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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与神明大人——石榴七七

时间:2017-04-20 18:37:54  作者:石榴七七

  但是或许只有这座教学楼还能记得,曾经有一个少年在这里徘徊了十年。
  幼稚吗?自作自受吗?不自量力吗?
  那也许就是人类少年最常有的姿态,但对于这件事,他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足够令灵魂的另一半花上大半后生的时间去怀念,去救赎。

  三生簿

  清晨七点半,花溪湖畔还颇为安静。晨光里带着零星一点的水汽,柳枝还半是柔软的垂在水面。芦苇荡里的鸭子醒得早,站在岸边梳理着羽毛。挨着湖畔的一排酒吧餐馆也基本处于休息状态,只偶尔有几个服务生出来在湖栏杆上晒晒抹布拖把之类的清洁用品。露天的桌椅上似乎还带着凌晨的酒气,几只麻雀倒是毫不介意地飞落下来,啄食着地板缝隙里残留的食物。
  葆宸提着无纺布的买菜袋子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显得同周遭环境完全格格不入。然而除了被惊飞的麻雀,基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当他走到一家名为“原本”的酒吧门口时,他看了眼门口橱窗里摆着“24h营业”的牌子以及一些时尚又新奇的小物件,定了定神,随后推开了酒吧的门。
  风铃响了一串,迟迟才有个清秀的服务生的声音说了声“欢迎光临”。这个时间,酒吧里只有寥寥两位服务生,客人的话,除了坐在吧台旁的习瑛,就再无他人了。
  见着葆宸进来,习瑛跟服务员打了个响指嘱咐了一句“来杯梅酒”。习瑛本就长得帅气,此刻西装扣子解着,袖子挽着,领带塞进上衣口袋里,前额的碎发掉下来,更是显出一股风流气。他这股风流气要是换个时间,估计能迷倒这家酒吧里一众痴女汉男,然而对见多识广的服务员没有任何作用,当然,对葆宸也无效。
  那服务员应了一声,转身去倒梅酒。葆宸捡了他身边的位子坐下,将装满菜的袋子放在脚下。等他安顿好了,那杯梅酒也递过来了。酒色淡橙黄,下面垫着几块里面夹着梅子的冰块,喝一口沁心的凉爽,倒是挺适合这个夏天。
  见葆宸喝了酒,习瑛却笑起来,侧撑着头看他,道:“大人您还是,跟几百年前一样,毫无防备啊。”言罢又眯了眯眼,“您就不怕某在这个酒里下药给您吗?”
  “下药对你有什么好处吗?”葆宸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习瑛抿了抿嘴角,道了一句“没什么”,抬手便拿了自己面前那半杯颜色鲜亮的酒水来喝着。葆宸是不明白他的心思的,实际上,在葆宸的印象里,这个人的很多话都不能当真。
  “东方茂”,葆宸道出这个名字。习瑛喝酒的动作停了停,但没有太大的变化。葆宸神色不便,又接了一句,“还是应该叫你习瑛?”
  习瑛终于笑起来,他将酒杯放回吧台上,眼角颇有风情地撇着他,道:“东方茂也好,习瑛也好,都是某一人,随大人的意思就好。”
  葆宸顿了顿,却也并不惊讶,平平的语调里反而带着一点抑郁,道:“你没喝孟婆汤。”
  “孟婆汤?”习瑛睁大了眼睛,莞尔却拍着腿笑起来,“大人,您以为,那一碗汤能奈某何?况且,况且啊大人,某可是带着大人给某的任务下地府的,大人难道这就忘记了?”
  葆宸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事已经想不起来了。习瑛捕捉到他脸上的变化,只挑挑眉头,露出不慎介意的表情,轻描淡写道:“也是,都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大人怎么还会记得呢?大人连自己心爱之人的名字都忘记,又怎么会记得同某这个小人物发生的事情呢?”话里话外,埋怨倒是不少。
  葆宸听得出他的意思,只微微从鼻子里叹了一声,想说些什么还未开口,却又听见习瑛问道:“苍大人让某带话问问,店主大人,身体如何了?”
