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大人还真是舍得了。”陆醒哼笑一声。苍没有答，陆醒便走上前去，从习瑛手里把那东西接过去又放回手提箱里，终于长出一口气，眉眼也缓和了，转头看着苍道：“大人还有别的事情吗？”
这明显赶人送客的意思，苍转过头来看着他，道：“这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出去吃一顿？”
“我觉得，苍大人恐怕受不了这人间的烟火气吧。”陆醒挑了挑眉，也不知是不是在骂他。苍倒是一笑了之，便站起来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说着便带着习瑛往门外走，路过葆宸身边的时候还笑着说“明天我等你”。
葆宸也不回答，陆醒脸都青了，等苍和习瑛终于出了门走出去好远，陆醒才猛地转过身来，两三步走到葆宸身边，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答应他？！”葆宸不说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陆醒气不过，甩了袖子往楼上走，葆宸忍不住问他一句“午饭怎么办”，被陆醒甩了一句“不饿！你们自己吃！”显然已经气得不轻。
白陆醒甩下这么一句话，天井里的两个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陈一光还扒着葆宸的衣服，有点可怜兮兮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葆宸叔，要不我们去吃M记？”
“……不准吃垃圾食品。”
山神的委托（3）
陆醒这火气一生就是大半天，他本来午饭就没吃，下午吃了点零食。晚上葆宸跟陈一光商量做点好吃的想哄哄他开心，结果陆醒的兴致看起来也不大，冷着一张脸吃完了饭，对葆宸的话也爱答不理，吃完了也兀自上了楼去休息了，叫陈一光好生担心。
以前陆醒也有生气的时候，不过这次持续的时间显然有点长。葆宸安慰了一下陈一光，说着“也许第二天早上起来便开心了”，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陆醒愣是起得最晚。
按照约定，葆宸要去西山，因此起得比较早。陈一光也醒了，他对于师父的懒床行为又疑惑又担心，去敲陆醒的房门却也得不到回应。葆宸无奈，只能带着陈一光出门买早点，只是下楼的时候，看见堂里没有燃起的香火总觉得有点变扭，便干脆停下来，学着陆醒的样子捻了香，点燃，对着牌位行三个礼，再插到香炉里。他这一切的动作虽然有些生疏和不规范，却也算得上行云流水，陈一光在旁边看着认真，两个人出门的时候他还跟葆宸说“你跟师父学得可真像”。
葆宸给陈一光买了早点，看他吃完了，又嘱咐了两句让他自己回店里要小心。陈一光应了一句便小跑着往回走了，葆宸站在原地看着他，直到再看不到小孩子的背影了，方才往西山上面走。
时间尚早，山上的空气里似乎还飘着沁心的露水味。葆宸一路走到山门，门口还有侍从正拿着扫把扫阶，见着葆宸便问明了来意。葆宸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了解这件事，如实便说了，没想到那侍从并不惊讶，反而直接让葆宸进去了，并说了要他去找总管——看来昨天苍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这里所有人。
葆宸便去找那总管。总管看起来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见着葆宸却似乎挺害怕，一双小眼睛里的光都是抖的，连着他一身肥肉都颤颤巍巍的，就差给葆宸跪下来行礼了。好在他并没有给葆宸跪下来行礼，他虽然吓得不轻，但依旧拿了劳务单子给葆宸看。那劳务单子就是之前那个请假的杂活工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一些扫院子、浇花的杂事。葆宸看了一遍也没有多说，只问总管要了围裙和扫把就出门干活了。
不过他刚一出门，那总管就吓趴在地上的事情……葆宸是没看到了。
这西山的山神之庭也是一派中式院落的模样，亭台楼阁，回廊曲折，院子里自然也种了不少花花草草，打扫院子的事情自然也不能少。葆宸在被分配到的院子里扫地，他扫得也是认真，小路上的落叶和浮土皆整整齐齐地扫到旁边的花圃里，丝毫没有嫌弃这工作枯燥和低下的样子。大约也正是因为葆宸这个态度，他逐渐发现远处总会出现一些围观的人。
或者是庭院中路过的杂工，或者是另外花圃中成精的花妖，甚至还可能是山中其他的精怪，听到这个消息所以全跑来看热闹。不过他们也不敢离近，只远远地围观着，讨论的声音甚小，若是葆宸发现了他们而看向他们的话，通常他们便会一哄而散，只留下一串咯咯的笑声，甚是欢快。
葆宸也不恼，依旧慢慢扫自己的地，待他扫完了地，便又去问了浇水的工具来。别看山神之庭死古典的样式，通水通电倒是跟人类社会没什么两样。当清凉的水从软管中喷洒到花丛间的时候，葆宸明显的听到有欢快的声音从花丛中传出——这声音是还未完全成精的花妖们的声音。能发出愉快的声音，显然说明花妖们非常享受，心情不错。
能得到这样的回应是对葆宸最佳的肯定，因此脸上总是没多少表情的山神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等他浇完了花，看着日头也快到午了。苍没有说要怎么解决他的午饭问题，反正在店里的时候陆醒一小心眼起来就不给他饭吃，葆宸也是无所谓，毕竟多一顿少一顿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当他正在收拾浇水所用的软管的时候，身后有人唤了自己一声“葆宸大人”，他一回头，便见习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了。这个生得一副俊美皮囊的除妖师向他一行礼，又道：“苍大人在万花亭等着您呢”。
