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的寿宴热闹非凡,宾客络绎,华服锦衣如云穿行,明老夫人喜欢热闹,也在寿字席上接受贺辞,明庭作陪,分不开身,却时时刻刻留意着其宣的人影,只要目光寻不着他,便担心他是不是已经走了,复又瞧见他,便始终用眼光余角挂着他,看他落座了西廊上的位置,准备稳稳的看戏,才稍微安了心。这戏台搭在明府花园的一方小湖之上,隔水而观,别有意趣,戏台上的人影倒映在水中,风拂过,人影涟漪,如是在夏天,湖上便会开满了荷花,更有画意。
直至散场,明庭也没机会和其宣说上几句话,见他真的要走了,便悄悄溜到他身边,说道,今日没同你说上话,真是不尽兴,等他们都散了,我们再独饮如何?其宣说道,天色已晚,不如明日,这里的景致实在好,明日我们一定尽兴畅饮。此时宾客已散,戏台已是空空,明庭忽然一笑,拉了其宣绕过山石屏障,走到戏台上来,只见当空一轮明月,湖中的水纹映在连廊的白墙上晃动,连廊背后隐隐可见亭台楼阁,再望远,便是玄天阁的飞檐。“其宣,”明庭正欲说什么,其宣和他面对面,看着他,轻轻扶了他的左肩,衣服的银线纹饰摩挲在掌心,说道,明日我一定赴约,后日一早,我便要回沅江了。明庭神色泫然道,早知道有这一天,只是听你说出……,明庭梗在那里,后面,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送了其宣出去,明庭折返到存放贺礼的房间,他想看看其宣带了什么,对着帖子一个一个找,终于找到了,却是三个礼盒,一个装着沉香寿字串珠,还有一副字画,长长的卷轴,展开来,上方大片的留白,下方是两个人在松下煮茶,题字旧时雨雪留故人。看了这幅画,明庭心里一触,还有一个盒子,打开来是什么呢,满是好奇,却是一个玉佩,原本以为是如意之类,这个玉佩,到是有趣,明庭拿在手里,在烛光下细细看着它的纹路,琳琅通透,十分喜欢。第二天一早,明庭便匆匆回了老太太,要了贺礼里的字画和玉佩,悉心收藏好,和其宣给他的那把雨伞放在一起。中午刚过一会儿,早早命人备下酒,只等其宣来赴约。桌上除了一壶酒,还放了一个密封的信封,明庭打开来,只见上面写道是,制者乃二十年前沅江其府,其府因弊案倾覆,沅江不复再见。明庭面色一转,将信纸烧掉。复又取出其宣的画轴,缓缓展开,看了又看,心里默默念道,旧时雨雪留故人。其宣,你的沅江从来不下雪。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很短没写完,写的不好不要笑啊不要笑啊,如果看得开心那就笑一笑咯
第2章 若相逢
天色已晚,其宣如约而至,平时他的衣服都是月白色,非常素淡,今日却着一袭银色,云纹隐现熠熠生辉,而且自带了一壶酒,笑着对明庭说道,我知道你早备了酒,我带来的是故地的桑落酒,别处寻不到,你可尝尝。明庭说道不急,走到边上打开柜子,拿出一个锦袋说,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取出昨日其宣送于老夫人的玉佩。其宣低头一笑,我便知道,你多半只留了那串沉香珠给老太太吧。是不是老太太的贺礼,你都要先搜刮一遍,中意的都先自己拣了去?明庭说,如果你把雨伞给老太太当贺礼,我一样要了过来。哦,对了,那把雨伞,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太过机巧,是你自己做的?其宣道,无非是想你行路方便,多挂了一颗珠子照路,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眼中用充满神采,自袖中取出一件饰物,笑道,你看。明庭抬眼一看,竟然是同贺礼的玉佩一模一样的一只,无论色泽,纹理的雕琢,都是相同的,其宣拿了这只去轻轻敲击明庭的那只,叮叮声响,音色清越,丝丝入耳。明庭觉得心里也如这细碎的声音一圈圈起了涟漪。其宣给自己和明庭都斟满了桑落酒,自己先一饮而尽,又把明庭那杯也喝了,然后又倒满,又把两杯一饮而尽,明庭从他手上夺下酒杯,劝道,你慢一点,哪有这样喝酒的。