  市十五中学旧址的事情前几天在全市闹得沸沸扬扬,十年前妖怪入侵的事情被全部揭开,在除妖师内部也一时喧然。对于徐亦琢的评价一下子分成了两派,有人说他是英雄;有人说他自不量力且偷学禁术,也算是罪有应得。徐家倒像是终于卸下了担子似得,没过两天开了一个简短的发布会,由徐如琢主持,大意就是说市十五中学的旧址已经不会再有鬼魂妖怪出现了,同时敦促政府尽快妥善旧址日后的使用问题,最后又代表徐亦琢对大家表示了歉意,但无论徐亦琢的所作所为有多少争议,他都是徐家骄傲的除妖师,也算是给徐亦琢“盖棺定论”了。
  另一边,接手了市十五中学旧址最后战斗的苍,意外除掉了一个威胁他的隐患也颇为开心。陆醒住院的时候甚至大慈大悲地跑去医院看他,可是在医院里造成了不小的轰动。陆醒本身就是操劳过度,睡了一觉打了点滴也情况大好,苍一跑来看他,他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跟苍怼得把几年前的旧账都翻出来了,一毛钱都不放过的抠门态度气的苍耳朵都红了,要不是葆宸在旁边打圆场,估计苍能把医院都炸了。
  你问习瑛?他只知道在旁边看戏,偷着乐。
  但陆醒和苍好歹是互看多年不顺眼的“老朋友”了,没有点真情实感的惺惺相惜也是不可能的。因此今天,苍还是让习瑛带话来问问葆宸。而至于为什么不去问陆醒……呵,反正问他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葆宸多少也了解了这两人的关系,只是没想到习瑛居然这个时候问出来,便只是答道:“他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多谢苍大人关心”,说得规规矩矩,态度良好。
  习瑛满意地点点头,又喝起酒来。葆宸实在搞不懂他,不免叹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大人您可真是心急。某可是有三百年没见大人了,大人对某这个态度,可真是令某心寒啊。”习瑛啧啧有声,摇摇头,将酒杯放下拿起旁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本薄薄的黑色本子,线装本,差不多B5大小,封面封底上皆无一字。他甫一把本子拿出来,葆宸就感到上面附着的一股如同针芒般的冰冷寒气,似乎一瞬间让这开着空调的酒吧里的温度又降下去几度。
  “……”葆宸看着习瑛将这小本子推到他面前,却迟迟不动,看了半晌,便问道:“这是什么”,语调一点疑问都没有,显然是明知故问。
  “大人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习瑛眼波含笑,“还是说,大人不想碰这地府的东西?”
  “你怎么得到的。”葆宸的表情严肃起来。如果说习瑛没有喝过孟婆汤他能理解,这不属于人间的东西,就明显不是身为一个人类除妖师所能拥有的了。
  “怎么得到的?当然是偷咯。”习瑛毫不掩饰,甚至摊了摊手,“某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大人啊。”
  “大人难道就不想知道,您心心念念的那位心上人,如今转生成了谁吗?”习瑛的声音压低了,声线里充满诱惑,“这一本,可就是您那位心上人的三生簿啊。”他说着,甚至抬手敲了敲小本子的封面。
  葆宸的眉头忍不住皱起来,这对他的吸引力确实巨大。况且,三生簿同生死簿不同,生死簿记人生死,只有一世,三生簿记魂魄三生,是寻找转生之人最直接的办法。然而同生死簿一样,三生簿也由地府判官保管。而地府,又是葆宸相比天庭更加抵触的一个地方。
  但是只要看了这本三生簿,他也许就能知道那个人今生的下落。葆宸甚至不可控制地抬手,却在触及那冰冷书皮的瞬间,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找到的?”一瞬间,他质问习瑛。两千年的时光漫长,他早已忘记了所爱之人的姓名年龄与音容笑貌,更不要提什么生辰八字出生地点之类的细节。而若没有这些核心,寻找一个灵魂的三生簿,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习瑛的脸上有些淡淡的失望,对于葆宸的质问,他又生出些许无奈来,懒懒地道:“大人,某可是没有喝过孟婆汤的。某在地府呆了三百年,可是将阎罗殿中三十亿魂魄的三生簿尽数读过,又加以比较,才终于为大人找到他的这一本。大人却在怀疑某,真是令某心寒。”他说着,甚至夸张地捂住了心口。