葆宸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有这样的事情，还重复问了一遍“找我吗”，却没想到一句话把习瑛逗笑了，道：“除了找您，这世上又哪还有第二个葆宸呢，大人您说是不是？”葆宸这才确认了，让习瑛带了路，便往万花亭去。
那万花亭坐落在后山的山顶上。这一路走过去，只见得路两边生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卉植物，光是开着花的，便有紫薇、月季、栀子等等，花丛中间或还会出现几个嬉笑的花妖，见着有人过来，便又都羞答答地在花草间隐蔽了身形。而当习瑛带着葆宸上到万花亭的时候，苍正坐在亭子里，假寐地看着一个正在偷他酒喝的小花妖。
“苍大人，葆宸大人来了。”习瑛这一开口，那小花妖吓了一跳，猛地蹿起来就一头扎进旁边的花草里。只是不知道这小花妖是不是喝多了，那飞行路线都有些摇摇晃晃。苍听了习瑛这句话，点了点头，习瑛便知趣地退下了，留下葆宸一个人站在亭子外面，看着苍在里面斟酒。亭子里就放了一壶酒，两盏杯。葆宸觉得，如果现在不是正午的话，也许会更有兴致。
“不来一杯吗？”苍冲着葆宸举了举杯，随后一口就喝干了。
“我可并不擅长喝酒。”葆宸走进来在苍对面坐了，虽然这么说着，却也是拿起另一杯，一口喝了个干净，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就对了，这可是好酒，三十年的桂花酿，可不能浪费了。”苍说着又给葆宸和自己满上了，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一口干，而是小口地抿着。葆宸刚下肚了一杯，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胃口有点烧，因此也没有喝，便听见苍又说道：“我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来，也真的会做那些杂活”话语里倒是不觉得不可思议，反而有些感慨。
葆宸看了看他，道：“无所谓，反正都习惯了。”说得轻描淡写，并不伤感。
“陆醒都压榨了你多少啊！话说起来，好歹也是山神了，怎么就跑到他那里去打工啊！”苍像是想起了生气的事情，一下子拍在桌子上，又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他昨天是不是可生气了？”语调里明显的幸灾乐祸。
葆宸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道：“他被你气得不轻，饭都没好好吃几口，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消气。”
“哈，我就想看他这样！”苍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反而觉得痛快，因此又把酒喝了个干净，道：“你看他成天那副模样，高高在上的，还以为谁都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说个什么事情就拿齐谐的规矩怼回来，要不就是要委托费。他以为他一个人类能怎么样啊？法术能比妖怪们高吗？寿命能比妖怪们长吗？要不是有天庭的关系，那店能活到今天？信不信我明天就去拆了它屋顶？！”苍越说越激动，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一口干了。
“他心眼小，什么事情都较真，你做个山神的也要让着他才是。”葆宸却忽然说出明显向着陆醒的话，让苍好一阵吃惊，终于才露出了然的表情，道：“你是跟他日久生情了吧。”葆宸却摇摇头，道：“他是店主，我是打工的，情自然是有，只不过不是日久生的那个‘情’。”
苍眨眨眼，却也并不意外，又问道：“说起来，你委托他什么了？”
“以自由为委托费，我要找千年前我的爱人。”葆宸回答自如，毫不犹豫。
苍顿了片刻，片刻又问道：“千年前……是几千年？”
“两千年。”葆宸回答。
“……是妖怪吗？”
“是人类。”
“……人类不可能活这么久。”
“所以我委托他，我要找他的转世。”
“人的魂魄只有三生，两千年，足够让一个魂魄轮回三世。也许你要找的这个人，已经连魂魄都消亡了。”苍忽然觉得有些悲凉，一个人在世上活得太久，连轮回都会变成一件稍纵即逝的事情。
“不会，我确信他会等我。我确信他正在等我，就算轮回，我也终究会找到他。”葆宸说得自信，拿起酒杯喝了半杯酒。
“但是就算找到他，你又如何让他爱上你呢？”苍问出来。这是一个葆宸从未想过的问题，对于他来说，与那个人相爱会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需要质疑。然而苍又继续道：“那个人既然转世，便不会再带着前世的任何记忆。前世的他无异是爱你的，因为你们都对彼此有所付出，然而今生的他，你又对他付出了多少？他今生凭什么来爱你？”
葆宸沉默了，他从没有想过这件事，苍这样一说，不由得让他皱了眉头。不过苍却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想安慰他似得，道：“别想这件事了。或许你们心意相通，相爱便不是一件难事。不过我觉得，与其委托齐谐，不如自己去地府看看三生簿，也许会来得更容易一些。以及，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葆宸看向他，年轻的山神露出认真而又好奇的表情，莞尔却笑了起来。正午的风刮进万花亭里，风里带着花的气息。