其宣笑着说,今日这么难得,就该一醉方休,以后怕是也没有机会再这样同你喝酒了,不必劝我。其宣问他,你,第一次见我,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冒失和唐突。明庭说道,我身边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从不敢逾礼,哪里敢那样随便拿我的东西,你喝的那样理直气壮,还一副喝都喝了,大不了骂一顿,我是从没见过的。我心里想,这人胆大率直又脸皮厚,一定是武夫。结果一看又是一个清雅的书生摸样,心里偷偷笑了好久,心想这人生错了皮囊,不过同你谈了一晚上,我知道我错了。其宣看着酒杯,问道,你错在哪里?明庭说道,其宣,你不是冒失,而是,你从不说谎。你的眼睛好像是连着你的心,你的笑,从来都很真,我没有见过其他人有这样的笑容。其宣不语,举起酒杯,一壶桑落酒,几乎都是他喝完的。明庭备的酒,他很熟悉,是他之前赞不绝口的清霆菡泉,不烈也不清淡,有一点柔和的回长。
明庭问他,沅江冬天可比这里冷?其宣说,比这里暖一些,冬天很少下雪,即使下雪,着地也就化了。那你如何收集雪水煮茶?其宣说道,我的雪水,并非在沅江收集,而是在定州。其实,我不回沅江,已经很多年了,我即使回了沅江,也没有人再认识我。
其宣为明庭斟了酒,继续说道,其氏在沅江本是大族,最知名的,便是府中有一帮工匠,能制精巧的事物,原本是做一些小玩意,后来又用在用具和兵器上,那日给你的明珠伞,便是最普通的一件,我给你,也并不完全是给你照亮道路而用,而是,它是其府过往的标识,你那日一定路遇一些奇怪的人,盯着你又避开你,就是他们了,看了这把伞,他们就知道明珠所在皆有跟随,不敢妄害于你。“跟随?”明庭问道,“你派人跟着我。”其宣说道,“不是我派人跟着你,而是我夜行飞檐一直跟着你,看着你回府,我才回去的。”
所以,其宣,呵呵,你会飞檐走壁?明庭已有一些醉意,看着他,直直问道,其宣,你究竟是谁?其宣也醉意朦胧的一笑,用手扶了明庭的左肩,说道,你的伤想必早已复原。明庭说,你怎么知道我左肩有伤?除了明府近侍,并无人知道,你究竟是谁?其宣缓缓说,三年前,你在回府的路上遇刺,刺客刺到你的金丝甲胄,无法伤及你的性命,而你的护卫也没有抓到刺客。两年前,你在后花园遇刺,刺客本可以一剑取你性命,没想到被你的丫鬟挡了一剑救下,丫鬟当场殒命,而你只伤及左肩,后来齐王一直未娶,却有一个侧夫人的名号写在这个丫鬟的墓刻上。刺客受了伤,却还是逃走了。齐王,多少人想取你性命,你难道不知。
其宣眼中如蒙了一层雾水,继续说道,齐王和昭王共主淮南江南道六十八州,北方早已割据,昭王以各种弊案之名灭了诸多地方大族,沅江其氏本为其制造兵器,后来担心其氏力量日盛,也以弊案之名一举覆灭,其氏只余其宣,其臻漪逃出一路北上,远赴黑河水,在黑河水畔,兄妹二人险被昭王人马乱箭射死,后被北安王救下,从此便在定州北安王麾下。后来北安王联合靺鞨南下偷袭昭王,昭王兵力折损,而昭王遇袭亦中了靺鞨的鸠毒,传位长子伏翼后便隐退了,现在不过悬着一丝生机,无非是他死了,伏翼难以维持局面,虚活而已。所以六十八州,最大的对手,就是齐王了。齐王安于平和,既不扩张,也不增兵,只是加强了防卫,以保百姓安居,可是齐王,你不觊觎他人范围,自有人想扰乱六十八州,趁势夺下。齐王进出都有高手如影随形,即使是便衣出入白槐巷,护卫从来不曾减弱,或许齐王自己不曾发现,可明老夫人均有安排。即便如此,想取你性命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北安王虽有与靺鞨联姻,不过也是维持暂时的关系,若北安王再不拿下六十八州的地盘,势力只会越来越弱,到时,北安王即将是下一个昭王。
