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寻收起笑容,“乐然,快乐的乐,然后的然。番号不清楚,特种部队出来的。”
“特种部队?退伍后直接分去你们市局?”
“不,先去过派出所。”
“有意思。”
“是吧?现在士兵退伍哪有直接往公安系统里塞的道理。”
“你怀疑他身份特殊?或是做过什么事?”
“不。我怀疑他在部队里吃过什么亏。”
“啊?”
沈寻看着夜色中的车流,“这么跟你说吧,我在追他。”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骂道:“你不早说!行行行,这事交给我,我保管给你打听清楚。完了咱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决不让好兵受气!”
乐然周日一个人外出买了一些日用品,想着沈寻待他的好,忽然灵光一闪,决定每天早上去排队打春芽蛋炒饭。
就这样,沈寻吃了整整一周蛋炒饭,周六一起练射击时委婉提出吃腻了,周一又开始收到烙饼、豆浆、肉夹馍、包子……
乐然似乎将给他买早饭当做理所应当的事了,且乐此不疲。
没多久年长的警员们就开始开他玩笑,说他以权谋私,奴役下属,不愧是权贵子弟。
再次听到“权贵”二字,乐然有点不舒服,一天午休时没憋住,旁敲侧击地问起家庭背景,沈寻毫不掩饰道:“对,我家里的确有一些关系。”
乐然当即皱眉。
可沈寻又道:“但是你看,我不一样和大家一起出警、一起开会、一起骂领导吗?”
“我身份是有一些特殊,但这种特殊还没有影响到工作。”他话锋一转,“倒是你,乐然,你好像对我的身份很介意?”
乐然一怔,本能地摇头,“没有,我只是问一下。”
“上次我问过你,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你说没有。那如果我现在再问,你会告诉我吗?”
乐然低下头,嘴唇动了动,过了好久才吐出一口气,“没有。”
沈寻眉间微蹙,“没事,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了。你对我的背景感兴趣,我对你的过去也感兴趣。什么时候愿意说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乐然终究还是没在沈寻从朋友处打听到过去的事之前亲自告诉他。
因为又一起命案移交到了市局。
第16章 第十六章
这是《宇城商报》一个月内发生的第二起命案。
被害者江洪,男,40岁,编委兼新闻中心主任,凌晨2点被送版签样的责任编辑刘静发现倒在办公室内,全身上下多处刀伤,其中面部毁损最为厉害,两眼被捣成肉酱,挂在两个血淋淋的窟窿外。
虹照区分局接警后立即调出报社大楼内与附近街道的监控查看,见一身穿深灰色雨衣、体型肥壮的男子由报社车库进入大楼,未走电梯,而是由空无一人的消防通道步行上楼,凌晨1点14分进入江洪办公室,1点46分闪出,沿原路返回。
《宇城商报》位于闹市区,整夜灯火通明,即便是深更半夜,路上也有不少行人。
然而闹市区通常还有另一个特点——半是光明,半是黑暗。
报社大楼正面,是繁华现代的市中心,而一楼之隔的背面,则是瓦房如织、污水横流的待改造区。前些年《宇城商报》还以“拆迁”为噱头,做过一系列的图片深度报道,将报社大楼正面的富丽堂皇与背面的市井落魄放在同一张图中,不用修图,都能让观者有种唏嘘的穿越之感。
而这没有路灯也没有监控的背街,恰是凶手逃出生天的密道。
1点52分,他最后一次出现在摄像头中,而后窜入暗无天日的背街,消失得无影无踪。
《宇城商报》是省内最大的都市报,与省委市委宣传部等政府机关关系甚密,江洪本人在业内亦有较高知名度,分局自知无法解决此案,立即将案子移交给市局。
乐然被铃声吵醒时还以为遇到了紧急集合,翻身而起之后才反应过来已经不在军营。
他叹了口气,失落感就像春天的雨一般浸透全身,可还没来得及哆嗦,就看到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沈队”。
那两个字在漆黑的夜里散着柔和的光。
他立即接起,听沈寻道:“15分钟后,在市局门口等我。”
赶往《宇城商报》的路上,乔羿不住地打哈欠,小白干脆靠在窗户上补觉,唯有沈寻与乐然精神奕奕,一个沉稳地开着车,一个一动不动地直视前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乐然已经成了沈寻副驾上的常客。
报社夜间出版,所以虽时值后半夜,整个大楼仍灯火辉煌。
江洪遇害的地方在13楼,痕检员们迅速拉起警戒线,小心翼翼地迈入其中,采集重要痕迹。乔羿身为法医也一同进入,沈寻等人却只能站在外部,等待痕迹提取完毕。
这时间不短,他索性带着乐然,观察13楼的结构。
《宇城商报》等级分明,每一层以电梯为界,右边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厅与一个相对逼仄的茶水间,供普通员工工作和休息;左边是各位编委们的办公室、会客间、休息室。报社共有5位编委,各占一层,江洪的地盘就在13楼。
沈寻站在电梯通道上,踱了一个来回,叫住一名探着脖子看热闹的员工问:“你们平时经常去左边办公区吗?”