山神的委托（4）
以前葆宸在羽山的时候不常喝酒，酒量自然也不高，只是葆宸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不胜酒力。他跟苍喝了才不过半壶酒，这位年轻的山神就满脸潮红的耍起酒疯来。葆宸实在看不下去，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干脆抗了人往山下走，路上遇到前来找苍的习瑛便直接把人交给他了，自己又回到之前的院子里扫地。结果扫了没一会儿，那位胖墩墩的总管便搓着手笑着过来，说今天的活不用干了，让葆宸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
葆宸也没多疑惑，既然说了不用干了，便真的收拾回家去了。只是时候还有点早，葆宸也不知道陆醒回去没有，再想想他昨天那么生气的样子，总觉得自己如果两手空空的回去，准保陆醒不给他好脸色看。这么想着，葆宸就顺便去了趟菜市场，买了点素什锦又买了点绿豆，想想又买了两碗凉面才往回走。
等着他一进门，看见陈一光正坐在天井里的小板凳上玩着手机。小孩子一听见门响便回过头来看，见着葆宸手里还拎着东西难免好奇地凑过去看。葆宸把素什锦和凉面交给他，让他放好了等着晚上再吃，自己拎着一袋子绿豆打算去厨房熬点绿豆汤，只是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陈一光，“你师父没回来吗？”
陈一光正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放，听见葆宸问他却忍不住嘟起嘴，道：“回来是回来了，不过师父一回来就上楼去房间里了。”这么听起来，陆醒还没消气呢。葆宸忍不住又问道：“还没消气呢？”却见陈一光跺了跺脚，道：“师父回来的时候心情还不错呢！但是一说到葆宸叔他就不高兴了，就回去楼上了。师父是在生葆宸叔被苍大人叫走的气，但是我知道葆宸叔是为了店才会这样的。师父他之前还说葆宸叔这样好呢，现在干什么还生葆宸叔的气嘛！？”显然是不理解。
葆宸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种话略略吃了一惊，转而却又露出难得温和的表情，走过去揉了揉陈一光的头发，道：“你师父有你师父的顾虑，角度不同自然所考虑的不同，一光你且不用担心了，过两天他便能好过来了。”
“真的吗？”这么一被人安慰了，陈一光睁大了眼睛看着葆宸。葆宸坚定地点了点头，小孩子立马便换上了一副大大的笑脸，眼睛里雪亮亮的全是开心的神色，欢呼着就往楼上跑，一边跑一边说：“我去找师父玩去～”留下一串“咚咚咚”的跑步声。葆宸看着他心情转好了，又看了看他放在桌子上的吃食，终于还是自己收拾了起来，再去厨房熬绿豆汤了。
等着晚饭的时候，终于见到了陆醒。他似乎还很变扭，但葆宸跟他说话他也会回答，只是看起来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匆匆吃了饭便又回去楼上了。陈一光倒还是缠在他身边，开心地跟他说这个说那个的，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了。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葆宸依旧早起。陈一光在楼下，没看到陆醒，香炉里倒是插着三根香。陈一光说他是去买早饭了，葆宸寻思着他也不会给买自己的份便直接说出门了，陈一光还问葆宸要不要等陆醒回来，被葆宸否决了。
去了西山上，依旧找到昨天的总管。今天的总管看起来自然了很多，不那么害怕了，身体也不那么颤抖了，就是还是不敢看葆宸的眼睛。他依旧把劳务单子给葆宸看，相比昨天的打扫花园，今天却换成了打扫房间的事情。葆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既然活是这么安排的，便直接问了围裙、抹布和掸子，拿了房门钥匙，照着地图上的指示往那个房间去了。
庭院深深，回廊又是众多，葆宸光是找起来便绕了一点弯路，路上还向路过的花妖们问明了方向。那些穿着靓丽宛若仙子的精灵们掩唇笑着，将正确的方向指给葆宸后，便笑嘻嘻地从他身边飘走了，只把淡淡的香味留在葆宸肩头。葆宸礼貌的谢过，再不着痕迹地掸去那些味道，又走了没一会儿，便到了那个指定的房间。
房间在一处角落里，看起来面积也不小。葆宸一开门，微微的尘土便在细线般的光影中打着转飞了起来。光线明灭暗淡，葆宸适应了几秒钟才看清楚里面摆放着一个个高大的架子，架子上放着不少锦袋漆盒，一看便是个储存室的模样。
葆宸一看便明白了，这种储存室并不会日日有人打扫，通常不是一放半年便是临到想来取东西的时候随便清扫一下。清扫这里，说起来是个不重要的事情，却也不是个轻松的事情。不过既然被分配到了这里，葆宸也只能好好干了。
储藏室的位置相比昨天的花园来说比较偏僻，因此能来到这里的——就算是路过——人也并不多。不过这样对葆宸更好，他更喜欢安静一点的环境。储藏室里静悄悄地，那些锦袋漆盒不会说话，只有光线明了又暗，外面树影婆娑，某个恍惚里，葆宸以为他回到了自己的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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