北安王对我兄妹有救命只恩,而我亦许他三年取下齐王的性命。失手了两次,北安王已没有时间再等,这次来,我既非黑衣,也取下蒙面,近身寻找机会,因为,我根本没有打算再回北安王府。
明庭,冒失的走进畅言亭喝酒,是我等待观察已久,却实在没有接近你的机会,只好借此一博。白槐巷的住所,你觉得亲切,你觉得曾经来过,是因为它的布局和陈设,连栽种的花木都是按照你幼时苏州宅院布置的。一切,都是像一场梦一样,布置好的,只为让你觉得亲切喜欢。这里面,只有一样东西是我的喜好,那就是定州带来的雪水,和那院子里煮的茶。
明庭听到这里,眼睛已经模糊,脑中一片昏沉,其宣,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吗,没有一样是真的,都是假的,都是一场请君入瓮,是吗。
其宣的气息已然不稳,额角渗出汗珠,微声说道,书架上还有三册书没有写,那些写过的,都是真的。
我们在玄天阁分手之后,我自然会再找机会碰见你,只不过没想到,第二天,你在白槐巷就遇见了我,白槐巷都还没来得及按照布置安顿好,你就走进来了。更没有想到的是,我发现,和你相处的越久,我越下不了手,而臻漪,已经被北安王在双十巷胁迫了。
明庭,画是真的,旧年雨雪是真的,玉佩,也是真的。就连桑落酒,都是真的。说到这里,其宣已经面色苍白,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明庭,只是,我们没有机会再喝酒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喜欢清霆菡泉吗,并非我真的喜欢这种酒,而是因为,因为,只有和它……桑落酒只有和它,清霆菡泉,融入,只需要一个时辰,它就会分散出葫蔓毒,侵入人的五脏六腑,这个过程,不会痛,只会觉得昏沉欲睡。明庭,你还听得见吗,明庭,你还听得见吗……明庭,明庭,其宣抓住明庭的双手,不愿放开,明庭已经合上眼,手里,还握着那一只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比较短,嗯,看着开心就笑一笑咯。
第3章 魂归
星汉灿烂,灵河迢迢,一艘大船驶在天际,乘风而行,云雾环绕。
船头的舵师将船驶入金陵城的上空,船头挂着的巨大铃铛在风中叮铃铃的响彻长空,搜魂啰,搜魂啰,舵师手持一个捕魂网,将灵河上飘荡的魂魄全部打捞上船。一边网罗着灵魂,一边念念有词,忘去吧,忘去吧,今生不在,来世不待,忘去吧,忘去吧……
被打捞上船的灵魂,有的泪水涟涟,捞上来湿哒哒的放在一边,有的似乎还在沉睡中,捞上来悄无声息,继续着前生未完之梦,还有懵懂无知的婴孩,被打捞上来,茫然无措的望着舵师。上了搜魂船的魂魄,尽着白衣,这里不再有人世的高低贵贱,富贵的,短夭的,长寿的,怨怒的,都是一缕白衣亡魂,今生已毕,统统顺着灵河前往冥府而去。
船上有嘤嘤声,是一个年轻女子不舍她幼小的孩儿,她离开了,家中的孩儿尚无人照看,女子双手扶着搜魂船的船舷,欲望过船下的云雾,再看一眼她那城中的幼儿,悲恸之极,竟然想跳下船去,舵师连忙阻止:“夫人不可,你的孩儿自有他的命运,会有一僧路过,将他带走,将来云游八方,属方外之人,夫人不必多虑。”女子听闻,已然泪如雨下,执意再与她的孩子再见一面,舵师叹道,“跳下搜魂船,必然魂魄散尽,即使拼劲全力尚存了两三分,也再也渡不了灵河,只能在这人世寄魂魄于树枝花草,寄住上两三年,也会为花草呼吸,渐渐散尽的,夫人何不随我渡河转世,将来有缘,与你那孩儿来世再聚。”