  葆宸不想看他演戏,他不清楚习瑛的话里到底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但如果是真的,这三生簿将对他意义重大。因此他虽然迟疑,却依旧将这漆黑的小本子收下,同买来的蔬菜水果放在一起,以掩盖住它所散发的不正常的寒气。
  习瑛在葆宸看不到的时候,嘴角微不足道地翘起,像是一个奸计得逞的表情。葆宸将三生簿收拾好,又看了看时间不早便表示要回店里去了。习瑛笑了笑也没留他的意思,葆宸提了袋子便要出门。
  门口风铃又响起的时候,习瑛的声音从后面幽幽传来,道:“大人既然已经收了那三生簿,那大人且就不要插手某所做的那件事了。”葆宸听他的话,脚步一滞,却也并未回头。习瑛又道:“怎么说,那也是大人三百年前托某所做之事,某当年尚未完成,今日也是再续罢了。待事成之日,便也是大人心愿达成之时,某即使粉身碎骨,也是某咎由自取、走火入魔,同大人毫无干系。大人您说,这样可好。”
  葆宸没做回答,他甚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的动作,只是身子一斜,从门旁走开了。沉重的玻璃门没了支撑自然关闭上,又是惊扰了一片风铃的声音。习瑛弯出一道志在必得的笑容,将手边那杯酒一饮而尽了,对着一直在他们面前默默不语的擦杯子的服务生道了一句:
  “星子,买单了。”
  当然,走出店门的葆宸已经看不到习瑛脸上的表情了。但是他还没有走出来两步,就再一次被迫停下了脚步,因为旁边桌子下,正有一个外貌二十岁上下的男性妖怪,正浑身发抖地看着自己。而他刚刚喊了他,“齐谐的打工先生……”
  葆宸是不知道这是谁给他起的这么奇怪的称呼,但是显然,这位妖怪先生是要找陆醒的,因此葆宸只能停下来,想继续听他说话。但是妖怪先生似乎已经被葆宸吓得瑟瑟发抖,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挤出几个字,连起来的大意是:
  请带我去齐谐……我迷路了……

  斑鸠母子(1)

  上好的西湖龙井,袅袅茶烟里似乎还带着江南早春的露水。品一口,舌尖到心尖,一片褶皱被甘甜冲服,留下一路舒爽的滋润。
  “不是我说,店主大人啊,我家团团那可是不该干的事一件都没干过。性格虽然内向了点,但是我让他干的事情啊,他都会好好帮我干。我这腿脚去年就不那么利索了,这家里的事情啊,从里到外,都是团团帮我打理的。哎,只可惜,团团他爸去的早……店主大人您说了,我家团团,怎么现在就……”坐在堂里的一位穿着灰蓝色袍子的夫人,话到一半终于不忍心再说下去,叹息一声。这下,她心中的苦闷是连这上好龙井也驱散不开了。
  陆醒坐在另一边,手里翻着几张画卷。所画皆是年轻貌美的女子画像,旁边小字标注了姓甚名谁、生辰八字、所住地址等个人信息,一看就是用来相亲的。这些所画女子,无一不是面容姣好,品行兼优,家族背景在妖怪社会中不算平民百姓。但看着这位灰蓝袍夫人明显朴素的打扮,按照人类的话来说,颇有点门不当户不对的意思。
  观此,陆醒倒也没说什么。他笑笑将手中的画卷放到一边,复又拿起桌上一面团扇看着。那团扇上绣着几只体态轻盈的飞鸟,隔着薄薄一层绢面,前后的图案却各不相同,再用手指轻轻一捻扇柄,只见扇面上的飞鸟好似真的能腾空飞起一般,栩栩如生。
  “娜夫人,这扇子可是您白河斑鸠家的珍品吧。”陆醒的话语中甚至还带着一点欣赏的口吻。被称为“娜”的夫人又喝了一口茶,听陆醒这样说,匆匆放了茶杯道:“可不是,这可是三代老爷留下的东西。我家在这城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宝贝说有点也没有。三代老爷喜欢这扇子喜欢的不得了,但如今啊,若是能给团团找个好媳妇,多少宝贝也值得。店主大人您说是不是?”