那员工20多岁,眼里闪着光,似乎很是亢奋,“我们去干嘛啊,左边算是老总们的私人领地,右边才是我们底层新闻民工的办公区。”
“也就是说,可能整个晚上都只有江洪一个人在那边?”
“这也不对。他是签版老总。签版懂吗?”
沈寻懂,却故意摇摇头。
对方立即解释起来,“哎,就是我们编辑做好版之后,得拿去他那里让他过目,让他把关,以防出现什么政治差错。”
“有多少个版,就有多少人拿版去找他签?”
“嗤,那他也太敬业了。”那人又说,“规矩的确如此,但谁让人家是老总呢?老总可不能太劳累对吧?所以其实进行政治把关的都是各个部门的责任编辑。”
“说说看。”
“我们报纸一共有三个板块,文化、体育、广告算一块,本地新闻算一块,国际、国内、经济算一块。三个板块的出版时间各有差别,文体广最早,大概11点就得全部完成签样,送去印刷厂挂版印刷。国际国内经济其次,凌晨2点半之前完成签样。最晚的是我们部门,本地新闻,凌晨3点之前完成签样,累死累活,工资还比不上娱记们拿的红包,操!”
沈寻虚眼听着,在他啰嗦的表达中寻找重点,“照你刚才的意思,整个晚上可能只有三个人会拿着自己板块的所有版面去找江洪签样?”
“对!”那人满脸不满,“轮到江洪值班时,他每天晚上10点才来报社,泡一壶茶,等着文体广的责编送签,看也不看,画个名字了事。然后等到2点左右,签国际国内经济的版,最后是我们本地新闻的版。嘿,不过今儿算他倒霉,还没摸着我们的版呢,就他妈翘辫子了。”
乐然听到这里忽然问:“你们盼着他死吗?”
“盼着他死犯法吗?”那人两眼一瞪,“他肯定不是我杀的,我啊,是属于有贼心没贼胆,哈哈哈其实咱们报社很多人都跟我一样怂。”
“为什么?”
“为什么怂?那还用问,你敢随便摸把刀就杀人?”
乐然摇头,“为什么盼他死?”
“那就说来话长了。拣简单的说吧,咱报社就是个层层盘剥的体系,他们那几个编委呢,成天屁事不干,你们也看见了,他们的办公室啥样?我们普通员工的啥样?在这楼里,他们就是一群土皇帝,我们说得难听点就是太监,累死累活地跑新闻,工资比不上他们的零头。你能服?你心里没怨?而且这江洪吧,忒不会做人。他管着新闻中心,也就是国际国内经济这一块儿。我听说啊,他和国际新闻负责人方小安是那种关系。方小安这女人吧,屁都不懂,一路睡上去,还挤掉了部门的几个能人。反正他们部门现在怨声载道,前阵子离职的都有好几个。”
乐然脸色不太好看,“但那也不能杀……”
沈寻挡住他,示意他别说话,“江洪和其他编委关系如何?”
“表面称兄道弟,背地里勾心斗角呗。嘿,你还别说,说不定那几个编委比我们更盼着他死呢!”
“哦?”
“我们主编明年就要退了,新的主编将从编委中产生。少一个江洪,其他人就少一分上位的障碍。”
沈寻眼角勾着,沉吟片刻,笑道:“谢谢你啊,随便聊聊就告诉我们这么多有趣的线索。”
“哈哈哈。”那人笑起来,“不打紧,反正我也不打算干媒体这行了,忒几把污,下月就离职做生意去了。”
这时,小白匆匆跑来,喊道:“寻哥,可以进去了。”
江洪的办公室装修雅致,书架和桌上放着不辨真假的古董瓷器,而他本人却躺在血污中,胸腹被刺24刀,脸上口鼻难辨。
沈寻蹙眉自语道:“多大仇啊这是。”
痕检科科长王烨道:“综合现场的足迹和监控视频,凶手体重、身高分别应在170斤、1米73以上,是个胖子。”
乔羿说:“初步认定死亡时间3小时,和监控中嫌疑人离开的时间基本吻合。致命伤是插向心脏的一刀,凶器是普通水果刀。”
“和杀害吴令洋的凶手有关系吗?”乐然问。
“我觉得没有。”乔羿摇头,“吴令洋脖颈上的两刀干净利落,而江洪身上的伤痕杂乱无章。凶手不可能是专业人士,而且刺24刀这种行为……我觉得是为了泄愤。”
“嗯。”沈寻蹲在尸体边,端详片刻,抬头问:“现场有留下指纹吗?”