这边刚安慰下了这个女子,那边又有人嚷道,“把东西还给我!”起身一手夺回。抢东西的魂魄笑了两声,不过是个石头,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人夺回了玉佩,手里紧紧握着,目光朝向船舷之外,捕魂网从灵河上一个又一个的捕收魂魄,此刻,捕魂网收了网口,金陵城也快走完了,那人问道:“舵师,这条河上,今夜驶过几条船?”舵师指着前方说到:“前面还有一艘,不过你的魂魄沉睡了三日才漂到灵河上,如果你要找人,或许他早下了船,过了奈何桥,就各奔来生了。”
灵河走完,通往冥府的路如崖壁又湿又黑,魂魄们依次而行,长长望不到头,明庭看着那一行白衣,前方就是奈何桥,孟婆守在桥头,一碗汤下肚,前生尽忘。
前面的人越来越少,都是白色的衣服,究竟哪一个才是其宣,他会不会已经过了桥,明庭止住步伐,忽然大吼一声“其宣!”鬼魂们嘤嘤喃喃的哭声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看着他,明庭面不改色的又大吼了一声“其宣!”孟婆从手上放下汤勺,站了起来说道:“这位公子,你终于来了,来来来。”却见一个人从桥旁走了出来,远远看着明庭,手上,举着玉佩。
孟婆说道:“这位公子一直等在这里不喝汤,不过桥,说是有人要来找他,已经等了三日了。”明庭快步走了上去,拉着他的衣袖,将他上看下看,“其宣,真的是你。”
其宣说道:“你不来,我是不会过桥的,一日不来,我便等一日,一年不来,我便等一年。现在,你不再是齐王,我不再是行刺你的人,我等的就是这样一天。在世之日不敢想,不敢望,我只有赌一把人有灵魂。既然生不能相伴,不如以死想随。所以,我早早到了这桥边,我一定要等到你。”
孟婆嗤的一声笑出来,“您二位,真是情深意长,竟然以死相约,难道您二位以为自己能一直不过这桥去,就以魂魄游于这冥界?既然你们上了搜魂船,就只有过桥转世这一条路,不能转世的,该受罚的,该灰飞烟灭的,早被无常使者捉了去,哪还有搜魂船来相接。您二位就别多想了,冥界也不是想留就留的,还是快些过桥吧。”说着舀了一碗汤递给明庭,“快喝吧。”
其宣对孟婆说道,“我们弃命而来,无非求一个长相守,如果婆婆体谅我们一番真心,可否告诉我们究竟该怎样做?”
孟婆笑着说,“世间痴男怨女我见多了,你们今生的缘分已经,来世如是有缘,又何愁不能相见。”
孟婆举着汤对其宣和明庭说:“我只舀了半碗,不必喝完,我只能帮你们留一点记忆在彼此,如来生,看着谁觉得似曾相识,便是那一口没喝完的孟婆汤,留在你心里的感觉。”
其宣淡然一笑,心中暗暗思量,明庭,今生我遇见你太早,而认识你太晚,来生,我只有凭这仅有的一点记忆,我并不知道能否真的再遇见你,找到你,喝桑落酒之前,我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妹妹臻漪,而现在,我放不下的,只是你,如果一定要在这短短的桥上划个句号,将一切还未开始的全部结束,又不留一个未来,那么你先喝,你先走,你先忘掉我,让我多再看一眼你的背影。
明庭握着其宣的手,“忘掉彼此之前,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下不了手,又是什么时候愿意以死相殉的?”其宣说道:“这还重要吗,你问了一个连我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如果我问你,如何让一个刺客不再成为刺客,你又该如何回答。明庭,这世上,除了妹妹臻漪,我能相信的人已经很少了,北安王的救命之恩只是一份需要偿还的恩情。而你,让我感受到,这世上,尚还有人可信,可亲,可盼,可留恋,可相依相偎。这样一种感受,是我以前从未知道的。我刺死了你,也就刺死了我心里的这份感受,心源枯竭,我必会随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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