  陆醒笑了一声,没答话,将扇子同手中的画卷收在一起,道:“既然委托费也收了,这说亲做媒人的事我便也接下了。只不过这能不能说成……还得看女方的反应啊。”
  “哎呀呀,瞧您说得。有店主大人您出面,又有哪个家族敢剥了您的面子?”娜夫人堆了满脸的笑容,胸有成竹的仿佛明天就能见到儿媳妇了一般。但陆醒知道这说亲的委托实际上比那些打打杀杀的委托更难办。这娜夫人似乎认准了不会有人敢跟齐谐说一个“不”字,提供的那些女子画像的家族,便无一个不是这城中的妖怪世家。这白河斑鸠家的公子是个独苗,说好听了叫“性格内向”,不好听了也许叫“毫无主见”,况且这一家家道没落,又有哪个世家愿意把自家千金嫁过来?
  只怕到时候去说亲,免不了又要一番唇枪舌战,着实令人心累。
  陆醒心里想得明白,面上也不会摆出埋怨的神色来,只是他这平静的表情落在娜夫人眼睛里倒不知道变成怎样另一番味道了。灰蓝袍子的斑鸠夫人眨眨眼,又往陆醒这边凑了凑,语气颇为八卦又亲昵地道:“小陆啊,你今年也有29了吧。”说得应该是虚岁。
  陆醒不知道她忽然说自己做什么,愣了愣便笑着点点头,便又听到娜夫人说道:“这岁数在人类里面算起来也不小了吧。而且这齐谐的店主啊,怎么说,能活到的年龄……唉唉唉,你现在还没过三十呢,年龄其实也正好,而且我就说你吧,这长相,不比我家团团差。你人又好又温和,怎么就没想给自己找个对象什么的呢?虽然我知道这齐谐是有规矩什么的,但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结婚也没关系啊。总是在这店里接触我们这些几百岁的老妖怪,你也得有点人类年轻人的样子嘛,别年纪轻轻的,心就老了,这可不好。”
  这一顿说教下来的猝不及防,陆醒刚想说些什么,娜夫人又语重心长地道:“而且小陆吧,我知道你店里有个孩子,十几岁的那个孩子。我跟你说,小孩子都是敏感的,我家团团他爹死得早,小时候经常被欺负叫‘没爹养的孩子’,可是把我气得不行。小陆你别看他年龄小,其实都懂,这些话也不会跟你说,其实他心里明白着呢。谁不想有爹疼有娘爱啊,可是他还小啊,他也没办法啊是不是。就算是为了那孩子,你找个对象,就算只是天天能来店里看看你的,那小孩子也开心是不是。对他成长有好处的。而且你说你当店主八年咯,接触的妖怪可不少,就是人类里面找不到一个可心的,妖怪里面还看不上一个顺眼的么?”
  陆醒被说得不知如何是好,关键娜夫人又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似乎下一秒就要说出“我帮你物色物色”这种话来,窘地陆醒一下子坐立不安起来。可这话又不能驳,答应了也不是。他正不知道该怎么说,院门倒是“呀”的一声响了,是葆宸回来了。
  他今天比平日里都要回来地晚一些,陆醒此刻却也不慎在意,只匆匆说了一句:“今天去了好久”来转移话题。葆宸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嗯”了一声,抬脚想往前走两步,身后却被不知道什么人扯了,他便站在原地没走开,神色微微不奈地看向身后。他这么一看,陆醒才发觉,在他身后似乎躲着什么人,浑身颤抖小心翼翼,恨不得把自己蜷缩起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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