“没有。”王烨说,“凶手具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作案时戴着手套。”
沈寻盯着江洪血淋淋的眼窟窿,又道:“乔儿,来看看这里。”
乔羿心领神会,“我刚才已经看了,江洪的眼睛被凶手挖出来捣烂,虽然已经成了一团肉泥,但基本还留在眼眶中。”
“也就是说眼球没有被凶手取走?”
“起码没有完整取走。”
沈寻站起身来,又问了王烨几个问题,再向主办此案的三中队队长邱羽交待几句,领着乐然就往楼下走。
小白看了看他俩,拿出笔记本,赶去三中队听邱羽分析案情。
一辆警车呼啸着往市局方向驶去,乔羿得赶在天亮前完成尸检。
沈寻坐在报社一楼大厅的沙发上,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问:“对这案子有什么想法?”
乐然正襟危坐,像被点到名的学生似的答道:“我觉得凶手就是报社里的人,就算不是,也是非常熟悉报社左右办公区构造与工作机制的人。否则他无法掐在第一个板块和第二个板块签样的时间间隙赶去杀人,而且从他逃跑的路线看,他也非常熟悉从报社车库到背街这一段路。”
“没错,而且照那个愤怒小青年的说法,《宇城商报》里盼着江洪去死的人不在少数。”沈寻身子前倾,十指交叉,“但盼他死是一回事,动手又是另一回事。不少人都有杀人的冲动,但是践行的人少之又少。”
“需要找员工进行问询吗?”
“需要,员工们就算没有嫌疑,也可能在接受问询时吐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沈寻顿了一会儿,又问:“我来考考你的直觉,就目前的信息分析,你认为最有可能动手的人是?”
乐然双手撑在太阳穴上,思考半晌,答非所问道:“沈队,上次省厅提走的案子,有后续消息了吗?”
第17章 第十七章
吴令洋的案子由省厅特别调查组接手后可谓泥牛入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该案牵涉甚广,关乎上层利益,能破却不破。
沈寻看得明白,脱手后再未打听过相关消息。警员们也都有分寸,除了直肠子徐河长念叨了一阵子,其余人等都避而不谈,假装根本没有看过现场。
唯独乐然还记得心头。
沈寻眸色极深,半夜大厅里灯光晦暗,更衬得他的双眼如幽潭一般。乐然不躲不避地与他对视,又道:“沈队,上面不打算破吴令洋的案子了对吧?”
沈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上面有上面的考量。”
“上面考量的只有高官的利益是不是?”乐然坐直,眸底像有一团熊熊燃烧的寒冰,“吴令洋如果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也就罢了,但他只是一个拿工资养家的记者。在单位死得不明不白,调查被中途叫停,然后什么都停下来了,凶手没人抓,他为什么而死没人查,因为他只是一个底层,报社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
沈寻叹了口气,知道他脾气又上来了,低声道:“别乱想。市里发生了其他命案,我们不都加班加点地查了吗?那些人难道就不是底层?”
“那是因为他们的死与高官无关。”乐然食指握成拳头,压在膝盖上,“沈队,上次你问我什么样的人能在吴令洋的脖子上留下那种伤痕,其实当时你就想到了吧,不是军队里替高官办事的特种兵,就是拿着高额雇佣金的职业杀手。能调动他们的人,非富即贵。”
沈寻一怔,旋即笑了笑,起身走到乐然跟前,突然伸出右手,使劲搂着他的头,“不错不错,来我刑侦队不到一个月,就学会条理清晰地分析案件了。
乐然晃了晃脑袋,蹙眉道:“沈队,法律治不了这些人吗?市局不行,省厅也拿他们没办法?”
沈寻脸色沉下来,端详了乐然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乐然,你告诉我,你退伍之前,是不是有权贵对你做过什么事?”
乐然两眼一睁,眸子里的光芒迅速暗淡下来。他撇下眼角,用一种极其压抑的语气道:“没有。”
沈寻右手一抬,忽然捏住他的下巴朝上抬起,眉头隐隐皱着。
两人对视片刻,乐然挣脱开来,揉了揉鼻子,轻声说:“我上去看看。”
他说完就朝电梯跑去,沈寻摇摇头,抽出一根烟,自顾自地抽起来。
天亮后,各个调查小组将收集到的情报汇总给沈寻和邱羽,乔羿也呈送了完整的尸检报告。
“报社员工都看了监控视频,但没人认出镜头里的嫌疑人是谁,执勤保安也说从未见过类似体型和打扮的人。”邱羽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习惯性地转着一支笔,“而据我观察,《宇城商报》其实有身高体重都差不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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