑红,整个海底被笼罩在极端血腥恐怖的气氛中。炽煌本想杀鸡儆猴,没想到鲛人一个二个都有骨气的很,宁可自戕也不肯做人质被侮辱要挟。眼见死去的鲛人越来越多,那边焦棠目眦欲裂却束手无策,这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
焦言。
他在自己哥哥痛苦得无法抉择时,软弱地作出妥协,做了最令人不耻的叛徒。
他答应炽煌的要求,说自己可以领他去八方阵,破开阵法取出刑天戚,用刑天戚换这些无辜鲛人的命。
炽煌大喜,焦棠却快气得发抖,亲兄弟在八方阵兵戎相见,反目成仇。当所有人都以为焦言被魔族吓破了胆,宁可违背誓言与信仰只为苟活时,焦言却在最后一刻反水,牺牲自己将炽煌葬送在八方阵里。
焦棠大恸,他一直以为弟弟长不大,是个只会耍嘴皮子、沉迷二次元的中二少年,没想到他的一生以这样惨烈的形式谢幕——他自作聪明演了一出戏拉炽煌陪葬,丢了自己的命……但好歹保住了刑天戚。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不遂人愿,魔族之狡诈令人防不胜防,刑苍早就把炽煌当做弃子,用炽煌的命为自己夺刑天戚之路扫除障碍。
趁炽煌焦言已死,焦棠痛不欲生,其余鲛人一时放松警惕时,他如鬼魅般冒出,一把抢走刑天戚……一番血战后,鲛人一族终究不敌魔蛟,全军覆没。
最终,焦棠也没忘记他的誓言——宁可身死族灭,也不会让刑天戚落入魔族之手。
琉璃海鲛人付出灭族的代价……却还是未能阻止魔族侵略的步伐。
至此,刑天戚被魔族收入囊中。所有形势都对妖界不利,妖魔决战一触即发!
由于开启刑天戚需要大量灵力,而刑苍旧伤新伤交织在一起,暂时没有启用刑天戚的能力,这才给了妖族唯一一个喘息的机会。
胡眉叹道:“这几天妖界各大族落送走老弱病残,有战斗力的妖怪都被动员起来,正在分批进入九幽地狱。真等刑苍那个疯子劈下刑天戚,我们错失先机,很可能会处于被动。”
楚泽道:“嗯。此战需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他神色淡然,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却蜷起,勒得骨节发白,“……我想多陪陪他。”
胡眉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们又不一定输……最多就是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妈的,就算打持久战,拖也要把魔族拖死。”
楚泽道:“关键是封印。”
胡眉:“啧,如今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阻止刑苍用刑天戚破开封印。”他吁叹道,“可这恰恰是最难的。”
楚泽测过头,晨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起伏的轮廓。他神情冷漠,眼神却异常坚定,那是三千年时光的磨砺与沉淀。
胡眉听见他的声音非常稳,好似十拿九稳,胜券在握。
“……无事,我们此战必胜。”楚泽说。
胡眉道:“啧啧,这才是我们老大的作风!别搞得好像以后见不到米曜似的,等他醒来咱们就出发吧……你好好和他说,说等你凯旋归来,就天天陪他,再热热闹闹办个婚礼。啊,等解决完魔族的事,参加完你们的婚礼,我也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浪上天去。”
胡眉越说越兴奋,已然开始憧憬战胜后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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